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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子已跃起站定,将手掌泥土在裤腿一抹,怒道:“你南方盟可都是这等背后害人的无耻之辈!奶奶的非要老子亲手教训才知道自己本事不济。”上前一脚跺上长桌,狠狠踩下,桌下三人齐声惨叫,连连求饶,想是肋骨断了。汉子这才退开,回身对另两人拱手道:“你们倒是好汉,兄弟适才口出狂言,多有冒犯,在这儿赔个不是。”
其中一人吐口唾沫,高声道:“南方盟有这种丢人现眼之徒,是我盟中耻辱!至于你,瞧不起我南方武林,咱们再来过!”
汉子微微一笑:“那可好得很,兄弟我正有此意。五位一同上吧!”
那五人也不谦让,操起武器攻上前来。汉子收起笑容,舞起双刀正色以对。不使刀的二人有些本事,另三人分别使长枪、峨眉刺、铜锤,皆有法度。甫一过招,双方均知对方了得,心存敬重,手下便更加专注,一时间得难舍难分。汉子以一敌五虽不能胜,却也不见败象。阿笙低声道:“依你看,此人有多大本事?”传志眼见汉子前挡后格,左冲右撞,待对手攻来方才出手,并不拘于招式,动作极为迅疾而能后发制人,叹道:“六年前爷爷同岑叔叔在屋顶上斗,招招利落好看,只是因我见识短浅、反应迟钝,不能及时出招,便得拘束;之前在樊楼你以一敌二,本事比他们高上太多,也不曾使出全力。这位大哥以一敌五,刀法大开大合,身姿潇洒,本就厉害,另五位也了不得,而且他们彼此敬重,招式凌厉又有节制,并无杀意,这场武斗酣畅淋漓,当真好看。”
阿笙无奈,心想:谁要你瞧这个了?江湖上使双刀的人不少,能有如此气度的不过数人,然其中年纪相仿、随身带有弓箭的,据他所知却无一人。他蹙眉不语,听传志一声惊叹,抬眼望去,那汉子纵身避开长枪,人在半空一脚踹退铜锤,截下两把砍刀,轻轻巧巧落至枪杆之上,已将两支峨眉刺噙在口中,不过顷刻之间。五人相视一眼,皆知叹服。
汉子随即退开,拱手道:“多谢诸位手下留情。”
五人收兵回礼,拿刀的一人道:“阁下功夫了得,在下心服口服,只是适才那番话,还请阁下收回去!我南方武林英雄辈出,绝非阁下口中贪生怕死、弱柳扶风之辈。”
汉子道:“确是兄弟冒犯了。老罗头一次到南边来,太过狂妄,今日跟诸位交手,方知天外有天。若不嫌弃,还请交个朋友。在下罗成,无门无派,一人双刀浪迹江湖。此番前往江南,是为八月十五英雄盟会。兄弟不才,想凭一身本事捞个把盟主当当。”
五人脸色一变,却不好发作。那人道:“在下薛风,这是舍弟薛雷,南方盟下淮南派弟子,我兄弟二人也正要前往苏州。至于这三位——”他们本非一路,也不知如何介绍。那三人并未接话,使枪的略一拱手:“我三人都是无名之辈,不与你们攀朋友,就此别过。”罢拖枪便走,另两人也自跟上,一同去了。罗成并不挽留,将地上长桌一手提起,也不管地上三人,拂袖一擦桌面,朝那老太道:“今天日子大好,交了几位好朋友,要是瞧得起,便同我坐下喝上几杯!阿婆,拿酒来!”
薛家兄弟大笑,一同坐下,薛雷道:“你子倒是爽利,这个朋友我今日交了。”
老太想是见多了这等阵仗,已不再惧怕,颠着脚颤颤巍巍端上酒壶,摆好酒碗,正好五只。罗成笑道:“阿婆是个爽利人。”转向传志两人,朗声道:“公子也是少年英豪,快来坐下!”
阿笙略一点头,倚在传志怀中,低声道:“论结交朋友,你远比我厉害。”传志不解,阿笙一指按压太阳穴,抬起眼来:“头晕。”传志这才发现,他眼神已有些迷离。
他到底是喝醉了。传志笑道:“不妨事,我同几位大哥话,你在我肩上睡一会儿吧。”
阿笙这一睡,便是一夜,直到天光大亮方才醒来。仍是那家破落酒铺,传志偎在酒垆旁,一手抱刀,另一手揽着他;另有一人四仰八叉躺倒在地呼呼大睡,正是罗成。三人都盖着毛毯,地上散落着约莫一二十只酒坛子。阿笙本要推醒传志,见他眼窝泛青,嘴唇干裂,也便罢了,欲起身去水,忽听有人笑道:“哥哥可醒啦,奶奶要我给你们送热水。”
循声看去,昨日指路的丫头端着水盆走近,递给他一条干净布巾。阿笙接过,道声谢谢,坐在地上洗脸。丫头也蹲下,睁圆了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瞅着他问:“你真的双腿残疾吗?”阿笙不答,又开始洗手。她也不恼,痴痴盯着他,又叹口气道:“哥哥长得这样好看,真可惜。要是你能走路,就可以帮奶奶干活,那我就要嫁给你啦——不过这位哥哥也很好,他虽不如你好看,却很慷慨。你,我要嫁给他,他许不许?”她转向传志,探出指尖轻轻戳他左颊。传志一声咕哝,咂咂嘴继续睡。她扑哧一笑,连连摇头:“这也不行,哥哥喝不得酒,稍喝一点就要醉,怎么在酒铺子干活?”
她自言自语了一大通,阿笙已梳洗罢,闭目养神。丫头见状,又是好奇:“你在练功对不对?我在这里见过好多练功的人,只闭着眼睛就能练吗?你可能教我?你若教教我,我就把奶奶做的烧饼给你,可好吃了。”阿笙始终一言不发,她也不肯闭嘴,叽叽喳喳问个没完,另两人便给她吵醒了。传志捂着脑袋睁眼,满面茫然,罗成骂骂咧咧坐起,嚷道:“你是麻雀吗?大清早的吵死人了。”
丫头抱起手臂,嘴唇一撅:“我好心给你们送吃的,反倒嫌我吵啦?”
罗成起身舒展筋骨,道:“所以老罗我最烦娘儿们,整天啰里啰嗦的,吵得人心焦。兄弟,你以后要找老婆,最好找个哑巴去。”这后半句自是对传志的。传志揉揉眼睛,晕晕乎乎地:“找老婆做什么?”
罗成哈哈大笑:“方家剩你一根独苗,不找老婆传宗接代?”传志怔住,阿笙也蓦地睁眼,冷冷睇着他。罗成在水盆里洗洗手,抹一把脸,方留意到两人神色,也是一愣,又朗声笑道:“昨夜兄弟几个喝酒,咱俩还结拜了兄弟,莫不成你给忘了?”
传志脸色煞白,嗫嚅半晌不出话。阿笙微微仰脸,对罗成冷道:“阁下知道的不少。”
罗成毫不在意他面上阴冷之色,兀自在灶台上翻来翻去,想找些吃的,随意道:“传志既然叫我一声大哥,那你的事哥哥就不能不管。哥哥在江湖上没甚名头,帮不上大忙,好在也有点功夫,你要杀什么谢慎山、张三不,哥哥我还能搭把手。”他找到姑娘搁在灶上的烧饼,抓了两只扔给传志,转过头来,似乎这才瞧见阿笙神色,讪讪一笑,盛了碗粥端过来,席地坐下,边喝边道:“阿笙这是生气啦?要不是昨夜是睡着,我也要同你结拜一场。不如今日便拜?传志你比他大上半年,哥哥称你一声二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