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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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饭快吃完时, 尤桂枝在桌下踢了柳山两脚,用眼神示意。

    柳山一开始没看懂尤桂枝在挤眉弄眼什么,尤桂枝伸手比划了下手指, 柳山恍然, 给柳意绵夹了一大筷青菜。

    “意绵啊, 家里也没什么能拿来招呼的,你就将就着吃。等家里日子好起来了, 你来就可以给你买肉了。”柳山絮絮叨叨,边边瞅柳意绵的表情。

    见他微露困惑,又继续道, “以前家里还能隔三差五吃点肉, 秀姐儿出生后,开销大了不少,现在一个月都不一定能吃上了。”

    尤桂枝看柳山半天都不肯到重点, 急的狠狠剜了他一眼, 做了个口型让他闭嘴。

    “你爹他好酒,你不是不知道, 三五天就要去外头喝一次, 有时还得点下酒菜, 一次就得好几十文。家里现在添了口子人,困难不少……”

    柳山确实好酒,柳意绵在家中时也是知道的。他有很重的酒瘾, 不管是高兴还是生气, 都要去喝上一壶。有时喝得醉了,回来就会找人发脾气。

    尤桂枝性子泼辣, 他也怕她发疯。

    柳成荫待在屋里看书,也很少出来。

    柳山耍酒疯的对象, 就成了柳意绵和柳飘絮,当然最多的是柳意绵,毕竟柳飘絮年纪,又是个姑娘,碰到事儿就怕的躲起来。

    只不过——

    若前半句,柳意绵还颇有感触。

    可听到尤桂枝的后半句,心中就生出了些许的厌烦来。

    家里头过的难,她出了主意,把他这赔钱的哥儿卖给了人牙子。

    家里添了秀姐儿,连着他刚十四岁的妹,就送去了田员外家做妾。

    这么算起来,家里还少了口人,该是轻松不少。

    一旦有了这个念头,柳意绵心中的怨就止不住的翻腾起来。

    娘亲还在时,家里头和和睦睦,甚少红脸。

    可自从有了尤桂枝这个二娘,柳成荫这个大兄就与柳意绵渐渐疏离起来。更不用遇着事儿,柳山总偏帮着尤桂枝。

    日子久了,柳意绵对这尤桂枝就越发埋怨了。

    “飘絮呢?她不是已经嫁出去了,为什么家里还这样难?”

    尤桂枝的话卡在喉咙中,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看了眼柳山,又看向柳成荫。

    “还不是都怪你爹这个死鬼,要不是他成天喝酒喝得醉醺醺的,也不会耍泼烂了人家店里的酒坛子。家里日子都过成这样了,哪还有钱来替他还债啊……”

    “所以呢?”

    “欸?”

    正在抹着莫须有眼泪的尤桂枝一下子哽住,有点接不上话,傻傻的应了句:“所以什么?”

    “当初卖我的时候,不是得了二两银子吗?”柳意绵微微皱眉,“二娘怎么不拿那钱出来,替阿爹赔偿。”

    “你大兄要赶考,一去半月,给了盘缠。”

    “那飘絮的聘礼……”

    “家里出了点事,花去了大半。”

    柳意绵轻轻哦了声,也没什么表情,不知信是没信。

    尤桂枝干笑两声,有几分心虚。

    当初卖了柳意绵后,他们就拿了一半的钱,让柳成荫去秋试。

    一去半个月,柳成荫没考中,这钱也算是了水漂。

    秀姐儿一日日长大,吃喝用度样样要钱。

    家里又没有同岁数的孩子,只得重买重做。

    再加上平日里的开销,剩下的那点积蓄没多久就挥霍一空。

    后来柳山去外头跟人吃酒,听田员外要第七房妾,专挑面嫩年纪的姑娘,就塞了钱让媒婆去做这个媒。

    柳飘絮长得清秀漂亮,面嫩声细,田员外一眼看中。

    没多久送了绸缎布匹、首饰珠宝若干,和五两银子,用一顶轿就把柳飘絮抬进了门。

    尤桂枝和柳山从未见过这么多钱,一下子敞开了膀子花,今天下馆子,明天买衣裳,再加上柳成荫要去了一部分,不到两个月,就花的所剩无几。

    前几日又出了柳山醉酒碎酒坛的事儿,剩下的积蓄全都搭进去,也还差七八钱。

    他们一下子没地儿筹,就想起了要找柳飘絮。可惜去了两次,都是不方便,到底也没见上。

    柳山抓耳挠腮急的不行,柳意绵却在这时从天而降,岂不是老天的意思?

    “意绵啊,爹也养你到这么大,能不能借爹一点?我看你日子过得不错,家里应该有点闲钱吧?”柳山心中窃喜,伸手要去握柳意绵的手腕。

    快碰到时,柳意绵移开手,放到了膝盖上。

    柳山抓空,讪笑一下缩回来,也没往心里去。

    “爹,我没钱。”柳意绵静默片刻,如是道。

    “怎么可能没钱呢?你面色红润,一看就是吃饱喝足的样子,身上的衣服还新的很,明也是刚做的!”柳山急眼了,抓起柳意绵袖子的布料,跟他辩解。

    “可是阿爹,这是季哥买给我的。”

    “那姓季的不是你男人吗?你男人的钱就是你的,你这傻孩子,怎么脑袋转不过弯来!”柳山气急败坏道。

    “阿爹,当初你将我卖给牙子,如今卖身契还在季哥手里。你生我养我,我依旧叫您一声爹,可却再不是柳家人了。”

    “你!”

    柳意绵惨然一笑,站起身,指着身上的衣服,“这人是季哥的,衣服也是,我没有钱。”

    “阿爹,我什么也没有了。”

    “不肖子!你这是在狡辩!”

    柳山只当柳意绵不想给,气的拍桌而起,指着柳意绵的鼻子破口大骂,“好你个白眼狼,我生你养你多少年,如今不过是开口向你要这么点钱,你都不肯给!养条狗都知道冲我摇尾巴,你呢!你连条狗都不如!”

    柳意绵本来就已被勾起了伤心事,柳山这最后一句话,像一记重击,砸的他倒退数步,差点站不稳身子。

    “阿爹……”

    他心中悲痛欲绝,颤巍巍地喊柳山,却只换来柳山暴跳如雷的怒吼。

    “滚!给我滚!我没你这个不肖子!”

    一@夜宿醉,柳山头痛欲裂,此时怒气上涌,更是急的脑袋犹如针扎一般难受,他呻@吟一声,扶着桌子,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尤桂枝扶住柳山,紧张问道:“你没事吧?不然我去煮点醒酒汤?都让你少喝点酒了,你怎么就是不听!”

    “吵什么吵!睡一觉就好的事,谁知道这兔崽子会回来!气得我脑仁疼,我要回屋里去躺会,你给我把他赶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他了。”柳山恶狠狠地完,揉着脑袋,哼哼唧唧地回了房。

    柳意绵还杵在那,人没缓过来,看着柳山的背影逐渐远去,脸煞白煞白。

    尤桂枝一改之前热情和气的神色,朝柳意绵呸了一口,嫌恶道:“哥儿就是上不得台面,比不得男人,连你幺妹都比不过!没听到死鬼的话吗?滚滚滚,别脏了我这的地!”

    尤桂枝撕破脸皮,也再懒得做样子,看柳意绵还不动弹,顺手就从旮旯堆里摸了根扫把,朝柳意绵身上去。

    那扫把是竹枝捆成的,又细又韧的竹枝在身上,迅速留下红痕。

    柳意绵痛的缩手,倒退了好几步,却被门槛绊倒,摔得眼泪在眼眶转。

    但他咬牙强忍着,不想在尤桂枝面前哭出来。

    被这么一闹,柳成荫也没了胃口,放下碗,推开凳子起身,人刚要走,察觉到身后的视线,转头看向门口跌坐在地上的柳意绵。

    兄弟两个目光在半空中交汇,柳意绵心头一颤,只以为柳成荫要过来为他话,刚张口喊了声大兄,柳成荫已颇为厌烦地转身走了。

    “大兄……?”

    柳意绵心口骤痛,死死地攥着胸前的衣服,再也控制不住蓄在眼眶的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在手上。

    “哦你看成荫不替你话,你难过的哭了?你还有脸哭?刚才是谁自己不是柳家人。”尤桂枝挥舞起扫把,枝条末端扫在柳意绵的手臂上,一下就红了一片。

    “那你都不是柳家人了,成荫又怎么会为你话呢?你再不走,我手上的手把可就不留情了!”

    柳意绵用力擦干眼泪,从地上爬起来。

    他没有立刻就走,而是深深地看着尤桂枝,那双眼睛又大又圆,应是漂亮的。

    可就是这双漂亮的眸子,此时却写满了仇恨。

    尤桂枝头次在面团似的柳意绵身上,看到这样的眼神,她不禁了个寒颤。

    “看什么看!快点滚!”

    尤桂枝又抬起扫把,不过这回柳意绵没再让她得逞了。在扫把拍下来的那一刻,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尤桂枝的手腕,用力甩向了一边。

    哥儿毕竟不是女人,尤桂枝又没防备,被柳意绵的力气带的整个人朝旁边倒去,肩膀正好摔在门框上,疼得她龇牙咧嘴,连声呼痛。

    扫把脱手掉在地上。

    “你你你怎么敢!”尤桂枝捂着肩膀喊起来。

    “我为什么不敢?”柳意绵挺直腰杆,俊秀的脸上毫无表情,“你是我的谁?又凭什么我?”

    柳意绵看也没看尤桂枝,走进屋里,收走了桌上的月饼,没理会尖叫的尤桂枝,头也不回地走了。

    ****

    柳意绵申时才到的家。

    哪怕是擦干了泪,眼眶仍是红的。

    “怎么回事?被谁欺负了?”季唯乍一看到,吓了一跳。

    很快就看到柳意绵手里提着的月饼盒子。

    除了其中一盒已经拆开,另外一盒原封不动,再看看柳意绵这伤心的模样,季唯又怎会猜不出发生了什么。

    他猛地一拍脑袋,脸上全是懊恼。

    “是我没考虑周全,竟让你一个人回了家。”

    柳意绵默不吭声,跟在季唯后头进了屋。

    季唯按着他在凳子上坐好,“你跟我当时情况。”

    “没事的季哥,不是什么大事。”

    柳意绵不想叫季唯担心,本不算讨论此事。可季唯却不肯善罢甘休,非要他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拗不过季唯,再加上心中堵的难受,就一五一十地了。

    “岂有此理!”季唯怒喝一声,拍桌而起。

    他本以为,那个家会让柳意绵留恋,哪怕是曾将他卖给了人牙子,也是迫于无奈,总该有几分可取之处。

    可现在看来,他竟是错得离谱。

    不仅没有丝毫可取之处,还利欲熏心、见钱眼开!

    这样的父兄,还是断了为好。

    “季哥,我是不是特别没用?”柳意绵擦着不停滑落的泪水,因为用力,眼尾留下一道红痕。

    “不会的,你还,碰到的事也少。等你再大些,见多了人和事,处理事情的方法也会好很多。”

    季唯安抚地拍着柳意绵的脊背,鼓励道,“其实你能把月饼抢回来,已经做得很好了。要知道这两盒月饼,可值得一两银子呢!”

    “一两!”柳意绵失声惊呼。

    “是啊,一两银子。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们不配拿,你干的好!”季唯得夸张,刻意去逗柳意绵,又安抚了几句,才总算看他舒了口气。

    “绵绵,季哥告诉你一个道理。”

    “嗯?”

    “人生在世,总要为自己多多考虑。忍字头上一把刀,该忍则忍,若是一味忍让,伤的就会是自己。”

    季唯摸了摸他的头,温柔地看着柳意绵,“你把这话记在心里。”

    柳意绵顺从地点头,“好。”

    “要是下一次,再碰到这样的事该如何?”

    柳意绵沉思片刻,迟疑道:“掉头就走?”

    季唯笑着摇头。

    “动手反击?”

    “都不是。”

    季唯轻叹,“你要试着去思考,尤桂枝为什么追出来找你。若是能想通,就能化被动为主动,懂得如何应对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