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总是任性啊。”

    江父叹了口气：“乖乖回家去，你母亲还在等你。回去陪那几个鬼头玩耍就好了, 不要管这些与你无关的事情。”

    江凝摇摇头, 觉得鼻子好酸：“有人威胁父亲吗？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再有几个理由也好。”

    “温情时刻结束了。”

    楼顶跳出来一条巨蟒, 瞬间又化成一个西装革履的老头子：“软硬不吃的孩子可不是好孩子。你父亲这么优秀, 你怎么能这么固执不前呢？”

    江凝冷笑, 收服一个妖怪对于她来根本不是难事。

    两个捉鬼人在场，轮得到他一个妖撒野？！

    想着, 飞身跃起，镇邪铃感受到主人的召唤, 瞬间化成一柄血剑，冲着巨蟒刺去。老头还是那副样子站在原地, 看起来既不担心也不害怕。

    剑尖马上到他面前，江凝没想到，出来阻止的人居然是江父。

    “回家去吧，今天的一切全部忘记。”

    江凝还在抵抗，容洵已经到了她面前, 结界展开, 江父的咒语被挡在外面。

    “有些事情，还是都出来的好。”容洵扶住江凝，“你又骗我。”

    的是让倒霉鬼拖住他的事情……

    江凝摇摇头, 假装听不懂：“果然鬼就是闹不过鬼王啊。”完，故作轻松地干笑了两声。

    巨蟒老头看到容洵, 表情非常激动。江父正要出手, 看了一眼一旁老头的神色, 停住了。

    只：“倒不如由你先。”

    容洵低下头，笑了：“银蟒我今天要带走。他在地府杀了太多人，捣乱了很多人的命格。先前我不知道为什么查不到他的踪迹，做过猜测可能跟捉鬼人有关，没想到真的猜中了。”

    江父表情平淡，没有被揭穿的恐惧，声音里也没有带任何感情：“所以你猜测是我女儿，才刻意来接近她。为了找到这个人，你做的事情不少，难为鬼王了，要去讨好捉鬼人。”

    容洵沉默着，看了江凝一眼：“我会好好给你个解释。”

    完，一身黑衣，长刀在手，朝着巨蟒飞去。

    巨蟒身后，是三千阴兵。

    结界外的人群依然该工作工作，该吃饭吃饭。江凝看着容洵和巨蟒老头战成一团，挥动镇邪铃，朝着后面的阴兵厉鬼飞去。

    无疑，这些都是那些利用人类身体的鬼魂。

    捉住一个看起来像是首领的人，江凝长剑已经抵在他颈边：“那些肉身都去哪里了？”

    厉鬼一把摘掉自己的头，夹在腋下，嘴上还在话：“烧了。”

    江凝将镇邪铃敲响，万鬼同哭。那些肉身果然已经死掉，先前被她救出来的鬼魂全部变成了野鬼。

    “那些东西，对于我们来，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厉鬼摘下来的头笑得上下直颤，“换一批就好了。”

    江凝一剑将他从颈部中间劈开，收进符纸，看了眼容洵那边的情况，刚想过去帮忙，就被江父拉住：“我早提醒过你，他是有意接近你，在结界里已经得很明白，可你不听，不管不顾走到现在这步。”

    江凝摇摇头：“我不信。除非他自己跟我。”

    江父手抵在江同学头上：“父亲或许不是好人，鬼王也一样不是，你在我们之间，选择帮他？”

    完，不等江凝回应，命令道：“去杀了鬼王。”

    江凝顺着他指的方向，容洵的长刀已经砍向巨蟒老头，巨蟒不得不献出原形去躲避，躲避之余，恶狠狠地看着江父：“如果你再不出手，你知道会怎么样的。”

    趁江同学没反应过来，江父已经抽走她手上的镇邪铃，立在她的头顶，眼睛看着容洵：“放他走。不然我就杀了她。”

    “父亲。”

    不上百感交集，心里也是五味掺杂。

    “幻境中我能杀了你，现实中也没什么区别。但你若是死了，你母亲怎么办呢？面对一个我这样的丈夫，和你这样的女儿。”江父的声音里依旧没有一点感情。

    江凝侧头看着自己父亲：“我不会死，她的丈夫也是个好人，只要想回头，什么时候都不晚。”

    完，镇邪铃已经重新回到她手上，铃铛变大，厉鬼悉数收进其中，容洵朝着她一笑，长刀砍向巨蟒，只一瞬，巨蟒的身体就支离破碎。

    整个结界都在摇晃，巨蟒消失的瞬间，江凝看到自己的手也在渐渐变透明。

    魂魄离开身体的感觉，她是知道的。像这样，浑身上下忽然一轻，找不到任何受力点，镇邪铃也掉在地上，她才看到江父脸上的慌张，然后看到江父和容洵扑在一起。

    那些鬼魂这一世受苦，下一世应该能投个好人家了。不知道她的功德能不能抵消父亲犯的错。

    只过了几秒，江凝睁开眼睛，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特别纤瘦的手腕。

    上面的红绳和铃铛特别眼熟。

    江同学晃了晃，发现是自己的手。

    瞬间坐起，看看自己的身体……这是她六岁的时候……

    六岁她还没上学，跟着父亲在山里修行，头上系着两个特别土的揪揪，还用红绳绑着，跟哪吒再世似的。

    那时候的父亲……

    很疼她，很善良，经常收容一些不愿意投胎，无处可去的鬼，还是想办法帮他们解除心结去投胎……

    江凝念出咒语，想看看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发现没有任何用处。

    她在某个幻境之中吗？

    想着，江同学站了起来，一路跑想回家看看。是她熟悉的山路，这个时间点，父亲应该在做饭了。

    真是……奇怪的幻境。

    她越想往家跑，却像是被鬼墙一样，跑了一段时间，就再次回到原地。

    江凝挥动镇邪铃：“哪里的鬼！赶在你捉鬼人大爷面前撒野！”

    话音刚落，一只身负重伤的黑衣鬼就在她面前出现。

    这个人……这张脸……怪眼熟的。

    “容……容容？”江凝看着自己指着对方的手，半天都没叫出名字。

    对方却像不认识她一样，明明是孩子，还在装酷，冷漠地：“有厉鬼，你一个女孩，快跑吧。”

    江凝托腮：“谁跟你我是女孩的。”

    着，看着远处奔来的一团黑雾，立刻将镇邪铃化为一柄长剑：“就让我来主持这世间的正义吧！”

    黑雾到她面前时，化为一只野兽，张开血盆大口，镇邪铃只威武了一会儿，就蔫儿了下去。

    江凝：“……”

    这野兽明显不是一般的妖怪啊。这简直可以算作是猛兽了吧……

    然后江凝回头，一把拉起地上的幼齿形态的容洵，晃了晃镇邪铃：“你不敢人，你总敢跑吧！”

    镇邪铃的羞耻心令它鼓起勇气，带着两个孩子飞快地跑掉。

    再快也跑不过那团黑雾，它简直跟空气一样，如影随形了。鬼墙依然在继续，江凝停住脚，这是个幻境啊，怕啥，又不会死人。

    于是立刻定住脚，念出咒语想唤出结界，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江凝回头瞧着一身是血的容洵：“早知道能用出来，我就不跑了，我一个英勇威武的捉鬼人……但是幻境怎么会能使出法力呢？”

    话音刚落，黑雾已经到了她面前，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脸，江凝只觉得身上一痛，就晕了。

    黑暗中，感觉不出来任何物体，甚至睁不开眼睛，可脑子还是能想事情。

    然后江同学就开始回忆，为什么用符纸查自己的生平过往，就什么都看不到呢？她的童年期，她自己有记忆，却不能用其他任何东西记载。

    想着，她就听见父亲在一旁呼唤她。

    “阿凝，醒醒。”

    周围还有野兽哀嚎的声音。

    然后是……

    “能不能通融一下，我可以用全部功德来换。”

    “不行，你一个捉鬼人，一点都不懂规矩吗？”

    “我……我只有这一个女儿……”

    “人世间只有一个孩子的人多了，他们孩子的鬼魂跑了，你不是照样捉吗？”

    …………

    …………

    “做一辈子捉鬼人，兢兢业业，连自己的女儿都救不了。”

    “人生来就有命格。想必她的命格您早就知道，一直躲避也不是办法，放她去投胎吧。”

    “不行。”

    “都是一个灵魂，下一世再去看她不就可以了。”

    “下一世，她是谁的女儿？不管她的下一世怎么样，这一世她必须得平安长大，那么听话，正义感十足的女孩子，是我的女儿啊……”

    “但你也不是没有办法让她活……”

    江凝迷迷糊糊地听着自己父亲和两个不知道是谁的人对话。

    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又有了感觉，手上慢慢有了力气，等她醒来，看着自己的短手和短腿，看着旁边对她虎视眈眈的倒霉鬼和贱贱，头大。

    “这什么情况？”

    门外容洵已经走进来：“那些鬼魂我都安置好了。他们的身体大部分还都保存的很好，除了主动售卖生命的，其他的人还是可以重新回到正常生活中的。”

    江凝想托腮，发现这个手托起来格外做作，努力了几次，还是把手放下了：“我父亲呢？”

    容洵走过来，把她从床上拉起来，往外走。

    然后江同学发现……自己就到他的腰……

    一个非常没有牌面的捉鬼人。

    巨蟒老头已经被容洵收走。地府这些年日渐趋于两派，一派争夺鬼王宝座，另一派实力没那么强劲的，就剑走偏锋，选择在人间隐藏身份，活得像人一样，享受人间的一切事物。

    江凝在法力不够强时，救了那时候还在地下摸爬滚的预备役鬼王，但是丧生在野兽厉鬼的嘴下。

    要救回她，以江父的实力很容易，只要随便捉来一个人，抽走灵魂，把江凝的灵魂按在那副躯体上就可以。

    可无辜的人命，江父下不去手。在被鬼差一次次催促交出女儿鬼魂的过程中，江父开始怀疑作为捉鬼人这件事的意义。

    连女儿都保护不了，还谈去捉鬼保护别人？

    自己为地府做了那么多事情，一点情面都不能通融。

    这个捉鬼人做着，又有什么意义？

    中年丧女的男人，瞒着深爱的妻子，自己一个人承受世界的分崩离析，受厉鬼蛊惑。

    如果有毁灭世界的能力，为什么不去用呢？如果交易可以让女儿活过来，为什么不去做呢？

    做个捉鬼人，束手束脚，有掌握对世人生杀大权的力量，却活得很窝囊。在那个时刻，江父和厉鬼做了交易。

    厉鬼帮他让女儿活过来。

    他帮厉鬼躲避鬼差追捕，像个普通人一样活在人间。

    “所以我的百年寿命，是从无数人身上借来的？”江凝算不过来，“这得找多少个人？”

    容洵停住脚步，蹲下来，双手放在江凝肩膀上：“我会努力帮助你父亲。”

    “这件事，地府有责任。凡人看不到亲人离去，在病床边，看着亲人离世，还要苦苦捉着对方的手哭喊。让捉鬼人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儿被人捉走，自己有多大能力，就有多无助。是那时候的鬼差不够负责，让你父亲对地府寒了心。”

    江凝沉默，她的修为不知道能帮助父亲弥补多少，她到底已经是个死人，多活了十几年，还不知道是占着哪些人的寿命……

    “我父亲他……会受很多苦吗？”江凝指了指自己，“我为什么变回了时候，是他又为我做了什么吗？”

    容洵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时候，实在太可爱了……”

    江凝：“？？？”

    “我正经的呢？！”

    “气鼓鼓的样子，也可爱。”

    我呸！

    “你就永远这么吧，跟在我腿边，哪里都不许去。”

    江凝伸出拳头，在了容洵的……大腿。

    真有够讨厌的。

    “其实从你进园区开始，我就和你父亲联系上了。”容洵看着垂着自己腿的女孩儿，“他以为我是故意接近你，我以为他是根本不在意你这个女儿。我们视对方为敌人，无论从哪个层面。”

    “最后才发现，我们的目标都是一样的。那些拆分人灵魂和肉体的活动，早在你父亲和巨蟒做交易前就有了，而你父亲只是帮助他们不被发现，没有直接介入。”

    “最后这些……帮我把他们连根拔起，也算是功德一件吧。”

    江凝停住手：“那最后我父亲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不，巨蟒的三千阴兵放不出来，那些肉身就得不到解救。不激怒你，你不动杀意，巨蟒也不会想要摧毁你 ，从而失去对你寿命的控制。你父亲没有让你活下去的方法，可是我有。”

    江凝一愣：“你的方法就是，在我六岁的时候，趁我父亲对着我的灵魂关注太高，把我的肉体给偷走了？”

    “你得非常对。”容洵拉起她的手，“现在开始，我们共用一条命，我活你活，我死你死，我和你一样，只有一辈子到头，你要好好珍惜我，并且，要快点长大，我不想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