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们先假装发一下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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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是好茶,水也是好水。茶是许青寒从王府里带出来的顶尖大红袍, 水是新鲜雪水在火上炙烤融化, 泡出来的茶清苦香冽,入口唇齿留香, 回味绵长。

    只可惜有好茶没好饭,许青寒捏着硬邦邦的干饼难以下口。为了储存时间能够长久, 饼里不但没有馅料, 甚至连水都不能多放,在火上烤热之后水更寥寥无几了, 这东西能吃?许青寒深表怀疑。

    沈辞端着砂锅掀开帐篷帘走了进来,锅盖的气孔上腾腾的冒着热气。许青寒眼睛一亮, 放下干饼满脸期待的问他,“煮了什么?”

    沈辞把砂锅放在地上, 揭开盖子给许青寒看, “姜汤。”

    许青寒皱着脸退远,“好难闻,你快喝掉, 今晚不要冲着我睡。”

    沈辞似笑非笑的道, “姜汤是驱寒的, 当然是谁受风寒谁喝,我身体好得很。”

    “我也没病!”许青寒矢口否认, 然后扭头了个喷嚏。他讪讪的嘴硬道,“我就是没病,才不要喝这个。”

    沈辞蹲在他面前仰头与他商议, 好言好语的道,“好哥哥,咱们现在出门在外诸事不便,趁现在风寒还轻赶紧驱掉,别拖得严重了。”

    许青寒捂着鼻子道,“我喝药不成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吃姜。”

    “好吧。”沈辞面露难色,犹犹豫豫的道,“都是药三分毒,要不然你还是把姜汤喝了吧?”

    “别废话了你快去熬药!”许青寒双手抵在他后背上把他往外推,一指砂锅道,“把这个也带走。”

    沈辞抱着砂锅站在帐篷外,把帐篷帘子掀开一个缝叮嘱许青寒,“把饼吃掉,空腹不能喝药。或者你可以喝姜汤。”

    “我知道了!”许青寒狠狠撕咬掉一口饼子,仿佛与之有深仇大恨一般。

    沈辞放下帘子,露出一个阴谋得逞的围笑。如果直让他吃饭喝药不知道许青寒还要讲多少条件,现在让他心甘情愿自己提出来,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一举两得。

    许青寒如吃药一般吃下干饼,然后又喝掉一罐真正的驱寒药汁,苦得眉毛都挤在一起了。沈辞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蜜饯,坐在他面前起了正事,“王爷,今天我和灵狐在行程上出现了争执,你给拿个主意。我是这么想的,现在……”

    许青寒食指抵在他唇上断了他的话,干脆利落的道,“按你想的来,反正你肯定是为我好的。”他懒洋洋的了个哈欠,“睡觉吧,喝过药就困。”

    按沈辞所的路线行进,一路畅通无阻不假,但是灵狐的担心也不是空穴来风,的确也应验了——他们到得太晚了,灾区难民发生了范围的暴动,虽然很快就被镇压下去,但终究是留下很不好的影响,灾民也多冻饿死半成左右。

    许青寒看着天灾过后的满目疮痍,大雪压塌了十之八九的民房,难民流离失所,在寒风中无安身之地,路边时常可见冻饿而死的难民,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天灾面前生命是那样的脆弱。

    许青寒踽踽而行在没过靴筒的雪地上,神色哀伤的看着哀鸿遍野的惨像。他食天下万民俸禄,当忠天下万民之事,可是他做了什么,他竟然因一己之私晚到三天,如果他早点将赈灾物资带到,路边这些未寒的尸骨或许就不会惨死。

    忽然脚踝上传来一股微弱而倔强的力气,就像藤蔓那样不屈不挠。许青寒初始时真以为他拌到了杂物,接下来的一瞬他却听到了细若游丝的呼救声,“救命……救、我……”

    许青寒连忙蹲下身拂开积雪,发现白雪掩映下竟藏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她被冻得面色青白,眼睛有气无力的半睁着,纤细的手指紧紧握着许青寒脚腕。

    沈辞眉头一皱,伸臂拦住许青寒伸过去的援手,蹲在少女面前盯着她道,“我来吧。”沈辞揽着她的腰把她从雪堆里拉了出来,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姑娘,安生点,别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招。”

    少女柔若无骨的挂在沈辞肩上,断断续续的回道,“恩人……恩人在什么?”

    沈辞冷笑,“你听不懂最好,听懂了也给我装成没听懂,否则我要你性命!”少女饱受雪灾折磨,那只手竟然还没有被冻烂,依然纤细白皙,格外细腻好看,这并不正常。只是凭这点蛛丝马迹不能证明少女就是歹人,沈辞也不好张扬。他思忖着少女如果心怀不轨应该也是冲着许青寒来的,只要让她远离许青寒,没有机会接近,自然不能兴风作浪。于是他悄悄放慢脚步,不动声色的退到队伍最尾端,时刻戒备着这名来历不明的少女。

    物资发放到每一个难民手中需要时间,何况僧多粥少,现在看来不是每个难民都会分到被褥钱粮。许青寒视察民情越走越远,渐渐深入到了还没领上救济的难民区。

    许青寒从头到脚的衣裳靴子都华丽非凡,面庞白皙干净,一头墨发束得一丝不苟,与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难民对比鲜明。先是有个中年人抱着睡着的两三岁稚童连滚带爬的跑到许青寒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又是磕头又是作揖的泣道,“仁心仁德的大老爷,您快救救我们一家,我儿子快饿死了,您赏口吃的救救孩子,他还这么,您救救他!”

    许青寒俯下身去摸了摸孩子潮红的脸蛋,发现他八成不是睡着了,而是又冷又饿发烧烧晕了。他下意识的回过头想问沈辞怎么办,结果看到沈辞远远的吊在最后面,很亲昵的揽着那个姿色不错的少女。许青寒心里微微别扭了一下,撇了撇嘴对灵狐道,“给他们一些干粮和银子。”

    “是。”灵狐解下背上的包裹,摸出一张干饼和几块碎银递给中年人。

    “谢谢大老爷,谢谢,谢谢您!”中年人千恩万谢的把东西装到怀里。

    “大老爷也救救我,救命!”旁边虎视眈眈的难民们见到这一幕瞬间炸开了锅,潮水般挤了上来,一只只枯瘦如干柴的手抓救命稻草一般挥舞着,张牙舞爪的抓向许青寒。许青寒连忙退了几步,高声叫道,“大家稍安勿躁,物资已经在陆续发放了,不要乱!”

    可是冻饿得红了眼的灾民哪听得下去这些,现在许青寒一行人在他们眼中就是无比鲜美的肥肉,他们恨不得将之生吞活剥了果腹。数以千百计的难民一拥而上,侍卫们手挽手筑成的人墙勉力支撑着,纵使他们有武艺傍身也抵不住这么多几乎失去理智的难民的横冲直撞。

    泛着清冷白光的轻刀突兀的斩下一只一马当先的手臂,瞬间血如泉涌喷溅而出,血花在空中划出一道殷红的弧线。沈辞气沉丹田,在声音里灌注内力,一声清喝如擂鼓敲在每个人心上,“都退开!谁再胆敢上前一步,掉的就是脑袋!”

    以暴制暴是平定混乱最有效的方法,熙熙攘攘的人群静默了那么一瞬。沈辞抓住这个时机继续道,“燕王殿下金口玉言,已经承诺你们物资正在发放,你们有活下去的机会,偏要在这时候送死吗?”

    被冲昏头脑的难民们稍稍冷静下来,面面相觑着不知如何是好。然后外围的难民开始散去,有人开了这个头,不消片刻难民们就退得干干净净,只有失去一只胳膊的难民还抱着伤口在地上疼得滚,和着雪地上残留的大簇血迹诉着刚才的惨烈。

    沈辞替他点穴止血,用衣袖遮掩着右手,隐晦的塞给他一锭金子,“杀鸡儆猴,对不住了。”这锭金子足够他一家衣食富足的过完这辈子。

    许青寒恨恨的踢了他一下,低声斥道,“给你一锭金子,砍了你胳膊行不行?你怎么能这样,有话好好不行吗?”

    沈辞叹息,“殿下,您让我怎么好好,好好他们肯听吗?您都要被踩成肉饼了。”

    “我以为你会和我心意相通的,结果我们完全不一样。”许青寒微微有些失望的道,“我是朝廷命官,时刻记得‘民为上’的道理。你先是提议在行程上绕路,让那么多子民枉死,然后又自作主张伤害无辜难民,你怎么能这么视人命为草芥?”

    沈辞闭目吐了口气,垂眸缓缓的道,“所有后果我一人承担,请王爷降罪。”

    “你承担,你担得起吗?”许青寒咬牙冷笑道,“这么多条人命,你拿什么担?”

    沈辞面无表情的道,“属下人微言轻,最值钱的就是这条命了,王爷想要,拿去就是。”

    两个人吵架后开始冷战。

    许青寒裹着被子独自缩在床里,没有沈辞变着花样骗他吃饭,他完全咽不下那些粗糙的饭食,从中午到眼下他粒米未进,时至深夜仍旧饿得睡不着。

    沈辞也没有睡,他抱着一坛差劲的浊酒坐在墙头上,一口一口的往肚子里灌。这酒没有任何酒香可言,入口先是灼烧般的辣烈,回味是酒质低劣的酸涩。但是它正适合现在的沈辞,沈辞需要这样烈的酒灌醉自己,要不然他实在心里难受。可惜天从不遂人愿,大半坛酒下了肚,烧得胃都开始抽痛了,他还是清醒得要命。

    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他有武功在身,就算走那条险路又有什么危险能威胁到他?还不是因为有个许青寒,他哪里能容忍许青寒出半点闪失?他并不是嗜血之人,相反他内心是很柔软的,若非逼不得已他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可是为了许青寒的安全他义无反顾的斩下无辜之人的一只胳膊,他才是负罪感最重的那个人。结果许青寒是怎么对他的?他责怪他所做的一切,哪怕是一句欲抑先扬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都没有,人家完全不领情。

    酒呛进喉管,沈辞俯身剧烈的咳嗽,酒液四处流窜着,连鼻子里都开始辣得难受。沈辞捏着鼻子狠狠摔下酒坛,酒坛被摔得四分五裂,剩下的半坛酒汩汩倾洒而出。

    酒坛碎在许青寒脚边,深更半夜他孤身一人来寻沈辞,边走边思考要怎么和他交谈,却差点被酒坛砸到脑袋。许青寒下意识的惊呼一声倒退两三步,惊讶抬头去看墙上坐着的沈辞。沈辞听到动静也在低头看他。

    许青寒跺了跺脚瞪他道,“至于吗你,跟你吵几句你就要用酒坛子砸死我,太心眼了吧!”

    许青寒的一举一动落在沈辞眼中都无比惹人爱,只此一眼他就把心中的抑郁忘了大半。沈辞微微笑着认真的解释道,“不是故意的,没想到你这么晚了还出来逛。”

    “这是酒?”许青寒嗅到浓郁的酒气,他对沈辞勾了勾手指,“别借酒浇愁了,咱们回去睡觉好不好?我今晚仔细想了很久,你肯定也不想当坏人啊,你是真的为了我好,我不该对你那样的话。”

    “好,回去睡觉。”沈辞跳下墙头,揽着许青寒的腰往回走,“夫妻之间,床头架床尾和,哪有隔夜仇。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你不像我见过那么多血腥的场面,乍一见到尸山血海肯定难以接受,我也应该体谅你的心情才是。”

    许青寒勾着他的手指道,“约法三章,以后再有意见不和的地方,吵架可以,闹脾气可以,但是不可以超过一天。我们千辛万苦才在一起的,不会再轻易分开了!”

    “好。”沈辞在他额上落了一吻。

    许青寒推他,十分嫌弃的道,“别亲我,满嘴酒气,一会儿好好漱漱口。”

    幸福就像被子里的水,满得都快溢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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