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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成哈哈一笑,退了回去:“阿笙也会笑话了。大哥只是有些醉了。”他仰头望着夜空,云雾遮挡了月亮,缝隙中漏出点点暗淡星光,天和海连成一片,这艘船似在无尽的黑色中航行。罗成轻声道:“喝了今夜的酒,我与你两个的恩怨一笔勾销,往后大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再无顾忌。”

    阿笙道:“是谁杀了清欢?”

    罗成道:“你怀疑王雅君易容上了这艘船?”

    阿笙道:“是借此威胁郑掌门吗?先杀清欢,下一个是郑清宁?若是如此……”

    罗成道:“我猜他们谁也搜不出。这艘船上只有咱们这些人,凶手必定是其中一个。王雅君会藏在船上么?若是如此……”

    阿笙缄口不言,不知不觉又开始咬指甲,不心咬出了血,方想起传志叮嘱,将手指藏入袖中。过得片刻,罗成道:“想不到独孤一刀私底下是那副模样。咱们守在门外,他若从另一侧的窗户逃了出去,如何是好?”

    阿笙道:“狄姑娘不能受风,那侧的窗户已挡上了。他只要搬动木板,必然会有声音——清欢一落水,我们便出去了,却没有瞧见甲板上有人。他应当是从两舷逃走的,溜回自己窗下逃入房中,再从门口出来,便不会引人怀疑。”

    罗成道:“从房顶走也未尝不可。”

    阿笙摇头:“船上不比岸上,屋顶只有薄薄一层木板,船身又晃得厉害,脚步声很容易被人听到。”

    “若此人快如狄松,走哪条路都畅通无阻。”

    “不是狄大侠。”

    罗成失笑:“你怎如此信他?”

    阿笙道:“于情,我信得过狄大侠的为人。于理,他没有理由。你也瞧见了,他视狄姑娘若珍宝,藏宝图还在郑掌门手中,这时杀了清欢,是要断送狄姑娘的性命。再者……”他话到一半,挑眉冷道:“我何必事事都告诉你?是谁下的手,你心知肚明!”

    罗成连连摆手:“老罗我对天发誓,对此事一无所知。你倒不如想,这船上谁有理由杀他?依我看,倒不如杀几位掌门人哩!拿清欢威胁郑竟成,如何拿得到天下至宝?那是武林盟的东西,船上这十二位人人有份,郑竟成一人可做不了主。”

    阿笙冷哼一声,凝神细思。罗成量着他面容,笑道:“阿笙,你生气的模样倒比平时更端丽可爱。像极了我一位故人——你身上怎这样香?好闻得很。”

    这话毫无意义,阿笙只当没有听见。白思思冷道:“你生来就这么油嘴滑舌,惹人生厌么?”

    罗成瞥她一眼,忽的叹一口气,柔声道:“白姑娘若不喜欢,我便不了。今夜的事,让你害怕了吧?你放心,我拼死也要护你周全。”

    他骤然换了一副面孔,吓得白思思连退两步,躲在阿笙身后,涨红了脸道:“你胡什么鬼话?我同你很熟么?”

    他两人你来我往斗起嘴,阿笙只当听不到、看不见。

    清欢情况危急,素云与秦筝不敢有丝毫怠慢,有条不紊为他包扎、煎药、疗伤,都忙得满头大汗。传志不敢高声话,生怕惊扰二人,乖乖立在门口。李审之、孙百宁两人亦少有言语。夜色下,李审之一袭黑衣,手持□□守在另一侧,似一尊黑面门神,凛然不可侵犯。站得良久,传志忽想起一事,问孙百宁道:“前辈,宋姑娘她……可还好吗?”

    孙百宁道:“她同镖局的兄弟们一起回关中去了。”

    “那便好,她自年幼起便孤苦无依,这时候回到家乡……”

    孙百宁断他道:“轮得到你来假仁假义?姓付的杀了琳儿两个哥哥,害她流落他乡,这等血海深仇,只要他一人偿命,未免太过轻巧!若非琳儿阻拦,你子早已人头落地!莫同我话,当心老子忍不住杀了你。”

    传志当即噤声,站得离他远些,听着海上风浪之声,心道:要是果真如阿笙所言,他爹爹对方家见死不救,那秦茗也算是我的仇人。可这与阿笙有何干系?十八年前,他还是个不能走路的娃娃。宋姑娘要报仇,与我也没什么干系……不对不对,若不是因为我,九叔岂会前去关中?若爷爷没有借我的满月酒大宴群豪,落梅庄的惨祸或许根本不会发生。孙前辈想要杀我,是理所应当。倘若我和宋姑娘交好,她的两个哥哥怕是死不瞑目。

    他原本是在发呆,漫无边际地想,到此时忽一个激灵,想到一事:我同阿笙这样好,九叔怒不可遏,我的爷爷和爹娘,又会如何想?不对不对,我早已想清楚了,便是死,也要同阿笙死在一起。

    夜风吹得人脸颊生疼,他抹一把脸,心想不知阿笙此刻在做什么。

    将近寅时,众人方重新聚在一起,细细找了半夜,这艘船上再没有别人,而清欢仍旧生命垂危。

    阿笙道:“既是如此,诸位歇息时还请闭好门窗,多加心。”

    林白鹤道:“郑掌门以为如何?”

    郑竟成似疲惫不已,称一切依阿笙所言,又请罗成、李审之、清宁后半夜保护清欢,传志当即毛遂自荐,郑竟成任他去了。罗成但笑不语。

    众人散去,阿笙问传志可还有精神,传志心头一暖,想起将才想到的事,情难自禁拥他入怀,喃喃道:“不管发生了怎样的事情,我都要同你在一起。”清宁自房中望见这一幕,微微一笑,低下头去。

    清欢被安置在素云房中,乃右舷戊室,阿笙要回房,需先绕至中庭再向后,传志不忍他走路,正想一把将人抱起,又怕他惹他不快,生生停下。

    阿笙看他一眼,摊开手道:“喝得头晕,今夜也着实累了。”

    传志莞尔,将他横抱起,怕夜风寒冷,要他脸颊贴在怀中,笑道:“等咱们回去了,也为你做一件狄姑娘那样的披风。”

    这人从不知何为见好就收,非要多两句恼人的话。阿笙暗自叹息,直到回房,传志关紧窗子要离去时,方道:“旁人怎样待我,是无关紧要的事。”

    传志不知他所谓何事,道:“是因为罗大哥么,他又为难你了?我今夜定牢牢守着他——我得回去啦,你快歇息。”

    他不知阿笙听罢气得脸颊涨红。在素云门外站到天将破晓时,忽明白过来:他先前问阿笙,“贺前辈当你是姑娘家,你不恼,怎的我搀你一下,你就不肯?”阿笙这样答,是在,他方传志和旁人都是不同的;在他面前的阿笙,与旁人面前的阿笙,也是不同的。

    四处是漆黑的夜,明日还不知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传志却开天辟地头一遭的,从耳朵尖到脚趾头,都要被煮熟了似的,一片通红。他将脸埋在怀中,夜里喝下肚的酒,到此时蒸腾出无尽的醉意和甜蜜。

    天刚破晓,传志昏昏欲睡,忽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狄松抱着狄珩疾步赶来,高声道:“素云,珩儿病了!”传志从未听过他这般急切激动,甚至带有恐惧的声音,向他怀中看去,那少女脸色惨白,嘴角血迹未干,徒然睁着无神的双眸。她没有戴兜帽,露出了满头银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