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奶奶,徐望的望是希望的望。
徐望十分相信这个爱骂她唠叨她的老太太,为此很喜欢自己的名字。但老太太走的这几年,她越来越怀疑这个老太太嘴里有几句可以相信的话。
明明是绝望的望。
写字楼里的办公位上,徐望死死盯着电脑。窗外金色的光芒在她的脸上,坐在她对面的同事郑被她的表情逗得笑出了声:“徐望,你是要吃了电脑吗?”
徐望心有所感,面无表情道:“郑啊,你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以后会不会出现一种神奇的纸,我们给客户爸爸吃下去,然后客户爸爸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拉出一张他想要的宣传海报。”
“......”
郑不知是被恶心到了,还是被她天马行空的想法给震撼,微张着嘴,不知该作何反应。而徐望只是有感而发,交出去的图改了又改,客户爸爸的要求变化莫测,为此她已经便秘了好几天,腹微胀,有苦难言。
她不是一脸便秘的表情,她是真便秘呀。
今天是周五,临近下班,大家的心思开始活跃,最后几十分钟已经无心工作,商量着晚上去哪里吃饭唱歌。徐望一点儿也没受气氛感染,平常笑容满面的她,今天只有在走出洗手间时略带一丝轻松的表情。
见她回来,同事李问她:“徐望,晚上聚餐去不去?”
她摸了摸空落落的腹,慢悠悠坐下,长叹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不去了。”
“有事?”
平常这种活动,徐望是很积极的,但今天实在是情况特殊。她拍拍李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是啊,毕竟我是个有男朋友的人,也是要约会的。”
李单身,拍掉她的手,娇滴滴瞪了她一眼:“讨厌!”
大家纷纷调侃徐望见色忘义,徐望开着玩笑轻松应对,下了班告别众人,拦了辆出租车直奔机场。
徐望和陆伯安交往三个多月,见面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能算过来。他这次出差,差不多半个月没见,她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男朋友,昨天晚上接到他的电话很意外。
“我明天晚上回来。”
电话里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她不自觉沉醉,右手拿着电话,左手抠着指甲,沉默了半天,实在不知该接什么话,只好嗯了一声。
“给你带了礼物,八点到机场拿。”
他话一向简洁明了,交待完就挂了电话,徐望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虽然她也不会拒绝。
陆伯安还是陆伯安,他从没有兴趣探知她的想法。
高架桥上,一辆辆车子堵成长龙,连绵不绝的鸣笛声让城市上空都好像盘旋着烦躁。徐望无所事事,拿出随身带着的本子,不多时便按照记忆勾勒出少年的脸庞,严肃冰冷,不苟言笑,白白浪费了上天赐予的完美五官。
陆伯安笑过吗?
十六七岁的记忆有点久远,她拖着腮望着远处的高楼,回忆这三个多月的相处,见面次数少,她很快回忆完毕。
她可以肯定,他没有笑过。
因为陆伯安不爱笑,徐望就很害怕他生气。
他平常的时候就冷冰冰的,生起气来那只能更冷冰冰。她这个人爱热闹,不爱冷冰冰。
可是事与愿违,哪怕她怕迟到了车,还是因为堵车迟到了。她没有接到她的男朋友,她的男朋友在机场等了她半个时。她气喘吁吁在停车场找到接陆伯安的车,尽管隔着一段距离她也立马认了出来。这辆车跟别的车不一样,它有一种很强大的气场,像是从冰窖里开出来的,车前面的灯像人的两只眼睛,瞪着她好像在:我很生气。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她喘匀了气,鼓起勇气上前敲敲车门。
车门开了,她没有马上上去。站在那里,低着头,声音飘飘的:“那个......我路上堵车了......”
她声解释,实在没有勇气看陆伯安的表情,盯着自己的脚尖分散注意力。别,她的鞋还真好看,不枉她花了这么多钱......
与此同时她还在心里鄙视自己,她这是交了个男朋友还是供了一个祖宗,不就是迟个到嘛,堵车,又不是她想堵的。陆伯安大概是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声音比她想象中还要寒冷,只了两个字:“上车。”
徐望静默了几秒,乖乖地上了车。
车上不止陆伯安一个人,前面坐着司机和他的助理,韩助理她见过多次,他礼貌地跟她了个招呼,她微笑回应。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她和陆伯安坐在后面,她紧挨着窗边,中间大概还能再坐下两个人。车上果然比外面还要冷,但她不敢乱动,安安分分坐着,自始至终都没敢抬头看陆伯安一眼。
遥想当年,她上课时都没有这么安分过。她这个人沉不住气,又有点好动,用老师的话就是:“徐望,你的板凳是不是跟别人不一样,烫屁股是不是?”
所以,陆伯安是个神奇的人,在他面前,徐望坐哪里都不觉得烫屁股。
一路沉默,陆伯安除了上车时了两个字,没有再跟徐望一句话。
徐望知道他不高兴,也没有找不自在,安静地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努力让自己成为空气般的存在。她一下班就匆匆赶了过来,没有时间吃饭,现在有点饿过了,胃里微微泛着疼,但她能装,脸上没有一点异样。
陆伯安带她去了一家他们常去的餐厅,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外面没吃好,点的菜都是大鱼大肉的有点油腻。往常最爱吃的荤腥摆在面前只觉得反胃,她随便吃了两口就饱了,然后默默喝着还算可口的汤等男朋友吃完。
吃完饭,两人依旧没有话。陆伯安没有问她的意见,车子直接开到了他的公寓楼下。
看到熟悉的地方,她的胸口蓦地一窒,掩饰着内心的慌乱,耷拉着脑袋跟在陆伯安的后面上楼。
心情跟着电梯缓缓上升,他开了门,她很自觉地跟着走进去。门内一片黑暗,陆伯安没有开灯,徐望转身关门时,一双手伸过来,门“砰”地一声关上,黑暗中高大的身影朝她压过来。
徐望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压在了门板上,四周一片漆黑,她在他的怀里,只能看到他的眼睛,静悄悄的房间里,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像锤子一样敲击着她的心脏。
他眼睛里有明明暗暗的光,将她抵在角落里,俯身含住了她的唇。他身上的气味以一种无可抵挡的攻势将她包围,她踮起脚尖,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吻到深处,她才睁眼仔细地看他冷峻的脸庞。恍惚回到少年时,这样的场景,是只会出现在梦里的美好。
深夜,城市的霓虹绚烂,皎洁的月亮变得可有可无,更无人注意它是缺还是圆。
卧室里还是一片黑暗,空气里弥漫着几分腻人的甜香,地上散落着凌乱的衣裳,衬衫压着裙子,床上的人动了动,晕晕乎乎的徐望被陆伯安翻了个身抱在怀里。
脸颊上的红晕久久不散,徐望星眼微朦,微微喘息,汗湿的头发黏在脸颊,他替她拢了拢头发,难得有几分温柔。只是这样的温柔只有一瞬,片刻后他没有一丝留恋的起身,徐望只能看到他挺拔的背影,被子里窜进冰冷的空气,她从云端跌落,眼神逐渐恢复了清明。
陆伯安从卫生间里出来时,徐望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床边发呆,他走到她面前,她听到声音仰起头看他。
“礼物在箱子里。”他的声音依旧冷冷的,但徐望知道,他已经不生气了。
她没有觉得开心,只觉得迷惘,站起来抱住他,没有话。
陆伯安由她抱着,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应。
“你前几天跟我电话有什么事。”
徐望前几天是给陆伯安过一个电话,她知道他忙,很少会主动电话,结果一他果然在开会,电话是韩助理接的,等他再回来,她只没事。
“我只是有点想你。”
徐望想,陆伯安可能也想对她好的,他很忙,还记得给她带礼物。他只是不知道她想要的不是礼物,他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徐望十七岁那年遇到陆伯安,一见倾心。
年少的时候不懂得掩饰,也不懂得矜持,满心满眼围着他转,是个人都能看出她的喜欢。很难那时的喜欢有多少真挚,那个年纪,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喜欢也是懵懵懂懂的,只是往后许多年也没能忘记他。
如今梦想成真,徐望却没有感到有多快乐。
老太太活着的时候跟她了不少过去地主老财的故事,她觉得自己是那脑子里只有金元宝的地主,好不容易得了一罐金元宝,却不知道挥霍潇洒,日日担心别人会抢她的金元宝,恨不得一天换一个坑埋。
因为她知道这罐金元宝是金子不是人,它没有任何感情,谁抢走就是谁的。金元宝离了她照样是金元宝,但离了金元宝的地主,会变成一无所有的穷地主。
陆伯安,就是徐望的金元宝。
她朝思暮想,好不容易得到的金元宝,只守了三个月就觉得有些累了,实在没法想象该怎么守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