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打坐结束,穆云清睁开双眼。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照进屋的色彩变成了浑浊的灰黑色,她坐在床边静等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院外的房门被人推开,一个身影踮着脚快步进门，又无声地跑起来。

    穆云清收回灵识,唇边无波的弧度微微勾起,却又在房门被敲响时压平了嘴角。

    “师父。”稚嫩的童音满含拘谨。

    穆云清听到了声音才起身去开门。

    今夜的月光很亮，月光从房门处照进来,在穆云清的背后照出一道清晰的影子，站在门口的弟子魏澜背着双，眼睛落在自己那道被师父覆盖的黑影子上。他舔了下唇仰起头,微浅色泽的眸子亮呼呼地看着她：“师父,我有没有打扰到你？”

    穆云清的心都快化了。

    她又强压了下嘴角,看着魏澜奶白色的脸,伸,揉了下他的头：“没有,先进来吧。”

    魏澜跟着她进门,一直背在身后的双却没松开。

    魏澜是穆云清在收徒大典上收下的唯一一位弟子，才六岁，模样是这个年龄段一贯的可爱款。

    “今天在弟子院感觉怎么样？”穆云清看着他在桌对面坐的板板正正，浅浅地勾了下唇，并没有戳出他背着双的目的，声音缓缓地照例询问道。

    收徒大典结束后,穆云清没有再住弟子居，而是在宗门里另僻了一个院，方便日后的单独教授。

    魏澜算是她的首席弟子，不过按照门派的一贯规矩，在弟子突破练气初期前，都会统一在弟子院进行基础教导。

    当下，对穆云清而言魏澜相当于自由放养阶段，有弟子帮忙教着，她每日的任务，便是慰问两句。

    魏澜修行的速度很平稳，或者换一个词，很平缓。

    引气入体他足足坐满两个月才领悟，如今修行半年过去，他始终没有突破练气初期，距离回归师父的教导还遥遥无期。

    魏澜声音清脆地着今日的修行，简单的日常他几句话就能概括，穆云清却不会觉得他有半点敷衍或是羞愧。

    魏澜的资质一般，很温和的水木双灵根，他的灵根并不精纯，所以修行的进度沦为大流，可他的性子上却天生有一股可爱的蠢钝感，即使年龄，遇事也不急躁，不会因为自己身为宗门大师姐的弟子而非要赶超他人。

    “另外师父，”魏澜的诉告一段落，他话音一顿，脸颊发红地慢慢将背在身后的放到桌面上。

    穆云清看了眼他半悬空紧握着的，笑了一下，也伸出：“是什么？”

    魏澜声：“今天是凡间的新年，师父新年快乐，这、这是膳食居大娘给我们发的，师父没有去膳食居，我就就想把我的送给师父。”

    魏澜慢慢张开指，掌心里的东西没了依托，很快落到穆云清的掌心里。

    穆云清看清掌中央那颗有些揉皱的糖果，愣了一下，才：“谢谢澜儿，我很喜欢。”她露出一个很温暖的笑。

    魏澜几乎看呆了，眼眸里的星光更亮，他：“师父你不用谢，可惜大娘发糖就今年一年，让我们不要太记挂人间的过往，以后都不会再在门派里过新年。既然师父喜欢，日后师父等我修行有成了，就下山给您买糖吃！”

    魏澜稚嫩的脸上一本正经，并没有想到自己犯了杀气。

    穆云清很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只是点了点头，而没有自己的空间链里其实有成堆的各色糖果，以及数不清的甜品糕点！

    或许是穆云清温暖的笑容太难得，一向秉持不能过多打扰师父的魏澜迟迟没有离开。

    穆云清见他局促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真怕他把自己憋坏了，主动帮他解围：“澜儿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想问师父？”

    魏澜一直很乖巧，是那种不惹事，还能帮忙化解别人躁动的人。

    他闻言心一紧，拧巴着双，眉目放低看向穆云清，隔了一会儿才声：“师父，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会在收徒大典上选我吗？我，我的意思是，我的资质不太好，我以为自己是不会获得师父的青睐的？”

    入承邬宗半年，这个问题便在魏澜的心中搁置了半年。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知道答案也能好好修行，但他觉得可能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好奇心，就像滚雪球，这个疑惑在越滚越大，有时还影响了他的心情。魏澜担心有天自己会因为这种疑惑，产生更大影响，甚至做出违背本心的事情来。

    所以，他还是决定问出来。

    穆云清却没想到他会用这样的态度发问，好奇的同时，又带了一丝愧疚，像是这个问题不应该发问一样。

    她又笑了一下：“我会选择你，当然是因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澜儿会觉得，选弟子一定要按照资质是因为那是你们进入门派的标准，可既然你已经成了宗门的人，一切起步都是平等的。”

    她看着他浅色的眸子：“魏澜，不一定通过资质才能判断人，就像不一定只有天资聪颖者才能成大事。我的意思，你懂吗？”

    穆云清郑重地叫了他的全名。

    魏澜双眸略带迷茫地眨了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师父的意思我大概是懂了，就算还有不完全懂的，我相信等我再长大一些也会慢慢懂。”

    他从座椅上跳下来，站在桌子旁边，双紧紧贴着腿侧，朝穆云清深深鞠了个躬，起身着：“我不会再为这事多想了，谢谢师父！”

    魏澜内心的唯一疑虑得到解答，他没再多留，和穆云清道别后返回了弟子居。

    穆云清一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这才揉揉眉心，关上院门往回走。可一转身，她的脸上轻松的笑意转淡。

    她为什么会收徒？又为什么会选择魏澜？答案真的如她给魏澜解释的那么普通？

    并不是。

    穆云清咬着下唇，钝钝的痛感让她暂时回神，她摇摇头，把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人影挥散。

    她收魏澜为徒，主要原因是她从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那种感觉很微妙，微妙到甚至事后她根本找不到根据。

    魏澜根本不像凌殊。

    相貌不同，性格更是天差地别。

    那一瞬间，她一定是鬼迷心窍了。

    穆云清走到房间内的窗前，目光无边际地投向天空深处，脑海里回想起半年前收徒大典时第一次看到的魏澜。

    魏澜隐在众弟子之中，差不多的个头里模样并不突出，甚至他有意的谦让下，让他反而和周围跃跃向前的弟子们隔开一段距离，没一会儿，他便被挤到人群后排去，即使如此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不满。

    洗到泛白的布衣上补丁叠着补丁，他这种普通到足以淹没进人潮的人，偏偏看进了她的眼里。

    坐在师父身边的穆云清就那么遥遥看着他，慢慢入神，回神之际已经是她出声收徒，收下了魏澜

    穆云清按着眉心，目光落到那一轮圆月上，突然叹了口气。

    也或者，就是因为凌殊和他完全不同，她才回选择留下魏澜不是剧烈的反差足以帮助她更彻底地忘记凌殊，而是，她的潜意识里，希望凌殊能活成魏澜那样的性格——正派的，光明的，不伪装也不掺恶念。

    她其实对凌殊了解很浅，失忆的五年将自己对他的所知全部忘掉，可就像和纯钧对话中所，她的潜意识里，记忆还存在着，并且可能还会继续影响她。

    穆云清收回视线，同时也将脑海里转到某人身上的注意力抽回。

    凌殊只会在极其稀少的时间里钻进她的脑海，对她而言，他应该算是一个她能避则避的敏感人物。

    放下，早就放下，只是那份感情还未完全落底，所有总会存在模糊不清的牵扯。

    只不过，她收徒还是很有用的，除了分精力教化人，看着一个弱的生命一点点的成长，提点对方的同时她也产生了不同的领悟，就比如方才，穆云清突然觉得自己还不如一个孩子活得通透——

    魏澜有疑惑，他能忍住不，可在忍不住察觉到事态变化时，他会选择将疑惑出来，得到彻底的解答。这一点上，穆云清反倒越活越回去了。

    她之所以对凌殊没能完全放下，归根结底，是她在躲避。

    躲避和他碰面，躲避无形中与他有关的一切牵扯。

    实际上她真正要做地，是一别两宽，不会因为凌殊干扰她做任何判断。

    穆云清胸腹下沉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第二日一早，穆云清前去沉睦居找了师父莫诚毅。

    “不行。”莫诚毅嗓音卡住，一声斩钉截铁的拒绝后连忙缓声，“呃师父我的意思是，前往魔界的人选已经拟定好了，云清你不用插，继续修炼早日飞升才是你的主要任务啊。”

    莫诚毅讪笑着，笑容挤压出的弧度尴尬又牵强。

    他谨慎的眼睛跟随着穆云清转动，穆云清与他对视，松开唇略带无奈地笑了一声，开口：“师父，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保护我。”

    莫诚毅张了张嘴。

    穆云清在他出声前又继续：“只不过，一味地逃避，生活在安全的区域对我而言，或许并不是最好的生活状态。师父，你的存在、身后有人永远支持的力量已经足够让我安心，可真正往前的路，还是要我自己去走的。”

    “这次前往魔界，不仅是我们修仙界和魔族关系的突破，对我自己而言，也是一份新的成长。我作为宗门的大师姐，当之无愧前去，师父你不用操心，就像从前，相信我便好了。”

    穆云清心平气和地称述心情，等她一回神，莫诚毅已经拉住了她的一只胳膊，紧紧握住，眼睛红了一圈。

    她失笑，拍了拍老孩师父的背。

    “云清真的想清楚了？”

    穆云清点头。

    魔界，在她依稀回溯的记忆里，这不是她的第一次前往。这一次她无比清醒，她要做的，只是做自己分内之事，圆满完成。

    作者有话要：　　恢复更新啦，今晚会有第二更，可以明天早上再看，么么叽爱你们（另外，这文不会坑，天使们放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