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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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斯敏特宫,议会大厅,圆桌会议。

    首相坐在正中央的位置,与他正对面的是内阁总长大臣博奇,圆桌上以内阁成员为核心,在首相对面还坐着国务卿女士和几位商务部的高官,他们正讨论着对R国的加征关税的应对办法,每个人的面前摊着文件,茶杯摆放得也七扭八歪。

    凌言坐在不显眼的角落,飞快的做着会议记录,间或抬起头来提几个问题——算起来,坐在圆桌上的大概只有他的级别最低了。

    很多人都会误以为管理层会议总是又臭又长,其实不是的,大家的讨论都是快速直接,拟定大致章程之后,首相一句“那好,开始工作吧”,所有人就整理好各自的东西,快速走出会议室。

    这一次也是如此,散会后,商务部直接占用了会议室,开始拟定对R国进口产品的中止减让清单,国务卿踩着中跟鞋去起草行政请求,一边跟她的秘书低声吩咐着起草事宜。

    “这件事你不用管,今晚你照常去VI区。”凌言跟上博奇,听到他这么。

    博奇年纪大了,虽然身材依旧高大,身板依旧挺直,但是岁月在他身上流逝的痕迹已然明显,“两个等量级的选手想要一架,前景并不悲观,也不必过分紧张。”

    博奇忽然伸手碰了一下凌言的脖子,冷不防的,凌言轻轻避了一下,那是祁思明今早咬出来的,碰起来还有点疼,博奇只好拍拍他的肩膀,“粉底液脱掉了,让何帮你补一些。”

    南乐街,岐家餐厅。

    在祁思明轻飘飘的了一个消息之后,岐檀夫妇的表情开始变幻莫测,在短暂的沉寂里,祁思明的Utopia端口忽然滴了一声,祁思明低头看,是凌言传来的消息,「抱歉今晚不能陪你 跟你报备一下 要出差去VI区」。

    他回复,然后施施然的抬头,坦荡道,“事情就是这样,我和凌言在一起了——这件事有些突然,所以刚才没——原本生活工作两条线,你俩政见不同,这我不乱插嘴,但你在我面前我男朋友,我就不好干听着了。”

    檀清的表情一时耐人寻味。

    岐红杉最先反应过来,忙笑着倒了杯酒,“思明你早啊,真是的,疏不间亲的事儿,让我枉做人了,是我错了,先自罚三杯——不过话回来,既然你俩在一起了,那以后大家肯定联系也就多了,虽是政见不同,但也多的是理解通融的机会。”

    祁思明跟他碰了下杯,笑道一切好。

    不过檀清就问的问题就很直接了,“你和凌言有好多年不见了吧?就这么决定在一起了?你对他现在的人品心性了解吗?”

    祁思明其实特别讨厌这种心性人品的讨论,这样形而上、大而空的东西,能讨论出什么呢?讨论完又能明什么呢?

    不过檀清也是一片好心,祁思明不好拂她心意,“有些人十年不见也是心性不改,我信得过他,再,我俩哪里能像你们夫妻俩一样幸运,从学士服道婚纱,有大把时间去磨合去相守,所以——只能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快刀斩乱麻先把人定下来再喽。”

    檀清沉吟一下,似乎还是不太看好这份感情,“凌言的一些私生活传言我不太清楚,但是十年前你对他的了解比我的深,应该知道他有很高的科技天赋,并且不善于和人交道,我其实这几年一直费解,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能把一个类似有社交障碍的人变得现在这样游刃有余——对,还有,你知道?他大学学的临床医学,本科实习期间就被国会留用了——”

    “有点儿耳闻。”

    “前任国会主席和我父亲有些私交,我问过他这个问题,毕竟在法律政治占了半个国会的地方,他这个专业并不常见,因为实习表现良好就被留用的可能就更了,但如果主席特别提用,就很可能是因为另一种原因——”

    祁思明挑了下眉。

    “国会里三百个议员每天都生活在巨大的压力里,他们也是人,也会出现各种问题,议会主席他,很可能是为了看谁的身体有什么不对劲——当然不是为了看一些病灾,那是医保委员会和应急医生的事情——主要是看着有没有人嗑药——其实我也不清楚这种能不能从外部观察出来,但是那位前主席,若是专门培训过的医生,不十拿九稳也能七七八八。”

    祁思明的心里咯噔一声。

    国会大厦有1500位公务人员,同样都是街心路539号大楼办公,三年前,博奇刚升任内阁,独独选了凌言这个年轻人当幕僚长,一个要资历无资历,要经验无经验的新人,虽然家庭也曾煊赫,但是祖辈父辈的影响力早就在十年前就消弥殆尽,或许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博奇是急着在国会里培植亲信,昏了头吧。

    “这种事情知道的多了,其他辛秘再掌握一些就不奇怪了——去年的时候,我曾经陪着红杉去过一次国会晚宴,当时有一个议员被迫离职,喝多了,在大厅里和凌言争执了起来,激怒之下骂了很多难听的话——大致意思是,他曾经,嗯……骚扰过凌言一次,再之后草拟的高街购物中心单项提案,还没等投票,就在藏娇的金屋里接到了凌言的电话让他撤消……”

    祁思明懂檀清的意思了。

    其实昨天他就是有些存疑的,凌言这么年轻,在那些资深议员面前合该不具备太强的议价能力,就像低级玩家一般是不会直接挑战高级玩家一样,可是那两个男人眼底的恼恨那么明显,像是被人徒手抓住了七寸。

    一个不干净的、有争议的政治生涯开端,早期因为开展政治恐怖活动而得到快速的晋升,外人看起来或许风光无限,但也过早的把自己卷进太多腌臢丑事中撕扯。

    这是速效却危险的策略。因为举起屠刀的同时,别人的屠刀也对准了他。

    “我和你这些,不过是想让你留个心而已,真牵扯起来,我怕你也会被误伤——不过,我不管那些政治博弈的事情,也不懂,我只想跟你技术——你知道,Utopia是一枚神经科学芯片,每一次的基础架构的升级都需要按照目前的性能和储存量的10倍来设计,我们这个时代一切都更新换代的太快,若是没法提前布控以后,是会出大乱子的——

    我的大女儿快到6岁了,Utopia也即将激活——如果管委会的许多提案一直这样拖延着,没法通过,这不仅仅是政客的事情,还是Utopia背后无数科研人员的事情,就算现在还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但是再过了一年两年,芯片技术无法升级,不进则退,这个在表皮层下的镭两极真空管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谁也无法预料——这不是事,我希望你能劝一劝凌言,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阻挠通过管委会的提案,我都希望他能回心转意。”

    晚上21点,凌言回到了VI区的住宅。

    他刚参加完一项活动,虽然只是应卯开场,那也足够疲累的了。这些用罗马数字开头的选区,尽管有一些距离首都那个权力核心遥遥路远,但是他们是政治世界的前哨,搞不定这里的选民,根本就无需妄谈进入国会。

    他被博奇收养后,很长一段时间都生活在这里,这里比起XXI区,除了纬度低一点,气候更温暖些,更明显的是经济发展和城市智能化稍弱一些。但是XXI是特级区,除了首都全国哪里都难以望其项背,他也不是特别在意。

    博奇曾是VI区多区长,区内的权贵政要凌言都算熟悉,这些A、B阶层的人们本就是社会的利益既得者,与他们交道并不算困难,困难的是C、D阶层的人。

    凌言松了松自己的领带,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他所有公开场合的形象都是被精心造过的,一衣一饰,一饮一啄,就连发型他的团队都做过数据比对帮他设计。

    他的专业团队给他的定位是绅士优雅,但不乏激情,他觉得前者他还勉勉强强,但是后者他实在身心乏力。刚刚主持人像推吉祥物一样把他推到了前台让他讲话,周遭都乱哄哄的,台前有几个狂热的姑娘,只差没蜂拥着扑上来。

    想也知道,这种场合的演讲稿是提前背好的,但是他还要装出即兴的样子,最好还能在短短几分钟内,有抑扬顿挫、高低起伏——激情讲话是混迹政坛的必修课,但是对于凌言来,这项技能就很难锤炼。

    可能是早年的精神问题,他做不到自如的调动情绪,尤其是调动起来了,还没有办法快速平息,所以每次他讲完话,他的神经都又疲乏又激动,根本就没法入睡。

    他脱下西服,喝了一口酒,看着Utopia上的回复给祁思明去了一个电。

    他很累了。

    他要听听他的声音。

    走进浴室间,凌言擦掉脖子上粉底液,又一本正经的解开几粒扣子。

    未接通的通讯里,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掠过很多事,他知道祁思明今天见了岐红杉和几个公司的合伙人,不管他之前什么身份,从昨天陪他拉票开始,祁思明就算是入了局,可能这一天里,他就经历了被游、被策反、被毁谤甚至是被恐吓,首都那个贪婪、热情、野心相互交织的名利场,什么妖魔鬼怪都有,他接通后也很可能收到的一句“后悔了,分开吧。”

    就像十年前。

    凌言的手开始抖。

    好在下一秒,祁思明接通了。

    凌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压下紊乱的呼吸,稳稳道,“要视频吗?”

    对方笑了一下,“那等我调成自动驾驶。”

    凌言一听他在开车,立马改口了,“别,别换,那就这样吧。”

    其实两个人隔着十年的断层,也没什么正事好,只是情侣夜话,这在凌言看来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事情,当两个人把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挨个撸了一遍之后,凌言就有点词穷了,他想了一下,干巴巴的问了个想了一天的问题。

    “岐红杉见你的时候,是不是我的坏话了?”

    祁思明对他这个问题也不意外,笑了,“是啊,了好多,你恶意运作选票,滥用职权,野心勃勃……听得我都吓到了,我家阿言原来这么无恶不作啊。”

    凌言身子不自觉的绷紧了,他看着镜子里那张过于傲慢冷艳的面孔,忽然没来由的痛恨起来。

    他,“对啊,我就是这样的人,那你怕吗?”

    一个是从到大的至交好友,一个是情义未深的恋人,若念旧情,他不敢去跟岐檀二人比在祁思明心中的分量。他十年流离,到如今,仍是不敢换他一丝怜惜。

    祁思明丝毫没察觉到凌言的异样,懒洋洋的,“怕呀,当然怕了。”

    虽然是玩笑的语气,但也足够让凌言惊悸,他没有话,只能着对方把下一句补完,“所以阿言,我已经听了那么多别人的话,你不算亲自跟我这个男朋友这几年,免得我以后听到别的消息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