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明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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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夏天,蒲素和伙伴们,在打完球后会去曙光电影院旁的国营冷饮店,喝一杯冰水,或者来一碗冰镇绿豆汤。

    只要王艳在,蒲素就会请她喝汽水,橘子味儿的。

    橘子汽水,两毛钱一瓶。蒲素每次都要背过身,从他的乒乓裤松紧带里侧,摸索半天才能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毛票和钢镚儿,那是他让妈妈给他缝的贴身口袋。

    运动短裤口袋太浅,经常打完球想喝杯冰水,蒲素发现钢镚儿早蹦没了。

    蒲素有薪水,他和姐姐分别每月承包洗碗和倒垃圾,固定收益两元。在当时这薪资水准,老蒲绝不算是剥削童工,算是有良心的老板了。

    而且蒲素还时不时有点外快。

    和当年大多数家庭不一样,蒲素爸妈从不在家做早饭。蒲素刚上学的时候,老蒲上班就带着姐弟两一起出门,路上到饮食店买好早点给他们。等姐弟两大一点了,每天早上在桌上放好钱和粮票,让他们上学路上自己买。

    之前饮食店都是国营,早点品种也少。后来渐渐就有农村上来摆摊做早点的摊贩了,烧饼摊兼卖油条,锅贴铺里卖豆腐脑很是丰富。

    偶尔有贩递过烧饼后会鬼鬼祟祟地问蒲素:“有粮票吗?我这里收粮票。”

    蒲素在稍一愣神之后就秒懂。

    蒲素记忆里搬过两次家,搬到哪都一直有在宿舍区里转悠,吆喝粮票换鸡蛋,粮票换菜刀的贩。计划经济时期,农民到了城市没有粮票光有钱也是寸步难行。

    蒲素家没有负担,比如他同学家里就有很多其他亲戚需要接济。蒲素家则相反,时不时会接到来自桑海的包裹。

    蒲素喜欢吃的零食糖果、衣服鞋子、甚至书包、橡皮、铅笔等文具,奶奶时惠卿都会让蒲素姑妈在桑海买好邮寄过来。

    所以蒲家粮票完全用不掉,抽屉里随意摆放,也从不上锁。蒲素学就开始受老蒲影响集邮,多年来以收藏为名,每个月都拿一些粮票夹在邮册里,从全国粮票到南州地方粮票都存了不少。

    有时候想买本书或者其他东西,零花钱不够,邮票是舍不得出的,他就去卖掉一些粮票。因此在那个年纪,蒲素从来不差钱,同龄人里算是个土豪。

    和王艳在冷饮店喝汽水的时候,蒲素会不顾烫伤从嗡嗡作响,噪音巨大的老式冷柜裸露的冷凝管上,抠一些凝霜捏成冰块,交给王艳攥在心或敷在脸上降温。

    这种举动,是懵懂中的蒲素为数不多、能够想到的对女生示好之举。每当看到敷在王艳脸上的冰块,渐渐消融化做水滴从她脸上滑落,蒲素就很满足。

    只是很快,哪怕蒲素再不情愿,原本两人以乒乓球切磋为名建立的频繁来往,随着夏天的结束只能戛然而止。

    两人因为不在一个学校,之后虽然有过几次上学途中偶遇,只是大多时候彼此身边都有同学,只能当做陌生人般擦身而过,这让蒲素很是苦恼。

    直到那年年底,接近元旦的那几天

    蒲素集邮,所以每到新邮品发行的日子,他会带上集邮卡从终点站曙光电影院坐公交车,到邮政总局购买新发邮品。

    这一年,在邮政总局他发现了一个短暂商。

    南州市是座拥有很多高校的省会城市。八十年代每逢元旦新年,亲朋之间尤其是大学生群体,流行相互寄送明信片。

    亲友同学之间彼此写一些祝福的话语在精美的明信片上,在物资相对匮乏的年代算是既时髦又有面子的联络方式。

    只是当年大家都不宽裕,尤其是大学生群体。城里的学生父母都是拿的死工资,而那些鱼跃龙门从偏远山区考进大学的寒门学子,则更是入不敷出。

    动辄两三元一套的明信片很多学生都负担不起。

    于是就催生了一个短暂的行业。有人在新华书店买来成套明信片,在邮政总局门口拆开卖。

    去买邮票的蒲素敏锐发现了这一商,他拿出积攒下来的零花钱,果断钻进新华书店柜台,挤进攒动的人群购入了两套明信片。而后在相距几百米,只隔着一条马路的邮政总局门口开始叫卖。

    96年的新华书店里,一套插花艺术新华书店售价两元八。但这套明信片中有一张“金急雨”格外好看,碰到出大方的女大学生单张就能卖到一元。一套明信片十张,其他九张拆开卖四角五角一张,利润也是相当可观。

    出乎蒲素预料的是,自己明明刚刚入行,却无师自通把这买卖做的得心应。必须不停地跑到新华书店去“进货”,再折返零售。

    这天中午,上学路上蒲素正好看到王艳也是独自去上学,在得知她下午三点就放学后,蒲素对王艳发出了邀请:

    “那你放学后到曙光电影院车站,我带你去市里。”

    于是,之后几天的邮政总局门口每到下午,总是出现两个的身影。高个的女孩背着两个书包,站在栏杆那里看着另一个瘦的男孩,在人流里灵巧的钻进钻出、穿梭吆喝。

    “哥哥姐姐瞧一瞧嘞,插花艺术刚刚到货就剩两张了,景德镇瓷器新到一套卖完就没有喽!”

    “”

    “蒲素,那里,你看那里,那个戴眼镜的姐姐问了几个人了,你去问问”

    时不时,萝莉会补刀助攻,提醒蒲素哪里有漏之鱼。

    “”

    第一天收工后,蒲素带着王艳去国营南州饭店一楼大堂,吃一碗鲜肉馄饨外加一笼笼汤包,吃完后舔舔嘴,蒲素问对面的萝莉:

    “好吃吗?”

    看到萝莉点头,又道:“明天带你喝赤豆糊,我妈妈总带我去,我知道那家的味道最好,它们店里放桂花。”

    “嗯!”

    然后两个的身影在下班人群里挤进公交车回家。

    赚来的那些毛票,虽然王艳坚决不要,只是蒲素完全不容拒绝,强行塞进她书包里,少年豪迈地拍着排骨般的胸脯声称:“咱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只是两人原本就注定短命,坐地分金、大块吃肉的幸福时光,没几天就因为在售卖现场被路过的王艳妈妈发现而提前宣告结束。

    那个下午,当看到自己女儿身上挂着两个书包、在不该出现的时间,出现在她不该出现的地方时,蒲素甚至差点被暴怒的王艳妈妈当街揪住扭送派出所。

    幸亏王艳及时抱住了她妈妈,把书包扔给蒲素,才让他得以钻进人流里脱身。

    跑出一段安全距离后,蒲素又绕到马路对面,目睹那个高大的中年妇女牵着王艳的,对着王艳耷拉着的脑袋不停地训斥,表情非常愤怒。

    这让蒲素十分担心王艳回家会挨打。

    他明白,以后再想见到王艳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果然,之后因为王艳家里对她进行严格看管,接下来很长时间里蒲素都再也没见到她。

    对于少年蒲素来,这真的是一段漫长到不能再漫长的一段时间。让他很是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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