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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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祁思明在一起,凌言真的是幸福又迷惑:眼前人对他太好,以至于他有时候会想搜寻尽自己身上所有珍贵的东西,就那么一股脑地全都献给他。

    那天之后,祁思明和凌言陪着夏春草女士去市区最大的美术馆看展,晚些时候祁思明被董事会临时叫走了,他就和夏春草两个人突发奇想,让司机在地上跟着,他俩乘新路交通回家。凌言戴着口罩,头发柔软地散落着,夏春草挽着他的手臂,两个站在一起看起来就是少爷刚陪着自己的母亲逛完街的样子。

    新路交通的铁轨桥梁高达百米,外面银灰色的大楼威严有序地罗列着,人在车中宛如在栋栋高楼间飞速穿行,看着它们递进、错身、再飞快地被抛诸身后。

    凌言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对夏春草,他算这一任期期满就卸职,以后来XXI区领一个闲职。

    *

    大楼外面类似玻璃材质的外壳在阳光下折射出金属的光泽,夏春草一瞬间被闪了下,她眯起眼,问,“怎么忽然有这样的想法?我家那子要求你的?”

    凌言摇头,“不是,我还没跟他。”

    他表情有些苦闷,但是看得出他这话是认真的。

    或许他在来XXI区前就有了这个想法,又或许这个想法是在这几天无数次把工作拜托给同事的时候逐渐成型的,但是不管怎样,他既然了出来,就是下了决心——祁思明对他太好,思来想去,他还是无以为报,所以他算把目前繁重的工作这条引线拔掉,挖空心思地,像一只叼来老鼠要献给主人的猫。

    *

    夏春草想了一下,问,“是因为我家那子?”

    凌言点了一下头。

    “你现在事业上升期,放弃不可惜吗?”

    凌言沉默了一下,“可能我天生天赋不够吧,我觉得我没法一边领着公职,还能一边很好的照顾家庭。”

    “你不用这样,我知道你很用心了。”夏春草看着他沉静的侧脸,轻声道,“你没有简单粗暴地在拍卖会上乱拍艺术品带回来,而是认认真真地读美术史,研究我地下室那些藏品,我就知道你很用心了。”

    就在刚刚的美术馆,凌言一眼就看出来里面的一副摄影作品前几天还在她的地下室,还悄悄找她确认,她买的作品都有没有和创作者做版权登记转移。

    夏春草当时还很惊讶,“你看得懂?”

    “我看不懂。”凌言实话实。

    那幅黑白的摄影作品基调太过神秘忧郁,看起来像是某天大雾,摄影师俯瞰拍摄的某处远古遗址,残破的符号,类圆形的图案,右下角伸展开神秘的一撇,像某种图腾。底下介绍的铭牌刻着作品的名字《春天的邀请》,署名处只有一个M。

    *

    夏春草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别担心,这幅本来就是我的,是我觉得今天机会难得,就让馆长给我留了一个展位。”

    看夏春草这样抬举这幅作品,凌言问,“这是某位已故摄影师拍摄的吗?”

    “不是,它的作者还活着。”

    “听祁思明,您从来不捧当代艺术家的。”

    夏春草挑眉,“是啊,因为我觉得艺术家的职业特征区别于其他,一旦获人注意,获得主流认可,他们的敏锐度就没了,深刻性就没了,所以我不捧他们,钱和关注都是阿堵物,会对他们的创造力进行扼杀。”

    赫赫有名的投行大老板,居然不信奉金钱至上。凌言也是意外。

    他仔细想了下夏春草的话,但又觉得不认可,,“能创造动人作品的作者,都有独立而自由的灵魂,世俗认可的成功未必就能转了他们的心态,抹了他们的才华。”

    夏春草终于认真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功课做得很足。”

    *

    飞驰的列车上,凌言苦笑着看着夏春草,道,“阿姨,我们都坦率一点,其实你是不喜欢我做的这份工作的,对吧?”

    夏春草收紧挽在他身上的手,低声道句跟我来,然后他俩就慢慢地从无数乘客中穿行过去,穿过几节车厢,走到这辆快铁的最尾部。这里乘客是最少的,方便他们话,在最开始凌言他放弃工作的震惊过后,几分钟的沉默也让夏春草梳理好了要的话。

    她靠着巨大的玻璃窗,悠悠开口,“实话实,作为美投董事,我很喜欢你的工作——我相信我身边所有董事都会很乐见你的婚姻,你的职位会帮助祁家,帮助美投大开便利之门。”

    “但是?”

    “但是在你们的婚姻里,我首先是个母亲,然后才是美投的董事。”

    夏春草翻包想要拿香烟,忽然才意识到这是在公共场合,只好作罢。

    “你看得出来,我现在也没有退居二线,一直坚持工作,如果此后几十年有幸没什么大灾大难,我估计我会像王永庆先生那样,九十多岁死在去国外考察新投资项目的路上——所以我也没什么非要祁思明承担的责任,非要祁思明继承的遗志,我和他父亲养了他十几年,的确是很希望他在家里帮忙,但是他不喜欢,我们也没强迫他非要为美投工——我们很尊重他,所以他想和你结婚,我只要你想好了,那父母就没有不答应的。”

    *

    凌言却意外,“他跟您提了想和我结婚?”

    “早就提了,早在我见你养父之前,在你《阅人间》第一期直播那天晚上就提了——不然你真以为他有那么离经叛道?跟我和他爸都不,就直接带着你去登记、进我家门?”

    凌言的眼波闪动了两下。

    “你们的感情潜在问题太多了——就你们交往多久?我和他父亲当年恋爱就谈了两年,你俩两个月都不能再多了,未来真的规划好了吗?作为母亲,我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幸福的——相爱很容易,相守却是个终身的话题,一对夫妻将会相处几十年,分摊最重要的不是爱,而是时间——你知道我最不满意你什么吗?就是你居然可以把自己弄得那么忙,并且以你现在的势头,你将来会担任要职,甚至会问鼎权利的最巅峰,那你分给伴侣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

    “有些人可能会拼了命地想当你的伴侣吧?和你在一起未来无论去哪里,都注定会有让人羡慕和尊敬的目光,会有很高很高的社会地位——但我这人比较实在,我不太喜欢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知道如果这样下去,祁思明会慢慢地被当做一件东西,你现在爱他还好,可有一天不爱了呢?感情消磨了呢?君向潇湘我向秦,他会成为一件物品,定时出席晚宴帮你撑撑颜面,就连你们的孩子也会慢慢沦为做戏的工具——你可以成全很多人的利益,但是你会把他的幸福牺牲掉。”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夏春草可能不清楚文惠和凌远山的婚姻生活,但是她的话几乎直击凌言的软肋,那一刻他动也不动,忽然感觉那么尴尬。

    时速三百公里的区内快铁运行时几近无声,平稳整洁的车厢尾部,凌言过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所以我刚才的任期结束工作,您是支持的。”

    夏春草却抬头看他,干脆道,“没有,我并不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