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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生得器宇轩昂,一表人才,此刻通身煞气,笑容狰狞可怖,与先前判若两人,在场武功低微的弟子多被他那逼人杀意骇退数步,不敢直视。陆荣、郑竟成等人纷纷拔剑,与罗成三人齐齐将他围住。周审川急道:“且慢!”他向前迈进两步,与庄敬亭相隔尺余,颤声道:“庄兄,你、你所言当真?”薛雷大喝一声“当心”,要冲上前去,却被他冷声喝止:“这是我问庄兄的话!”
传志醒转时,瞧见的便是这副情景。他昏迷是毒性发作所致。秦筝配制解药已粗有眉目,顾不得其它,喂他吃下一粒,只求缓解片刻。见他双眼睁开,秦筝与阿笙皆是大喜。三人席地而坐,阿笙一面向他讲将才发生了何事,一面望向庄周两人,道:“其它杂事随后再谈,你且听他们,十八年前,究竟是谁害死了你的亲人。”传志见张三不已死,白思思失魂落魄,胸中五味杂陈,竟无半分大仇得报的喜悦。
庄敬亭笑道:“确是实话。你我相交相知,已有十五年罢?想不到还有今日。庄某一生只有你一个朋友。除了这件事,再无别的隐瞒于你。”
周审川苦道:“我结识的庄兄,是正义凛然、乐善好施的谦谦君子,岂会做下这等龌龊事!你……你可有苦衷?”
庄敬亭略一迟疑,随即仰头大笑:“周审川啊周审川!你当真是个傻子吗?哈哈哈哈谦谦君子!正义凛然!你问问在场的这些人!”他抬臂一扫,貌若疯狂,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今日聚集于此的人,敢问哪个不是为了那天下至宝!我当年有何苦衷?有何苦衷!我且告诉你吧!”
“当年张三不取了藏宝图,要交给方携泰的亲孙子,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方携泰一定会很高兴,对不对?这是天下间最大的面子!哈哈哈!”他看向传志,毒蛇似的眸子冰冷无情,嘴角却带笑意,“可方携泰心里恨极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那宝贝不是他的,是送给孙少爷的,送给那个刚出生、皱巴巴的、他一根指头就可以弄死的娃娃。”
周审川道:“这有何不同,送给传志的,不也是给他的?”
庄敬亭冷笑:“人心如何,周兄从来都看不透。你道这落梅庄是方家的?你错了。这是方携泰的。只要他还活着一日,落梅庄就绝不可能是旁人的,既不属于他的儿子,也不属于他的孙子,旁人休想分得一分一毫!便是他死了,也要把落梅庄带进他的坟墓去!你也瞧见了,他给自己修了一座怎样漂亮的坟,只可惜还没修完就归天了哈哈哈!他这样一个人,偏偏有一份天下至宝,富可敌国的大宝藏,给了旁人,是你可会甘心?”
传志只觉遍体生寒。他不愿相信庄敬亭的话,又不知可以相信谁。茫然中摸到阿笙的手,如救命稻草,牢牢握紧了。
“方携泰想杀了孙子,图谋天下至宝,他的儿子又何尝不想?来喝满月酒的,哪个不想?我只要稍加利用几个下人,在庄里散布一些消息……嘿嘿,我先告诉方携泰,藏宝图给了孙少爷,便是方二爷和二夫人的,他们怎舍得放手?张三不分明是老爷的朋友,到头来便宜了二爷,他可甘心?倒不如先下手为强,趁宝贝还没到孙少爷手里,杀了张三不。”他回想起当日情景,仍是洋洋自得。
“老头子原本还不肯信,问我老二向来听话,怎敢抢他的宝贝?哼,人为财死的道理,他分明比谁都懂。周兄,你猜我了什么?”庄敬亭微微一笑,阴冷目光令人不寒而栗。“我,‘在落梅庄,他自然不敢,若是离了这庄子,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二爷拿了藏宝图,收拾细软,带上夫人挖了宝贝,逃到天涯海角,除非老爷有通天的本事,否则能奈他何?’
“我又道,‘不过我是人之心,度了二爷君子之腹,兴许二爷忠心耿耿,将那宝物双手奉上。反正老爷百年之后,什么落梅庄、什么大宝贝,还不都是他的,何必自寻烦恼?’老头眉毛一竖,手里茶杯当时便给捏碎了。我只当瞧不见,退下去见了方剑阁。
“老头子是什么德性,方剑阁自然一清二楚。姓方的一生作孽太多,方家人丁稀薄,孙少爷是唯一血脉。他怎会甘心?庄里姬妾成群,他一心想亲自提枪上阵,再给孙少爷添上几位叔叔哩。到那时,天下至宝,孙少爷能分得几成?我只要讲一句‘老爷防着二爷’,方剑阁便不知怎生是好。我同他讲,‘二爷难道当真甘心一辈子都居于人下?’他便不作声。我再,‘张三不今日便到,他将那宝贝给了孙少爷,老爷好面子,定不会当着天下英雄之面抢了去。趁他开口之前,带上妻儿和大宝贝偷偷离开此地,老爷还能追过来?岂不令天下英雄耻笑。’”
庄敬亭仰天大笑,笑出了泪,信手一抹,再看众人神色,只觉酣畅淋漓,十八年来从不曾如此快活:“那夜,方剑阁偷偷收拾细软,只待张三不一来,便要逃走。方老头岂会如了他的意?在屋外听到他的声响,自然大怒,杀了进来。两人在一起,想不到那怂包乖少爷也有些功夫,两人一路到后园。旁人还想劝架,哈哈哈,我喊上一句,‘宝贝在孙少爷襁褓里,还不趁机快抢’,他们便红了眼。哈哈哈哈!郑竟成!”庄敬亭向他一瞥,笑道:“你可知你师父,当时是何表情?”
郑竟成面不改色,冷哼一声。
周审川沉痛道:“为了身外之物,父子相残至此,怎会有如此惨祸!当年的武林同道,也只因为几句流言,便自相残杀吗?”
庄敬亭失笑:“倒有几个不肯动手的,庄某佩服。只可惜大家都杀红了眼,他几个嘛……”
众人默然,不约而同心道:若当日我也在场,可能全身而退?
“你胡八道!”付九听他罢,暴怒而起,拔刀冲上前去,“老爷少爷父慈子孝,你莫血口喷人!你十八年前,一个铁匠,如何潜入我落梅庄中,和下属勾结,还能在他父子之间挑拨离间?”
他尚未奔至庄敬亭面前,便被周审川拦下:“你想送死不成!”
付九急红了眼,横刀向他砍去:“我方家的仇,干你何事!”
周审川回身一避,一掌按他肩头,本要将他按倒,一道弯刀当面攻来,周审川避开,竟是罗成:“杀人偿命,你莫多事!”
周审川挥掌迎击,怒道:“那便要他送死?”庄敬亭多年来掩藏功夫,他不知底细,但见那柄常人难以挥动的重剑,便知付九绝非对手。
“若不能替主人报仇,活在天地间又有何用!”罗成收刀入鞘,以掌相击。
周审川不得脱身,付九已与庄敬亭兵刃相击。周审川何等眼力,庄敬亭冷笑,站立不动,一手抬剑拦下长刀,一拳猛出攻他胸腹,付九已人在半空避无可避。“疯狗一条!”庄敬亭骂道,“到这时还装模作样!”
他有心了结付九性命,这一拳全力而出,不料忽觉身侧一道破空冷风,手腕一凉,眨眼间已被人齐齐削断。他似是不信,抬眼看去,传志一把搀起付九,一手持着那柄梅花刀,刀上鲜血流淌,滴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