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听着妣云罗的脚步声一点点移近,那声音很轻,但听到池砚耳朵里,却很沉,仿佛一点点踩在他的心尖上,令他忐忑,却又忍不住张着眼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
“师兄。”一声轻轻地呼唤传来,妣云罗紫色的衣袍映入眼帘,池砚躺在床上费力的挣扎了一下,想要坐立起来,但却因牵扯到伤口,疼得嘶地轻呼了一下,进而眉目紧皱。
“别动。”妣云罗双拳握紧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快步移到床前,手指有些颤抖地伸过去,扶住池砚,声音比平日多了点温柔道:“疼不疼?”
池砚微微抬起眼眸,凝视着妣云罗,他望着她眼睑下的青黑,心口微微泛疼,感觉身上的箭伤也愈发有种火辣辣的灼伤之感。
她的理智、她对事情的掌控能力,这无一不令他欣赏,可是却又无比的痛恨、吃味……
她会因为他的受伤,哪怕出现一丝慌乱、或者停止片刻算计?
池砚半瞌着眼帘,将自己风起云涌的心绪掩盖,最终只勾起一个略显虚弱的笑容,轻轻喘息道:“师妹,我很好,一点也不疼,你别担心。”
望着池砚可怜兮兮的样子,妣云罗别开了眼睛,手上稍微有些用力的将他压到床上躺下,声音里微微带出一丝怒气道:“受伤了就好好躺着休息,别费力气话。”
“师妹——”池砚忍不出唤了她一声,随即便闭上了眼睛,就是睫毛还像一个不乖的孩子一样,时不时的跳动着。
“你放心睡吧,我不会离开。”妣云罗忽然将左手覆盖在池砚的眼睛上,然后忽然俯身亲了亲他没有血色的嘴唇。
“我知道你很痛,所以好好的睡一觉,等醒过来,便想好要向我提什么要求。”妣云罗凝视着池砚的脸,并不想教他看见她此刻的心软。
身处在书中,她处处提防着他,甚至有时候,会不由自主的恶意揣测,可是这次刺杀,她隐隐觉得他或许是真的喜欢她,只是这一切,她一下子还不能接受,并且她并不想亏欠他。
所以,最好等池砚醒过来,就快速把那个要求提了,等他们之间两清了她心里没有负担,或许可以考虑简简单单地谈个恋爱,然后再谈婚论嫁。
妣云罗从昨晚到现在,一直不停地推敲思考,终于下定了决心,所以脸上缓缓流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被妣云罗遮住了眼睛,池砚看不见她的表情,不知到她在想什么,他听到她再次提起那个要求,像是要甩开包袱一样,带着一种迫不及待,因而他脸上虽然在笑,但心却里却逐渐冷却下来。
有些事,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只有真的才让人难以推却。
早在刺杀之前,他就知道,前面的暗杀都是幌子,只有等众人心神放松,暗处那一箭才是真。
所以他就是故意要拿命去赌,赌师妹会不会为了他心软。赌他在她心中,是否真当真一点重要性也没有?
赌,如果他赢了,便从此赢得她的人和心。
结果……结果,师妹她还是那么冷静。
池砚的呼吸渐渐地放轻,就好像真的睡着了一般,只是他感受覆盖在眼睛上的温度,尽管已经很疲累,很想要睡过去,但还是忍不住贪恋着,细细感受这份为数不多的温暖。
那个要求,他一辈子也不要提,偏要她欠他。
此刻的她的温柔尽管是如同镜花水月,很可能他睁开眼就要消失,可是这辈子,只要他有一口气在,他便想尽办法骗她,教她的只能对他温柔,眼里心里也只有他。
池砚心中拧着一股气,静静地躺在那里,最后皱着眉头,慢慢地睡了过去。
妣云罗见他整个全身都放松了下来,才把自己的手拿开,转过身来,拿了一个枕头竖在床头,微微倾斜着身子,向后靠过去,然后默默地陪在池砚身边。
站立在不远处,完全被当做空气一般无视,妣水玥抬眼望着妣云罗,她知道她是故意……故意将她叫进来,向她示威、展示她与师兄之间的感情是多么好,让她主动退让。
不,她绝对不会将师兄让给她,绝不会教她得偿所愿。
妣水玥很想面带关切的上前问一声,需不要她帮忙,继续如同往日一般虚与委蛇,可是此刻她却完全迈不动步伐。
她再也不想过这种压抑的日子,她简直一刻也等不及,迫切地想要站到明处,让妣云罗正视她这个对手,可是……
妣水玥想到自己弟弟的封地还没正式册封,而她的婚事,也还没定下,便隐忍地握紧拳头,无比艰难的向着妣云罗行了一个礼,轻手轻脚的离开了房间。
妣水玥离开以后,陈玉在一旁默默看了一会儿,嘴角不由微微扬起,心想子墨也总算求仁得仁,七公主她也并非真的铁石心肠。
“走!”他对着方照挑了下眉,比了个口型,却没有发出声音。
方照定定地盯着妣云罗的脸,不知为何,心里有一抹淡淡的忧伤,感觉有什么抓不住的东西,离他而去。
他琢磨不透这股隐隐的难受来自哪里,便忽然被人推了一下。
方照一惊,回过神来,见陈玉瞪了他一眼,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没等他什么,便被陈玉一把抓着胳膊,拖出了门外。
随着方照与陈玉离开,屋子里徒然安静下来,妣云罗撑了一夜没睡,不一会儿便闭上了眼睛,靠在池砚身边睡着了。
期间夏槐有轻轻的进来,将妣云罗缓缓地扶着,令她平躺在池砚身边,然后又抱了一床被子,给她盖上。
等弄好一切之后,她便抱拳静静地立在一旁。
夏槐看着两位绝美的容颜的人,听他们呼吸一致,安安静静地躺在一起,只觉的十分美好。
“经过这件事之后,七公主和池公子是不是就要在一起了。” 夏槐想到这里,心里带着默默的祝福和期待,从房间里出来,到厨房里,指挥着人,一直在火上热着粥,又去药房里,把药用火温着。
*
妣云罗与池砚两人之前都耗费心神,一直折腾了一天一夜,本就心神疲惫不堪,因而这一躺,便直接睡到了第二天。
清。
池砚因为睡的比较多,所以比妣云罗提前醒来,他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妣云罗无比恬静的睡颜。
这是他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此刻真的变成了现实,他心中只觉无比甜蜜。
他对着妣云罗浅薄的嘴唇,忍不住想要凑近去轻吻,可是却又忌怕无比,怕她一睁开眼,便急于兑现那个承诺,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恢复到从前那样的不冷不淡。
他缓缓地靠坐起来,一直望着妣云罗,倒数是时间,既希望妣云罗睁开眼,又希望她一直能这样躺在他身边,再也不要清醒过来。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着,池砚感觉明明才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妣云罗便悠悠转醒了。
她睁开眼睛,纤长的睫毛眨了眨,对着陌生的帐帘,露出几分恍然和懵懂,直到瞥到池砚这个熟悉的身影,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眉目舒展开来。
“师妹,我……”
在妣云罗要开口之前,池砚忽然抢先道:“师妹,我……我想要如厕。”
他微微别过头,将脸别到一边,耳根子有些泛红。
妣云罗闻言一怔,她从床上直起身子,扫视了一眼,见自己睡在外面,而池砚被拦在了里面,当即起身,将被子掀开,给池砚让出位置来。
“师兄,你中了箭伤,未免挣动过大,将伤口扯开,就不要出去了,这床底下应该有夜壶,你将就着用。”
妣云罗从前调戏池砚的时候,什么话都能出口,不过这时,她话才出口,便忽然感到一阵尴尬,脸上的温度在慢慢升高,但面上的表情却十分镇定,一点都瞧不出异状。
“……师妹,你先出去吧。”池砚有难为情,但垂下眼帘的时候,眸光不由微微一闪。
妣云罗淡定地点了点头,接着便赶忙往外走。
坐在床上,直到望着妣云罗的身影消失,池砚才微微舒了一口气。
他不想听她提起那个承诺,最起码,在他伤好之前,再也不要听到一个字。
*
妣云罗也不是铁石心肠,起初,她确实无法面对池砚,他为了救她,险些丧命,她不想亏欠他,所以心里便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可是当她望着聂怀桑给池砚换药,近距离地目睹了那三个箭窟窿,那箭或许是因为带着倒钩,所以在拔出的时候,需要用刀子割开,因而池砚的背上爬着三条宛若蜈蚣一样狰狞的伤口。
试问这样的伤,又怎么能靠一件件的事,便一笔勾销,除非遇到极其危险困难的事情。
妣云罗脑海里拼命回想着关于池砚的剧情,知道原剧中,他作为送亲的使臣,会在途中遇到战乱,并掉落悬崖,失去记忆一个月,而等他恢复记忆时,廖武王已经连破大晋三城,并逼得太子去廖国为质。
她想到这里,不由扬唇一笑。
师兄池砚救她一命,她再救回他一次,并帮他阻拦了廖武王,那么他们之间便互不相欠了。
妣云罗想好之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便再也没提关于那个承诺的事情,池砚也装作好似完全没有听到过一般,每天安安静静的养伤。
一个月后,池砚的伤口结了疤,聂大夫给他拆了伤口上的线,允许他可以去外面走动,做一些稍微用力的举动。
躺了三十多天,池砚每天喝着难喝的药汤,但心情却前所未有的舒畅。
师妹每天都会过来陪伴他,为了怕他无聊,还会拿了话本,坐在床边念给他听。
这样美好的日子,真的是从前想都未曾想过。
只可惜并未持续多久,便随着刺杀一案的追查,慢慢被破。
在司败景同与崔俊远等人的合力追查之下,只查到那批人是通过一个叫“赵强”的人收买,那人自称是八公主的近侍。
等他们寻着这条线索去追捕赵强的时候,这个人便已经自杀了,并留下一封信,他该做的已经做了,但是恳请八公主放过他的家人。
各项证明又都指向了妣凰娥,但仅仅凭他一纸血书,也不能明这就是她所为。
无法,景同等人只好又从赵强入手,来寻找其他的可疑之人,只是赵强这个人,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近侍,却同宫里的黎后、王后宫里的人都有牵连,所以越追查下去,牵连越深,便令景同他们不得不踟蹰起来。
他们这边一天一天地拖着,毫无进展,见妣云罗也没有催促之意,便慢慢懈怠了下来,就连守护在南庄的崔俊远,他虽然有心要护卫妣云罗的安全,但是南庄这里太安静冷清了,加之到了深冬,外面天寒地冻,他带着自己的弟兄们待在这里,每天对着一片雪白的树林子,望着飞来飞去的鸟儿,提着心神一个月,便再也忍不住这份寒冷和枯燥了。
“七公主,刺杀之事,可一二再,不可再而三,那人应该不会再轻举妄动了。”崔俊远实在有点想念灵婉儿了。这个女子是七公主所送,不管是性子和才学,都十分惹人喜欢,况且她那么单纯柔弱,放在家里,碰上那他那霸王一样的妹妹,还不给撕了呀。
“七公主,你仔细想想,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崔俊远想要走,但是又觉得事情没办成,有点窝囊,还有点不仗义,于是又不由耐下性子来问。
“你是问我的仇家么?”妣云罗听了崔俊远的话,不由眯眼一笑道:“我那么受王兄喜爱,还把众世家之女心尖痣池砚给玷污了,我觉得有很多人都想要我的命。”
“……”崔逡元闻言,有些无语,但又觉得是事实,就连她亲妹妹崔玉,她得知池砚与七公主被刺杀的经过,也忍不住每天拿着皮鞭,愤恨地抽着木桩子,咒骂七公主。
“崔将军,感谢你和你的手下风雨无阻的守卫着南庄的安全,这边已经不会再有危险,我已经写折子同王兄明情况,你们今日便回城里当值。”
妣云罗完,还让方照抬着两厢银子,命他跟着崔俊远,一同去犒劳那些将士。
“末将就代替兄弟们一起谢过七公主的好意了。”崔俊远拱了拱手,妣云罗穿着毛领的棉袍,抱着手炉,想起什么,忽然又吩咐夏槐拿来几张红木的方形卡片,总共有一盒。
“持有此卡进入醉红楼、五味斋,南缎庄等地,一缕享有七折优惠。”
这几个地方,都是晋都特别有名的几个店铺,竟然都是七公主开的,崔俊远大吃了一惊,不过想想她连醉红楼都开了,其它的地方也就见怪不怪了。
虽然崔俊远并不缺钱,不过被送了折扣卡,还挺稀奇,自己先拿出一张来瞅了几眼,见挺别致,不过不由疑惑道:“这东西若是有人故意仿制,那你岂不是要亏本?”
听到亏本两个字,妣云罗想到双十一那些折扣活动,不由微微一笑道:“银钱不一样还有人仿制,只能靠细心谨慎了。”
“也是。”崔俊远没有多想,便领了东西,开心地走了。
这边,崔俊远前脚一离开,池砚后脚便拉长了脸走进来。
“师妹,我不喜欢你和其它男子共处一室,也不喜欢你看他们,下次你要见他们,必须带上我。”池砚穿着一身雪白的貂绒大衣进来,声音里满含着醋味。
妣云罗微微抬起眼来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对待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并不去哄他。
池砚试探了一下与妣云罗的亲近程度,心里十分不满足,但面上却微微一笑道:“关于刺杀这件事,师妹真的算就这么放手了?”
崔俊远等人都查不出来,池砚等着妣云罗来问他,好将那几个人彻底比下去,只是妣云罗却一直按兵不动,最近几天见他伤好了,也不来陪他,所以他便忍不住追了过来。
“哼!”妣云罗只是冷笑了一声,便不话了,池砚最后只能认栽道:“刺杀我们的人叫赵鑫,是廖国之人,他化名为葛新,现在在大晋担任工伊一职,他在修建涂畔宫一事中,贪墨巨大,师妹若是想报仇,可借此向他发难。”
赵鑫?妣云罗闻言,不由双眼一眯,这个人不就是和男主五作对的炮灰反派么。
在书里,这个反派他深爱着女主,可是无奈女主被主公廖武王看上,所以他便只能压抑住自己,一直默默忍耐。
一直等到廖武王死去,他以为终于可以可女主在一起了,却没想到,女主又被送去魏国为质,后来又嫁给了草原王子。
为了夺回心爱的女人,他同左丞相岑许二人合力,同池砚合作,一起攻魏国,后又一起逼反草原王子,成功杀了他,把女主夺回来,只是当他满心欢喜,以为能和女主在一起的时候,发现岑许也在觊觎女主,于是两人为此斗的不可开交,直到最后一败涂地,被岑许给弄死。
“师兄,听岑许这个人心思深沉,算无遗策,他可谓是我大晋的一强敌,而赵鑫此人,他虽然不如岑许这般会玩弄人的心理,但也是廖武王麾下不可多得的人才。”妣云罗微微一笑道:“报复一个人,让他死亡实在太便宜了,我觉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精致的桃花眼微微向上一挑,勾起一个邪魅的弧度,令池砚心口不由一热,只觉得危险而诱人,还有点心有灵犀之感。
“放任赵鑫回去,让他同岑许相互争斗,不仅能削弱廖国的实力,还能让他饱受功败垂成之痛。”
池砚俊眼一眯,嘴角微微噙笑,文雅中透着三分狡诈,同妣云罗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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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刺杀妣云罗失败,反而伤了池砚,赵鑫不由扼腕痛惜。不过好在玥儿带回消息,池砚虽然受了重伤,但却并未由生命危险。
对于池砚,他原本心里有几分嫉妒,不过经过刺杀这件事,玥儿她彻底对池砚死了心,他倒是因祸得福,只是他想着若是池砚和七公主在了一起,那池砚活着,便成了廖国的一大祸患。
葛新想到这里,便立即派人给宫里的妣水玥递了信。
这次,他对自己的身份并未有所隐瞒,直言他是廖武王的得力重臣,希望妣水玥想办法令妣凰娥改变主意,嫁给廖武王,而她则以媵从的身份,随嫁到廖国。
届时,等他把池砚笼络到廖国,便可趁此良机向廖武王讨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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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裳台,妣水玥接到信以后,阴霾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喜色,隐忍到极致的眸子因为兴奋,而缓缓挤出几滴清泪。
葛新比她想象中,还要好用。
原本她就有意让自己弟弟的封地靠近廖国,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助廖君一臂之力,踏平大晋河山,报复王后和她的子女。
如今,有了葛新……不,应该是赵鑫的存在,她的路会顺畅许多。
妣水玥晦暗的眼神终于又恢复了灵动,冷锐的面孔也渐渐便得温婉秀丽。
“宁为农家女,不为富人妾,我阿娘死前便希望我此生不作媵从,若当真能摆脱这个身份,我……我只愿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翔,至于与你之情,我如今身陷囹圄,实在无暇细思,但我们相识多年,我对你并非全无感情,否则也不会独独对你信任依赖。”
妣水玥时候跟在虞姬身边,加上时刻观察着后宫女人的百态,自然明白男女之间,当白不白的那段时间,才最为勾人,因而便写了这样一封信,用火漆封好了,让人递了出去。
从宫里到宫外,不过几个时辰,当赵鑫接到这封信以后,有些失落、又有些欣慰,不过更多的是激发了心里的保护欲。
身为一个男人,若是连给心爱之人自由的能力都没有,那还算什么本事。
况且玥儿已经答应了要随他去廖国,且并非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她只是刚被池砚伤透了心,一时走不出来,待她去了廖国,领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必然会敞开心怀,接纳他。
赵鑫握着手里的绢纸,不由将它心翼翼地折起来,放入怀里,心珍藏,并低声呢喃道:“玥儿,你在宫里过得如履薄冰,根本腾不出手来对付七公主,这次,我便要让她千夫所指,背负令全国不耻的骂名,而晋晟王,亦会在七国论学之时,成为被人人诟病的昏君,而池砚,她心爱的女子与他所要侍奉的君王□□,当他得知这个消息以后,面色必然十分精彩,相信那一刻,便是他对大晋彻底失望之时,也是我赵鑫笼络人才的最佳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