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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夫人大叫一声,扑向传志,双手抓向他的喉咙:“还我欢儿!你还我欢儿!”
传志慌忙躲开,她再度扑来,清宁自背后抱住她,喊道:“你冷静些!你再想想,再好好想想!方剑阁的妻子是江汀兰,江汀兰生下一个孩子,那孩子叫方传志,是不是?你还记得方传志吗?方传志!”
“方传志?”郑夫人摔倒了,趴在地上,嘀咕道,“是,方传志、传志……”
清宁问:“你怎会忘了传志?传志是谁?”
郑夫人抱头想了好半晌,笑了起来:“是了,传志,传志……叫他‘传志’,方传志,要他时时刻刻记得,要给爹爹爷爷报仇,绝对不能忘记。”
传志脸色一白,阿笙亦愣住了。
清宁拉她起来,擦去她脸上尘土,又问:“这名字是谁取的?你怎记得这样清楚?”
郑夫人“嘘”的一声,眼珠左右转了转,似是在害怕什么:“是个坏人取的,那个人可凶了,你莫让他听见,我们点声。”
“嗯,他不在这里,他听不到。你不要怕。他要那孩子叫传志,你答应了吗?”
郑夫人点点头,又慌忙摇头:“他是个恶鬼,比恶鬼还要凶。哼,我害怕他,我表面上,你给他取个名字,他就信了,那孩子叫传志。其实啊,嘿嘿嘿。”她得意一笑,明艳天真,美丽之极:“我早就给我的孩子取好名字啦,我的孩子,要叫‘欢儿’,我要欢儿平平安安地长大,快快乐乐的,开开心心的,一生都没有苦楚。所以,我要叫他‘欢儿’,欢儿、欢儿,我的欢儿。”
听到此处,传志几要昏倒过去,他双腿发软,瘫坐在椅子上。
她字字句句,所言都是当年付九与江汀兰之事。虽颠三倒四,传志仍听得一清二楚,明白过来:眼前这位郑夫人,正是当年的方二夫人、名满江湖的天下第一美人,已经死去的江汀兰!
清宁问:“欢儿就是传志吗?”
“欢儿怎是传志?欢儿就是欢儿,欢儿是我的欢儿。我才不要他做传志!”
“做传志有何不好?传志是方家的孩子,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郑夫人尖声叫道:“胡八道!方家人已死光了!那恶鬼逼着传志给方家人报仇,要逼他学武功,全天下的人都在追杀他!做传志有什么好?我才不要我的孩子报仇,才不要他被人追得到处跑!我的欢儿要平平安安地长大,一生没有苦楚……是了,我的欢儿,我的欢儿要平平安安的,不要报仇……报仇做什么?”
清宁道:“报仇不好吗?他们杀了你的夫君,你的公公……”
不等她完,郑夫人一掌挥在她的脸上,恶狠狠道:“我的夫君是郑师兄,我从头到尾想嫁的,就只有郑师兄!我……”她脸上绯红一片,羞道:“我早已是师兄的人了。郑师兄,要我先嫁给方二,等方老头死了,他成了南华剑掌门,就去苏州接我回来。到那时候,全天下的人也不敢阻拦我们。”
传志想起郑夫人之前所讲的故事,心道:她那时,她是郑竟成的师妹,在窗外听到了我娘与郑竟成的话,想不到竟是骗我。那不是她听到的,而是她亲口所的。
想到这里,忽觉茫然:她是真的江汀兰,清欢才是真的方传志,而我娘是谁?我又是谁?
清宁握紧郑夫人双手,问:“可那恶鬼一直在你身边,欢儿如何做欢儿?”
郑夫人嘿嘿笑道:“方家人都死啦!恶鬼同我,师兄来了苏州。我就知道,他来苏州接我了。”
“他怎么来接你的?”
郑夫人黯然神伤,想了许久,道:“他没有来接我,是我去找了他。我带着欢儿从那恶鬼手中逃走了。我找到师兄,同他一起回来了。”
“欢儿也同你一起回来了?”
“那是自然,做娘亲的,死也不会丢弃我的孩儿,我将欢儿抱回了南华剑……不,欢儿呢?我的欢儿呢?他不在南华剑,他去了哪里?你将他藏起来了吗!你!”她脸色狰狞,扼上清宁的喉咙,连连摇晃女儿的身体。清宁也不挣脱,只默认垂泪,脸颊因窒息憋成了青紫色。
传志慌忙上前,掰开郑夫人双手,问道:“还有一个孩子!你走了之后,那院里明明还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从何而来?水中尸体又是谁的?”
他情难自制,狠狠攥着郑夫人手腕,眼中露出杀意。
郑夫人哭喊着挣扎,却甩不开,手脚并用,在他身上乱踢一气。传志又问一遍:“你,付九救下的那个孩子是谁?他娘亲又是谁?”
清宁想要求她放手,阿笙拦下她,轻轻摇了摇头。
郑夫人惊惧失色,抬头迎上传志的眼睛,乍然大叫一声,冲他脸上啐了一口。传志这才松手,见她疯癫至此,心生歉意。郑夫人抱着头往床下钻去,哀求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你原谅我,我也是迫不得已,我是迫不得已……”
传志擦一把脸,道:“我不杀你,你出来吧,你放心,我不杀你。”
郑夫人躲在床底,仍是不信。清宁蹲下身,挡在传志身前,安抚道:“娘,你不要怕,你看,我挡住他了。你看不到他了,对不对?你要是不想出来,就呆在那里。”
郑夫人点了点头。
清宁道:“那你告诉我,恶鬼那么可怕,你怎逃出来的?”
郑夫人道:“我等他出去的时候,就逃出来了。”
“那时,家里还有别人吗?”
郑夫人想了半晌,笑道:“家里来了个邻家的姑娘,她也抱了个娃娃。她给我送鱼吃,陪我谈天。那娃娃跟欢儿差不多大,生得可爱极了。”
“你还记得这姑娘名字吗?那娃娃又叫什么?”
“我,我不记得了。我不敢问。”
“为什么不敢问?”
郑夫人怔怔地望着地面,停了好大一会儿,方道:“我瞧见她母子二人时,便想到了一个办法。让那个孩子做‘传志’,那就好了。”
传志胸中一片冰凉,一手按在梅花刀上。他将嘴唇咬得血渍斑斑,强忍杀意,身体始终颤抖不已。
他听见郑夫人道:“我杀了那个姑娘,砍坏她的脸,将她抛到了水里。我原本想杀了那个孩子。那个孩子真苦,他往后就要做‘方传志’,要为那恶鬼杀人、报仇,活在世上可该如何是好?我想了结他的苦楚。可那孩子,笑得那样好看,他还那样……我杀不了他,我将他藏在了被子里。”
清宁回身,对传志跪下道:“方公子,在下要的话,已全部完了。”
传志久久没有回答。
她低垂着头,眼泪一点一滴砸落在裙上。一年前,她带着哥哥的尸体回来,母亲望着清欢的脸,问她船上发生了什么事。听清宁,只有她与传志等五人活下来时,母亲忽然仰头大笑,喊着“一切都是报应”,隔日便彻底疯了。
郑夫人疯了之后,再无人替她理脸上的乔装,那张江汀兰的脸逐渐露了出来。清宁惊骇之下,自她的疯言疯语中推知当年真相,遂前往苏州,为传志留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