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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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祁思明的青年时代,总体来,还是意气风发的。

    到这里,不得不介绍一下他的发兼损友,陆鉴同。

    如果谁对祁思明的人生塑造影响最大,陆鉴同排第一,祁思明那两个不着家的父母都要靠边站。

    首先,祁陆从一起长大。

    两家父母都是顶级银行的高层管理,圈子一样,房子住的也是对门,祁思明和陆鉴同还穿着开裆裤的时候,就一个幼稚园一起干仗、搞破坏、欺负漂亮姑娘,在方圆三里的朋友中称王称霸。

    再大一些,两个人就暗戳戳的跟对方较劲,学业上竞争,球场上争锋,晚上比谁熄灯晚,节日比谁收到的表白多,就连不可抗力的身高,他们也要比着长一长。

    再之后,两个人同时因为碾压凡人的成绩进入博雅,一不留神成为了“别人家的孩子”。要知道博雅这种学校,风头甚至盖过了国内98%的高校,其毕业生更有狂傲到就业时不提大学只提高中母校的习惯,而这两个人一入学,就在一群聪明优秀的同龄人中,脱颖而出成为两个重点班的班长。

    潭清大这两人一岁,作为两人成长的见证者和知情者,提起他们的少年期,真是可以不停的嘲笑个一天一夜。

    按照她的法,在祁陆漫长的中二期里,那真是一个比一个的不得了:俩货都觉得自己天下第一酷,拼命的在学校里给自己艹男神人设,表面上人模人样,实际上对所有人不屑一顾,每天午饭时间就是听俩人对着吹牛逼,吹嘘自己是全宇宙里最了不起的生命体。

    潭清一直坚信,若不是他们经久不息的、立志于要收对方为麾下弟的念头,不然就这俩人,真是维持不住他们二十几年的塑料兄弟情。

    等到时间将他们都换掉了少年模样,潭清也会慨叹:那些注定不同凡俗的的人物,或许总是要相伴相生的,像新闻界里赫斯特之于普利策,IT界里乔布斯之于比尔盖茨,没有彼此互相斩下的屠刀,哪来双方的脱胎换骨,各上层楼。

    但是祁思明和陆鉴同两人对这个比喻倒是态度统一的不屑,认为风云人物就算名气相当,也总有高下之分。

    当时陆鉴同推一下眼镜,普利策没资格和死前富可敌国的赫斯特相提并论。

    祁思明闻言挑一下眉,道乔布斯空有聪明相,活该盖茨死时其家族影响力荡然无存。

    这样优秀的两个人,呆在一起必定是要挤占彼此的生存空间的。

    不知是默契还是早有约定,两个人都没有出国,但也没有选择同一所高校。

    陆鉴同学了商学,祁思明学了信息技术,俩人的学校都是所在专业top1,前后门对着,名气比肩而立。

    祁陆俩人强行王不见王,但无奈物理空间总能重叠二人影响力,在大学混了一年就总能辗转听到对方的名字,月末时候惯例约出来喝酒,两个人总要言不由衷的商业互吹一番,表现一点惺惺相惜的样子,然后再在心里骂一句妈的。

    在他们大三之始,大概是觉得学校课堂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了,两个人分别创起业来。不得不,很多人创立公司的目的都只是为了将公司卖掉,但是很明显,这两个人鼓捣公司时,更有眼光,所图更大。

    陆鉴同本就金融世家,父母从指点,基因更是得天独厚,他玩对冲基金,玩私募,利润保持在了80%+,还要怪一怪国内的金融市场管控,声称那些严苛条例限制了自己的赚钱才华。

    陆鉴同那搞金融的、万中无一的脑子,祁思明也是不得不服气的,但是如果陆鉴同止步于赚钱,那格调未免就有点低了,像所有资本家一样,陆鉴同诱以重金,召集了身边一堆高材生为他效力,顶级高校的商科学生,虽是初生牛犊,但也是济济英才。

    能招人,能留人,对内统领群雄,对外无往不利,哪怕很多年后,陆鉴同被迎回家族银行,也是挑最难搞最赚钱的部门,负责公司上市、收购和拆分,为了赚钱,他一手合纵联横,平地起风雨,亲手分化了无数公司。

    如此相比之下,年轻的祁思明就比较鸡肋了。

    按照他父母的殷殷期待,他本来也应该去学金融的,当时他A-level成绩加分的研究项目就是关于金融建模的,可是他忽然在报考的时候选了人工智能,大言不惭的社会必将由科技引领未来。一个寒假的折磨都白瞎了,他一个不能领会信息科技之美的人,用裸分硬是要进M大信息技术专业。

    其实,很多人都揣测过他该换志愿的动因,潭清一直以为是祁思明一夜间有了自知之明,知道金融圈只要有陆鉴同就少有他祁思明出头之日,但是很多事情,等到走远再往回看才能恍然大悟。

    毕竟总有人是难忘的,那些人的影响虽然草蛇灰线,却也总能一伏千里。

    论金融,祁思明不如路鉴同,论技术,祁思明不如檀清,但是论胆识,魄力和指挥艺术,前两人就要比他差得太多。

    祁思明自诩是不学无术的败家子,也不跟陆鉴同硬碰硬,他从爹妈那里要来大量本钱,开着作弊器怪,凭着自己勉强能看的专业知识,扑向科技公司的风投。

    不得不,高才生们初创公司,一个个都是心比天高,但无奈命比纸薄,在透支完信用卡全部额度的时候,现实重新教他们这批眼高于顶的年轻人做人——而这时候,祁思明手握大笔资金就出场了:谁给经费是谁爹,这事情实在天公地道。

    你天使投资?的确是有,可是顶级学府里创业者多如牛毛,天使投资哪里有他祁思明一个内部人员下手快,看顾得全。

    祁思明爱冒险,喜好挖掘好的投资项目和人才。

    技术方面他不懂,没关系,他好学;学完还不懂,他觉得也没关系,反正他认识懂的人。

    信息安全掌门人潭清的父亲TY,人机科技一把手华山,Cybernaut的创始技术精英,都是从看着他长大的叔伯,拿不准他就去找他们聊聊,然后三分评估、三分判断、四分运气的压上一局。

    除了这一项,祁思明还会可劲溜达自家美投旗下的高科技公司,遇到一些工程师搞出来的不涉及所在公司核心业务的专利,他还会很殷勤的帮着介绍靠谱的商业伙伴,制定可行的商业计划。

    人家当老板的都是害怕人员流失,祁思明这个心大的货,总能很大方的让员工追求自我,他的原则是只要大家坦诚的协商好将来的利益分配,万事都好商量。况且,他要的股权分配并不多,很多工程师也都因此很承他的情,公司成功后纷纷选择了美投进行领投上市,董事会席位上也有他祁思明的心腹。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成功前你永远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数发生,唯一能预料的就只有“一旦投资失败,就是血本无归”。

    大学最后两年祁思明一路烧钱的惨状,真是不敢外道,表面风光下被掏了个精空,真正起来只有潭清和她当时的男朋友岐红杉略知一二。

    但是祁大少爷理直气壮,一直坚信陆鉴同搞的私募对冲,做的都是祸水东引(卖掉不良资产)和断人活路(大规模裁员)的魔鬼生意,而他是在和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交道,在徐徐点燃未来的文明、科技之光,做的是世界上最好的行业。

    但也不是两个人一直都是处在掐架的状态。

    2088年冬天临近期末的时候,平日里无限风光的几个人集体犯了考前焦虑,暗恨自己为什么不提前办好肄业免去麻烦,祁陆檀岐凑在一家咖啡厅里刷夜,神情个个如癫如狂。

    那段时间的Utopia热门新闻是某幼儿园发生的虐童事件,因为此事涉及孩童过于年幼,曝光时,愤怒的潮汐席卷了所有民众的神经,经过一个星期的官方调查,完整的证据链条终于得到公布。

    “现在出生率已经这么低了,这些幼稚园是怎么回事啊?想灭绝人类吗?”

    潭清那个学期的研究问题就是“摄像头监控系统中跟踪优化设计”,一个主攻信息安全的女学生整天宣扬“未知攻,焉知防”,此事一爆料,她就马不停蹄的黑进涉事幼儿园的摄像头中一探究竟。

    风口浪尖,迎风作死,她这违规操作立马被网管扣住,要不是男朋友岐红杉面子大,估计这学期的期末考试也就没她什么事了。

    但不管女朋友有多折腾,话捧场是必要素质。

    岐红杉闻言刷了下自己的Utopia,附和,“’对加盟方疏于管理才出现的纰漏’,这公关道歉太敷衍了,旁人看了就是不想脏话,也忍不住骂它一句吧?”

    陆鉴同抿了口咖啡,不以为意,“骂他一句很严重的事情吗?成年人都是直接动手的好吧,孩子才吵吵闹闹。”

    潭清不乐意了,敲了下桌子,“我大佬,能不这么冷漠吗?散发点爱心不好吗?”

    陆鉴同笑,表示毫无恶意,冷嘲热讽也是他关心社会的方式,完看了事不关己的祁思明一眼。

    后者道貌岸然的啜了一口咖啡,神在在的,“明天11月23,感恩节不开市。”

    陆鉴同点头,一个眼神就朋比为奸,“那就让它多活一天。”

    然后四个人相互看了看,默契的低下头继续学习了。

    其实,涉事幼儿园上市前,一直利用加盟模式快速扩张,丑闻爆出后,尽管好多股吧类的社区都在号召做空该企业,股价也一直走低,但毕竟没有真正的伤筋动骨。

    第二天晚上,祁思明直接提了自己全部的教育基金保险,交给陆鉴同远程运作,同时又撺掇了一群人,掐着华尔街开市时间做空。

    二人舍了一身剐,把那一役得又稳又狠,漂亮得厉害。

    目标股价几个时内一路下挫,直接跳水,不等当天收盘,就一路跌破了发行价。

    如果客观来看,祁陆二人当年做的事,其实又蠢又任性。

    时无英雄,成年人被从教导,其实更擅长随波逐流和明哲保身。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用自己的力量,去冲撞这个社会的墙。

    那大概是二人最后一次年轻的证明,冲动的热血泼洒成了绚丽的晚照,燃烧掉最后的赤诚与激情,也熄灭掉冷静面孔下的炙热灵魂。

    反正据檀清所知,那一次之后,两个人再没做过类似的蠢事了。

    后来,檀清毕业,因为过硬的技术水平直接进入Utopia研究所,负责数据安全维护,羡煞无数同龄人。

    而那个时候,岐红杉还只是岐家名不见经传的角色,所有人的认为岐檀二人毕业即分手,谁知檀清义无反顾,坚定的把男朋友变成了合法丈夫。

    岐家原本就在Utopia管委会董事里占有一席之地,岐红杉也是争气,婚后成功的撂倒几个兄弟,短短几年就成功跻身Utopia管委会高层。就连陆鉴同在潭清的五周年结婚纪念日上都,虽然潭清这人从不靠谱,四处惹麻烦,但是相人的眼光,是绝顶好的。

    那时候潭清已经身怀二胎,岁月将她的轮廓磨得圆润温婉,岐红杉扶着她的腰,二人对亲朋来宾笑得一脸幸福。

    十年。

    从2084到2094,足够变化太多事情。

    年轻时,祁思明和陆鉴同总觉得对方是自己最大敌手,对面抛来了球,不接就是失手,可等新人被剥成老将,两个人手中掌握了真正的力量,他们反倒不会再随便兵戎相见,不会再口出狂言,陆鉴同不会再为了收益不菲的短线交易洋洋自得,祁思明年轻时搞的公司就算孵化了无数成功企业,也不会再自己做的是最好的行业,哪怕各家银行同时看中一块蛋糕,争着当主承销商,两个人迎面走来也能心平气和的相逢一笑。

    十年里,他们各有一风流韵事,情人名单男女不忌月月常新,他们有吸引美人的资本,有爱人的天赋,顾盼有情的眼神轻而易举就能将猎物包围绞杀,但也不再对枕边人轻易的袒露自己。

    2094年开春。

    祁思明大概是水逆,他在美投银行里主管的几单跨国科技公司的生意都没夺得领投权,主场作战还失利,他那董事席上的爹妈,在家里给他翻了无数白眼。

    并且,当时东南亚等国政府意图掩盖其国债规模和风险不停的举债,时任X国某私人银行的高管德拉吉捏着一手内幕消息,空降进美投,让美投转手赚得了巨额手续费。

    此事过后,祁思明地位不保,直接让德拉吉从副执行官的位置上踹了下去。

    祁思明在半流放的路上,屋漏偏逢连阴雨。

    首都发来一纸传唤,是他投资的某网络社区产品触犯了DST科技巨头的某核心技术专利,让他来做例行问询。没办法,虽然事儿不大,但毕竟是年轻时自己搞出来的公司,法人是他,只能他去应卯。

    最高法院门前,在听了一上午的专利法条后,祁思明略有些头疼的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旁边是拨冗前来的岐红杉,笑呵呵的潭清在家里备了午餐,要请他去一尽地主之谊。

    谈笑寒暄间,祁思明无意中一低头一抬首,正见不远处一人正大步流星的走向道旁的凯迪克拉,那人一身西装,身影挺拔,身后跟着几个人,看起来身份不凡。

    祁思明觉得眼熟,虽然那人侧身只有几秒钟,他根本没有看清那人的样子,但是就是觉得眼熟,他下意识的就断岐红杉的话,问那是谁?

    时光颠簸,岁月斑驳。

    祁思明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VI区的事情了,也很久没有想起过十年前的过客了,可偏偏就在那一瞬间,他被触动了——青年人淬砺如剑,毫不温柔的削开了温软的春天,却偏偏在他眼中一眼万年,将那些少年时期熄灭已久、不得圆满的绮梦一一点亮。

    “他啊,”岐红杉笑了,似乎毫不意外祁思明会问,那人的容貌任是最专业的媒体也要多给切几个镜头的,“国会新秀,内阁大臣博奇的养子,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