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晚上家里有客人不是假话。博奇早在一周前就跟凌言过招呼了,让他记得回来。
三月实在是多事之秋,议会主席团、党派负责人都会在这个月内改选,首都这种重要的权利变动都是非常敏感的,人心活络又惶惶不安,凌言只要不蠢就不会在这个时段在非首都区乱逛。
今晚博奇的客人是吕知良,在国会内算是正经的二号人物,与凌言同属一个政党,职位在凌言之上。此人年近六十,一头梳得体面、光可鉴人的银发,国会数十年来不功不过,性格十分温和。
最开始博奇能请他来吃饭,凌言是很意外的。
国会有议长长期高压政策,十年来不曾有过高层人事变动,这吕知良也不是什么狠角色,安分守己几十年,怎么就要贴着这过几年就荣休的当口,去掺和权利这趟浑水。
当时凌言想了想,试探地问道,“首相对现任议长……有哪里不满吗?”
在家里博奇也不避他,直言道,“教育法案。”
凌言当时也没多,只是心里一直嘀咕,且不现任议长手腕,就竞选国会议长这事儿,也能牛不喝水强按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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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长先生出院有一段时间了,您这些日子也没个电话问候一下……”
终于把祁思明送到了机场。送走了这尊大佛,何姐终于长舒一口气,提起这两天一直没敢提的话题,“康先生挺挂念你的,他的助手还给我过电话,问我你在忙什么,您要不现在联系一下?”
康先生,康澤。
现任的国会主席,名义和实际上的一把手。
凌言还在用目光目送祁思明,听到何姐这话,眼底立刻浮起显而易见的不耐烦来。
他强行压着自己的不满,扭过头来的目光清澈又冷酷,道,“你忘了他今天回国会了吗?工作交接这么忙,你确定他会接没用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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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一早料到凌言的话不会太客气,但是这么不客气还是出乎了何姐所料。
康澤议长此人,来其实也是一段传奇。
在凌言的父亲凌远深任期时,他就已经担任国会主席,十数年来掌国会而不倒,内阁忌惮,首相敬重,属于国会中枢里压阵脚、定海针一样的人物。
并且,此人虽然年纪稍长,但是体魄健壮,极有个人魅力,整个国会上下对他都是极是膺服。他的名字原本是“泽”的古字,笔画繁多,烦不胜烦,但因着他一手出神入化的丹青,国会文件签名处他签下的一撇一捺,急回送脚,都成了国会十年来不可替代的权威符号。
来凌言对这位议长最开始的态度也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与康澤渊源颇深,最开始在国会崭露头角就是做他的私人秘书,因为实习中得他青眼,算是被他手把手调教出来的,地方竞选、国会拉票、两党交好、各方制衡……凌言一身武艺,十分有八分出于康澤,走到今天的位置,康澤算是他踏踏实实的导师和领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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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的时候议长康澤因为肝病住院,名义上是几个代议长和党派负责人运行国会。但是谁人不知,凌言才是那个实际上的运作人,他在国会里力推几项悬滞法案,正面刚管委会,怒斥资深议员,可算是威风八面,大杀四方。
虚张声势至此,张的可不就是这位议长大人的势?
就像很多人揣测的那样,凌言还是学生实习的时候就爬上了康澤的床,何姐最开始做凌言助理的时候,经常能看到他身上布满不退的於伤。
有些东西生来就标着价格,当时还不满二十岁的凌言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在想什么,没人知道。他走了捷径,工作也敢展开恐怖主义,床上拼演技,床下拼实力,换得这些年康澤的提携、眷顾。
何姐一直觉得,若不是有祁思明横插进来,本来康澤和凌言的简化版嫖与被嫖的关系还是挺稳定的,野心、权利和师恩构筑了凌言心里的等边三角形,牢牢地架在他的心上,他虽然一路刀光剑影,但是走得心无旁骛,百毒不侵。
可偏偏一个祁思明,乱了原来所有的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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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姐最开始想着如果凌言只是跟祁思明逢场作戏,那其实康澤不见得会有什么意见,凌言跟着康澤的时候不是没在外面偷过人,康澤几次都是惩大诫,松松手就过了。
可凌言这次明显是来真的,态度摆得端正,跟祁思明在一起这几天他连个正常的慰问电话都不肯,摆明了就是要正正经经地守心守身,之前提到康澤面上总还是妥妥帖帖,现在是连捏着鼻子也不愿意假装了。
可这工作上的关系非同可,更何况是这么个上下级的关系,只要康澤不想断,凌言他怎么断得了?
何姐真是看着就替他头疼,更为自己头疼,“先生,我昨天都答应康澤先生了……”
凌言调了一份最近关注度很高的法案草拟,烦躁道,“你答应的你电话。”
他大概也是觉得进退两难,拿着阅读器快速翻页,明显就是在做机械阅读,凌言看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实在静不下心,忽然对何姐道,“Ho,我是真的不知道跟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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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不安往往来自己于自己的无能、无措、无法掌控,凌言这段时间其实一直没想好要怎么调试和康澤的关系,原想着不急,还可以谋定后动,可是现在何姐忽然来逼他,他一下子无所适从了起来。
何姐听出他告饶的情绪,也想苦笑。
刚想安慰几句,又听凌言道,“况且你知道今天我养父请了吕知良来家里吧?内阁恐怕另有心思。”
他眼神淡淡的没什么情绪,话里潜台词却是:康澤掌管国会这么多年,他的位置可能要动一动了。
何姐看着他,不自觉睁大了眼睛。博奇邀请党内的国会要员来家里吃顿饭而已,首都总有各种各样的私人宴请,这饭和别的饭不一样吗?
何姐嗅到凌言话里的信号,感觉呼吸都被扼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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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若是别人把这话给她听,她大概还会口无遮拦地当个笑话传播一下,但是凌言这么,那这就是十拿九稳地博奇透露给他的了,所以内阁是这样的想法吗?
那凌言呢?他是个什么态度?
康澤在国会的地位太强横了,内阁没有完全的实力动他,但是只要凌言这个亲信肯反水,未必事不能成。
何姐一下子就蒙了,她心道,“先生,那您是怎么个想法?”是沿着党内的意思顺水推舟,发动一场政变?还是看在康澤多年情谊,表面帮着敷衍内阁?
“我?”
凌言的态度是惯常地难以判读,他敲了敲木质的桌板,淡淡道,“我能有什么想法?”
完瞥了何姐一眼,语气温和道,“你也不用这么紧张,丢不了你的饭碗,我跟你这个就只是跟你交个底,现在局势未定,一动不如一静,你也别无事忙着替谁预示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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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凌言忙着回首都勾心斗角的时候,祁思明回到了XXI区,替家里公关去了。
其实照理这个不算是他的活儿,于工,他被一脚蹬出了执行位置,没必要再为公司卖苦力,但是架不住于私,他爹妈千叮咛万嘱咐,死要让他回来归拢一下今年的慈善活动,之后他爱滚滚哪就不管了。
祁思明他家是干投行的,圈内都简称美投。
到大名鼎鼎的美投,随便的百科都有好几十页的介绍,那些太复杂了,不太好想象。想直观点,可以个事儿:2084年暑期实习面试候选者三十人,里面全是当年国内顶级名校的优秀毕业生,他们在玻璃房会议室里被面试官一个一个地刁难,那一年的候选人里,有一个的父亲是亿万富翁,有一个的父亲是III区总长,还有一个的父亲是国内最牛的金融家之一。
但是因为这里是美投,没有人在意你爸是谁,谁都必须和其他人一样证明自己的实力。并且,所有人都敢,无论你是什么家世背景的孩,只要能来这工作,就是不辱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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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哪怕是最底层的交易员,交易单位都是亿元起跳,这里的高层离开美投之后会成为未来参议院、财政部长和央行行长的人选,这里的所有员工单拎出来都有绝对的资本自视过高,他们一个个进入美投前可能就已经成就非凡。
至少祁思明一直认为,全世界最优秀的大脑都集中在美投这栋双子楼里了,要不是他子宫彩票中得好,可能他这辈子都不敢想象美投的大门朝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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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学一边乱搞投资一边晃膀子的时候特别喜欢来这闲逛,他喜欢热烈的氛围,所以尤其喜欢四十五的交易大厅。
美投大楼落座XXI区最好的繁华地段,四十五楼嵌着整片的巨大落地窗,在这里工作得任何人,一抬首就可以将整个新区与蓝色海湾都尽收眼底,那景色,美得让人心驰神往,又胆战心惊。
只是这里的人都比较忙,没有谁注意风景。
所有人都在一边手势一边大声话,清醒、活跃,吵吵嚷嚷,造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