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学堂生活
官鸿学堂,如今已经是新式学堂了,也是本城最好的学堂。
清欢能上这所学堂并不容易,学堂收的都是有家世有背景的学生,清欢家早已没落了,就是供他上一所普通学堂都勉强,更何况是这样的新式学堂呢?可是那省长家的人突然来是资助他上这所学堂,是因为他的八字和省长家的公子很合所以让他和公子一起上学——其实在早些年的话这个叫“伴读”。省长家的公子是独生子,生辰是在七月十五,八字全阴,出生起就疾病缠身——而清欢,巧合的是,两人几乎是同时出生的,清欢原先身体也不大好,不过三岁时被煤油烫了脸之后,一切的灾厄似乎都离他远去了,当然,只是他自身,不到十岁,清欢家境破败,父母也相继离世,如今只是一位独眼的老家人在照顾他起居。
清欢其实是不想要去的,可是那发话的可是省长,也由不得他不去。这也注定了他在这所学堂里多灾多难。
他在这里就是个异类——家境不好,而且容貌丑陋。如果只看清欢的半张脸,端秀柔美,杏仁眼里总是透着一股水意,有几分女儿态,只是再看另外半边脸,那就完全不同了,被烫伤留下的疤痕交错着,很是狰狞。
所以被欺负,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被人突然出现的人撞得书洒了一地,可是要道歉的还是他。
他一边道歉一边蹲下身去捡书,却被一只穿着擦得锃亮的黑色西洋皮鞋给踹坐在了地上——肩膀火辣辣地疼——这些公子少爷根本不知道这样穿着皮鞋踢人有多疼,或许他们知道,但是他们就是故意这样的。
“长得真丑……”踢人的那个清欢认识,他是城南首富家的少爷楼暮云:“看着就让人恶心……”
他身后的几个公子哥儿也嘻嘻哈哈着。
“哎,丑八怪,你把暮云的鞋子弄脏了,还不把它擦干净?”一个戴着黑色学生帽的是楼暮云的表弟名唤莫乾的开口。
清欢看了看楼暮云明显干净无比的鞋,有些犹豫。
“动作快点,我们赶时间去踢球。”
“快点,想要再挨一脚吗?”
那几个人催促着,清欢只得从口袋里掏出干净的蓝色手帕,慢慢地给楼暮云擦鞋,他擦得很仔细,清欢的手长得很漂亮,比男子要白皙,比女子要修长,根根分明,如同玉笋一般……
楼暮云突然烦躁地把清欢的手给踢开,嘟囔了一句“慢死了”然后大跨步往前走了,其余人面面相觑,还是跟上去了。
清欢叹口气,把手帕给折叠好放进口袋里,再把自己的书一本本捡回来,起身的时候他看到了站在那边的窗口看着自己的人——沈藏春,也就是省长的那位公子,自己过来陪读的对象。
沈藏春个子挺高的,就是人瘦削了些,面色因为常生病的关系有些苍白,整个人多少显得比较阴沉,乌黑的瞳仁盯着人,有种深不见底的感觉。
四目交接的时候,沈藏春漠然地收回了视线,然后转身进去了。
明明自己是他的陪读,他可以帮自己的,但是一次都没有——当然,清欢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能奢求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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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长家是一幢洋楼,占地就算不是这个地界最大的也是排在前列的。
和沈藏春一起回去,其实自己就是帮着背书包陪着回家的,但是清欢没有想到省长夫人会请自己进去。
“清欢是吧?来,喝咖啡吧,”省长夫人烫着时下流行的卷发,穿着黑色牡丹滚苏绣边的花纹,身上戴着绿得滴水的翡翠耳环、项链和镯子,看上去贵气逼人,笑起来慈眉善目的,“我喜欢在家自己煮咖啡,这可是南美那么过来的咖啡豆现磨的,你尝尝看好不好喝?”
清欢有些拘谨,端起那华美的金边骨瓷杯,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带着苦味,清欢并不习惯。
“挺、挺好喝的。”一紧张就会结巴。
省长夫人慈爱地看着清欢:“听你父母早逝,现在是一个人生活?”
“嗯,还有一个……”清欢话还没完,就被断——
“真是可怜的孩子。”省长夫人用藕荷色丝绸手绢擦了擦眼睛:“你和我们藏春一样的年纪,怎么命就这么苦呢?”
清欢顿时觉得有些尴尬——其实他早已没有了感觉,可是省长夫人这样……
“谁来了?”这时,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
清欢忙站起身,看到从金色旋转楼梯上下来身着马甲背心和西裤的中年男人,戴着金边眼镜的他看着有些严厉——这就是省长沈甫韦。
“省长好。”
沈甫韦一边扣着衬衫的袖子一边量清欢,看得清欢更加局促不安了。
“你就是白家的清欢?”
“是。”
沈甫韦点头,“原先生得倒还好,只是那半张脸太……”
“咳咳。”省长夫人干咳一声。
沈甫韦话锋一转:“不过,都不妨碍,你以后好好跟着藏春吧。”
“省长,这孩子身世真是太可怜了,”省长夫人挽住沈甫韦的手臂,接着:“要是来世的话,希望他投个好胎吧。”
清欢听着省长夫人的话,总觉得有些突兀……为什么突然到什么来世投胎的话……
“爸,妈,吃饭了,让无关紧要的人离开吧。”这句话出自不知何时站在楼梯口的沈藏春。
省长夫人有些尴尬,对沈藏春道:“藏春,怎么话的呢?清欢是客人,要留饭的……”
沈藏春冷着一张脸,看向清欢的目光带着明显的寒意。
清欢忙开口:“那我先告辞了。”
“等等啊,”省长夫人对着另一边的方向喊了一声:“曲儿,去把厨房的点心盒子拿来。”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蓝碎花衣服梳着辫子的女孩子从里面出来了,手里捧着用红色布包裹着的点心盒子。
“夫人。”
“你送白少爷出去。”
“是,夫人。”
那个叫曲儿的丫头送清欢一直到大门口,表情不耐地把点心盒子递给他,然后也没什么转身就走了,清欢都能听到她的嘟囔声——
“什么人嘛……”满是鄙夷。
清欢看着怀里沉重的点心盒子,露出了苦笑。
慢慢地往回走,从法租界到白家住的巷弄路程并不短,要走上近一个时时间。
奇怪的是,平时热闹的街道今天却变得冷清起来,那些店铺早早地就闭门了,摆摊似乎也收了……
清欢也没多想,可是越走越觉得不对,明明应该一个时的路走了快两个时了都没到……
“铿锵——”一声敲锣声。
清欢感觉一阵阴寒之风扫过,然后就看到从左边的梅子巷里出来了一伙人,他们有男有女,脑袋后面拖着辫子的有,戴着秀才帽子的有,穿着旧时旗袍的有,手里都着白色的灯笼,排成整齐的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向这边走过来,而同时,右边的梧桐巷里也出来了同样的队伍,这次的队伍里有老人和孩,老人伛偻着背,孩蹦蹦跳跳的,也同样着灯笼,以同样的速度走过来——两支队伍汇合在了一起,四周寂静无声,他们明明在走路,却听不到脚步声……
这些“人”脸色惨白,双目空洞,没有表情,清欢的后背都被冷汗给浸湿了,他抱紧了怀里的点心盒子,僵硬着一动都不敢动。
队伍从清欢的身边经过,似乎离清欢很近,稍微动一下就触碰得到,终于他们走了,清欢偷偷看了一眼,走在末尾的那个穿着朱红色褂子戴着黑色瓜皮帽的孩突然回过头来,对着清欢露出森白的牙齿:“嘻嘻……”
清欢腿一软,蹲下了身——
“铿锵——”
那敲锣声一阵又一阵,似乎就在清欢的耳边敲响,清欢用双手捂住耳朵,想要杜绝那诡异的声音……
“铿——嗞——”
突然那敲锣声似乎被什么给断了,发出刺耳的声音,原本死寂的周遭发生了变化,一下子各种声音都涌过来了,叫卖声,嬉笑声,口哨声……重要的是,那久违的人声……
清欢抬头,看到了那些来往的人,店铺的门也敞开着,摊也摆着……而现在正蹲在路的中间……
怎么会……如果是在街上的话,那自己刚才去的是什么地方,看到的又是什么……
不容清欢多想,由远及近“哒哒”急促的马蹄声过来了,走在街上的人也纷纷让开,清欢愣愣的,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那黑色的骏马飞奔而来,高大的马身似乎就要压近……身体本能地反应,迅速爬到了一旁,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点心盒子被马蹄给踩烂了……
那匹马停了下来,跟在马后身着统一黄绿色军服的持枪军队也立正站定了——骑在马上的人一身蓝灰色的笔挺军装,披着黑色金边的披风,肩上有着红色和金色间杂的肩章,腰间除了一把勃朗宁手枪外,还配着一把黑色马刀,尽管刀刃藏于蛇皮装饰的刀鞘之中,可是仍旧能感觉到那森森的肃杀之气……
对上那黑色大檐帽之下冷凝的双目,清欢一凛,却也没有马上移开视线。那人看了眼跑在马侧的副官,然后自己驱马而去,副官跑过来扔了两块大洋给清欢,然后也不待清欢什么,转身就去追前面的军队了。
清欢愣愣地看着滚到自己脚边的大洋,听到身旁的人在议论——
“那是谁?”
“那个你都不认识,那是汤督军家的少督军,年纪轻轻战场都不知道上了几回……”
“怪不得,看着挺威吓人的……”
“不过看他这次回来,不会又是要仗了吧……”
“……”
清欢看了看那支离破碎的点心盒子,叹口气,把两块大洋给捡起来,自嘲道:真大方,可是两块大洋啊,还好自己刚才没被马给踩死,要不然难道也用两块大洋来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