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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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上不会再有一个人像祁思明一样,用这样大的阵仗、这样热烈的方式告白了。

    之前不曾有,之后也不会再有。

    《阅人间》这档全国最瞩目的时政节目第二季第一期,人们不会再记住别的了,他们再不会仔细审视嘉宾们的表现,讨论相关的时政话题和体制问题,他们只会记得凌言,只会记得祁思明。

    他们会讨论他们,会评判他们,会用歆羡的语气起这场不知天高地厚的世纪告白,会无奈却微笑着批评这一个时政综艺里插播的恋爱节目,可无论怎样,所有人都会记得今天,记得凌言流泪的这一幕,记得这一段直播视频,然后无数人私下保存,然后津津乐道,直到好久好久。

    *

    曾几何时,凌言嫉妒过祁思明的那些年轻岁月。

    嫉妒当年能得他最好光阴的男男女女,嫉妒他们能让祁思明怒发冲冠,为爱与人大出手,嫉妒他们能得祁思明挖空心思,放彻夜的烟花看盛大的喷泉……

    年轻时,人人都觉得此生太短,所以追爱追得不顾一切,妄言着一生一世——而这些只应存在于年少气盛时的高调,凌言未曾有过,自然会偷偷羡慕,以为人生再不复返,他此生都得不到祁思明这样冲动的、无所顾忌的示爱了。

    可原来,祁思明还记得。要挖空心思,给他最好的。

    *

    那一期节目最后凌言已经不能反应了,他心头震荡,几乎强行克制才能继续在直播间里继续坐着。

    后面的四个嘉宾也被连累得心情大起大落,估计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了,他之后的问题,一个比一个严苛,他们也表现的一个比一个惨。

    到了LI区的总长就是惨到最顶点。几乎到了他对区内的地方基层官员在线通讯问责,结果那个被联系的官员居然胆大包天地来了一句,“可是咱们区这么穷,我们没有这个能力啊。”

    阿德区长气得嘘嘘喘气,脑门上的汗都出来了。

    地方基层官员跟不上最新消息,不知区内总长在直播,居然当着数亿民众的面儿,公然拆上司的台,阿德颤抖着一双皱的手,几乎急出了抓耳挠腮的效果,暴跳道,“你要是觉得你能力不行,那你现在就立马给我写辞呈!”

    直播时候当场辞退干部,也算是开了民众眼界了。

    *

    反正那天的直播就这么热热闹闹、百感交集的结束了。

    凌言整个人浑浑噩噩地,一听那个AI主持人完了结束语,立马摘了AI头戴,第一反应就是往家里赶,他慌不择路地从办公室冲出去,步履凌乱地穿过国会大楼的走廊,心里乱糟糟地,已经装不下别的了。

    只是他以为要回家才能见到人,却不想在国会大楼外就看到了,捧着花,正等着他。

    八点多的首都,巨大的国会广场上灯火璀璨,美不胜收。

    祁思明站在那里,凌言忽然就想起他外祖父的话,他人生太长太苦,长恨身不由己,可若你爱之人也深爱你,那何不携手就一起活完百年?

    此后哪怕江海余生,也是不枉。

    凌言眼眶一热,只好快步走下台阶,飞奔着抱住他,“刚才你有看直播吗?那个AI问我祁思明是谁。”

    祁思明笑呵呵地搂紧他,顽皮地一左一右地晃,像是最平常的一天一样,稀松平常地顺着他的话问,“那你怎么答的?”

    凌言,“我祁思明是我爱人。”

    然后他忽然就安定了。稳了。再不是一个人了。

    风吹过贴着地皮的草根,吹过藤蔓,野花,灌木,名花和参天大树,万物都在风中低吟,在那一瞬的生态下,全世界的生灵、各式各样的分布形象,都好像有了灵魂语言,都有了能和他共生的快乐。

    *

    《阅人间》一星期只有一次录制——还好只有一次。

    所以七天的剩下六天,凌言就该干嘛干嘛,除了他感觉跟祁思明感情更好了,他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可如果要是硬有什么变化,那大概就是一夜之间所有人都认识了他。

    他之前出行、用餐,很多人只是看着他,现在都是直接过来跟他招呼。

    之后有好几次他邀请几位德高望重的官员、大法官去高级餐厅用餐,论名气威望,那些服务生本来应该对他身边的人招呼的,结果一个个都整齐划一地朝他弯腰,喜滋滋地喊“议员先生好”。

    凌言:“……”

    这就很尴尬,凌言真是恨不能迈步子的时候都后退一步。

    *

    并且那段时间媒体对他开始进行铺天盖地的报道,对祁思明也开始进行了深入挖掘。

    民众的热情和爱,总是让人防不胜防。

    他们的获知感永无止境,好奇心欲壑难填,所以媒体也投其所好,不断地使用各种手段开始对他进行热情的搜刮,希望可以把凌言剥脱得一丝不挂——所以当媒体公布出他是文惠和凌远山的儿子,是Utopia之父的外孙的时候,他感觉这个世界都好像被震颤了一下。

    赞美吹捧铺天盖地,溢美之词作势要把凌言砸个晕头转向,哪怕祁思明每天也能接到无数的来电。有大型媒体的编辑满怀诚挚地询问可否给个机会采访他们,凌言的同僚们也热络地邀请他们区他们家里共进晚餐。

    那段时间,空气里都带着一丝狂欢的气息,每个人都对着凌言展开笑颜,看见他跟看见钞票一样开心。

    *

    这些都是好发的,不好发的是直接能联系到凌言个人终端的大人物。

    他好像成了香饽饽,忽然间就有有很多他没法拒绝的名流高官来邀请他参加私人聚会,甚至首相难得举行一次的宴会,也开始有他一席之地,并且在那次碰面的时候,他们在楼上的办公室里,首相居然跟他提起,希望他考虑党内主席的位置,期待他把党内的一些事情好好运转起来,制定周密的计划,尽量筹集资金。

    凌言清楚,这个职位虽然是一时的,但是对现如今的中期竞选是有很大影响力的,如果他答应了,就是答应了首相加入他目前的竞选团队,有责任、也有义务帮他赢得民众的好感。

    *

    来凌言也是奇怪的。

    媒体报道他了这么久,居然到现在为止还是清一色、一边倒的吹捧。

    那天的第一期直播后,所有嘉宾虽然不如他热度高,但是网络上还是不乏讨论的。评价里,清醒者有之,被蒙蔽者有之,褒者有之,贬者也有之——这些是很正常的评价分布,唯一不正常的就只有他。

    凌言问过了,闻没有刻意公关。

    所以现实就是这么超现实,祁思明强行在时政节目秀恩爱,大众狂热之后,居然没有应有的指责。

    网络上,凌言每天照常被阿谀奉承吹捧得水泄不通,现实中,凌言就围拢在光怪陆离的香衣鬓影之中。

    *

    太多的赞美、吹捧,人是会迷失自我的。

    那段时间,大概也只有博奇还是冷静清醒的了,他跟凌言你要想好,别被暂时的得意冲昏头脑。

    但是来,宠辱不惊这个境界真的有点高。

    凌言的爱情工作都是春风得意。爱情上祁思明跟他蜜里调油,工作上中央地方都接到无数的橄榄枝,哪怕国会里康澤的内部例会都不再拿他当壁花了。

    不自见,不自是,不自伐,不自矜,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些来容易,但他年纪轻轻的,也达不到用出家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

    后来凌言自己回想,都那段时间他连滚带爬的,每天充实得像是在过0.75倍的生活。

    博奇这句话也就听一耳朵,往心里一放,就奔向下一个私宴去了。

    那段时间,苏闲还接受了他推荐的工作。

    这个他颇有好感的女人,据是带着Sophia换了新住所,还想请他吃饭以作感谢。

    但他都只能拒绝。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太忙了。

    *

    他甚至接连几天,到家已经后半夜了,祁思明已经睡了,他一身香烟和酒的味道,不敢扰他,只能默默地跑去客卧洗漱,再囫囵一觉,然后第二天早上又早早地离开。

    祁思明也跟他抱怨,他们明明住在一个屋檐下,结果每天却只能在见缝插针地在线上联系,要不然就是他收拾得衣装革履的,陪着他去出席宴会、撑场面,话都不上几句。

    还好他抱怨归抱怨,他还是体谅他的。

    他每天在冰箱上为他留精美的便签。

    那个好像是他手下一个工程师新鼓捣出来的玩意儿,没什么实际用途,主功能就是撩妹。在个人终端上用软件出想传达的话,印时就自动模仿出手写的效果,一帧帧,一页页,看起来就宛如上个世纪笔饱墨酣、情深意长的情书。

    凌言还不知道祁思明哪里弄来的冰箱贴,每天就一张张地把那些纸条贴在冰箱门上,一些他早餐时可以看到的,无关紧要的话。

    *

    亲爱的阿言,我们是不是在异地恋啊?

    *

    你今晚再不回房睡觉,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

    家具太老旧了,我们周末去换一套怎么样?

    *

    以后我们用yearn做安全词吧?这个词太美了。

    yearn。想念。夜以继日、年复一年的想念。

    *

    妖也要罢工了,它年纪大了,照顾不来这么大的房子。

    *

    给你运气,从今天起,凡事都水到渠成。

    *

    知道第一届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是谁吗?苏利·普吕多姆。

    他有一本诗集,我觉得名字很美:“Les Vaiendresses” 枉然的柔情

    *

    门口野蔷薇开了白花,我折在花瓶里了,你走前记得替我闻一下。

    *

    凌言知道祁思明那段时间也很忙。

    美投高层风雨飘摇,之前上任的执行官过完了和董事会的蜜月期,似乎现在是要发起代理权争夺战,清理掉某些人,进行实质性的改组。虽然祁思明没有实权,但是毕竟算是家事,他没法不分心。

    散乱的便签像是精美的蝶,四散地,都是珍而重之的心意。

    凌言每个早就叼着土司就在这些便签后面补上一句话,然后反转一面重新贴在冰箱上,希望祁思明起床的时候能看到。

    *

    就这样宛如隔着时差一般,生活了一个星期,四月的最后一天,凌言如常开始新一天的工作,却发现今天冰箱上没有便签,反倒是他在开冰箱的时候落下一个丝绒盒子。

    他心跳都要停了,虽然最后开发现那只是一枚袖扣,但他戴上的时候,感觉心率仍然砰砰地跳得不齐。

    他对着自己空荡荡的无名指发了会儿呆,忽然间,他想要一枚戒指。

    无论贵重与否,无论是什么样的纹饰,是戒指就好。

    他怀着这样的想法,定主意想着今晚要早点回来,跟祁思明一这件事。

    何姐那天都感觉到了他的兴致很高,只是晚上下班的时候,凌言却接到博奇的电话。他在通讯里,让他回来一趟,祁思明的父母正在家里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