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清看着师弟纪青阳大步流星地离开，撇了下唇,一扭头,却瞧见院内的房门口露出一个脑袋。

    梳得光顺的脑袋在接触到她目光的瞬息，朝屋内躲去半个,只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露在外面,巴巴地看着穆云清。

    “澜儿。”穆云清目光软下来，可同时，内心涌出一股强烈的愧疚。

    离开的半年再加上即将进入的幻境,她这个做师父的，显然又要做甩掌柜了。

    半年不见,魏澜的个头冒高一截,脸上却还是圆嘟嘟可爱的婴儿肥。

    察觉自己已经被发现,魏澜干脆迈出门槛。

    “师父,纪师叔他怎么了？我看师叔他情绪不大寻常,师父你们这次前去的幻境很危险吗？”魏澜上千轻轻扯住穆云清的袖子,在师父伸把他牵住时,抿住唇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穆云清：“幻境无常,你纪师叔可能只是在担心。”

    她得漫不经心，可心里却不如表面稳定。魏澜人虽却很敏锐，青阳师弟方才的反应,的确耐人寻味。

    “那师父您明天要心些，我听长泽师兄，每一场幻境都危重重，若是、若是实在危险,师父你中途退出也行的！”魏澜稚嫩的脸上露出严肃又紧张的神情，惹得穆云清心头一松。

    她笑：“好，师父会听你的话。不过澜儿，在我离开之前，需要先考考你这段时间的学习进度。”

    白日交代完魔界事宜，穆云清特意抽空找了弟子居专门负责管理入门弟子的长泽师兄。

    长泽师兄一如既往露出迷弟的星星眼，对穆云清知无不言，在谈论起魏澜，则是一长篇的夸奖。

    魏澜的修行进度仍不打眼，在上个月末成功跨入练气初期，属于普通人一列，可他修行上的不起眼并不妨碍他在其他地方出彩。

    魏澜性子踏实，年纪尚幼便有少年人的稳重感，而他的记忆超群，据长泽师兄所，所教授的基本理论魏澜过目不忘，甚至还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仅是这一方面，就和其他弟子不同。

    穆云清与往常一般让魏澜自己复述半年所学所练，魏澜叙述平直，没有出半分被长泽师兄表扬的情态，反倒拘束于修行进度之慢。

    魏澜完，穆云清摸摸他的头，不吝啬地表扬：“澜儿很棒了！而且师父进入去找过长泽师兄，他你很有慧根，大肆表扬了你，师父也觉得脸上有光呢！”

    魏澜漆黑的眼眨动，面对师父这么直白的赞赏，欣喜之余反倒局促。

    穆云清将他的表现看在眼中，等魏澜自己平复完心境，这才再度明进入幻境离开一事。

    魏澜入宗门一年，作为师父，穆云清可以很不称职！

    偏偏，她都有正当理由。

    魏澜虽有不舍和细的埋怨，但通透的心思让他快速抛开这些，接受之余甚至还在嘱托穆云清在幻境中心。

    穆云清突然有点心疼：“澜儿，你不需要这么懂事。”她矮下身子，视线和他相对，“你是我的徒弟，有权利把我当成你很亲近的长辈。开心或是难过甚至是不满，你都能向我表达，无论错对，我既然愿意做你的事情，是都不会放弃你的。”

    魏澜灵慧的同时，却藏着浓浓的不安全感。

    他与所有弟子交好，独立又懂事，可他总是在迁就别人的时候暗暗为难自己。

    穆云清看着他闪烁出泪光的眸子，牵动嘴角：“这段时间本来该由师父我亲自教导你的，我不在，你会不会难过，或是生气？”她问他。

    魏澜唇面轻抿了一下，张开唇时语气已不如之前平稳，他很声地道：“有点难过，但是我不生气，师父去做的这些事情都是有原因的，我不该生气。”

    穆云清在他疑惑的目光里摇头：“不，澜儿可以生气，就像我会因为没有尽到师父的责任而内疚，这些情绪都是正当的知道吗？”

    弟子大会上选中魏澜，穆云清最初庆幸于他的懂事，可这会儿，却又为此而心疼。

    魏澜低头，双扣紧，声音愈发：“可是，我如果生气，那样师父不会很难做吗？去魔界，进入幻境可都是大事，而教导我只是一件事而已。”

    穆云清耐心地听完，失笑：“怎么会？这个世界上的大事事怎么会像澜儿这么划分。照你所，若教导弟子的重要性远远于历练修行，那么像师父和其他师叔以及派去教导你们的师兄，为什么还要单独花这些功夫？”

    “这不一样。”魏澜的双纠缠在一起。

    可具体不一样在哪里，他心里有个答案，可在将出口时，却又觉得，答案的矛盾点重重。

    魏澜紧紧抿住唇，的脸上覆盖着大大的困惑。

    穆云清重重揉他的脑袋，揉得他面上的困惑化开：“好啦，听师父的没错，开心或不开心，无论面对任何人，你都可以表达，懂了吗？”

    魏澜愣愣点头。

    “那现在呢？师父要去幻境，接下来三个月可能都不在宗门里，澜儿怎么想？”

    魏澜尝试地道：“我、我不想师父去，不开心，可是一想到师父能通过幻境提升修为，我这点不可心又减淡了。”他抬眼，偷瞄了眼穆云清的脸色，立马急着补充，“不过，虽然这样，我还是希望师姐能早些回来，在弟子院跟着师兄学习虽然没什么不好，但我更想留在师父身边。”

    魏澜的这席话显然已经有了很大突破。

    穆云清动了动喉咙，没再为难他。几句话之后，让已经有些犯困的魏澜回去了。

    看着徒弟脚步比往时轻快地离开，临窗的穆云清嘴边滑出一抹微笑。

    亲自教授弟子，和穆云清从前单一指导弟子和带队历练都不相思，她在亲眼见证对方在自己的影响下一点点变化和成长，这个过程里，是有责任的。

    同时，穆云清也不是第一次，从魏澜的身上反向看到了自己。

    不同的经历，总是能给人带来不同的领悟，让她看到更真实的自己。

    ***

    前往幻心境的队伍在隔日一大早启程。

    昨晚掌门莫诚毅在弟子堂的一席话，对弟子虽有影响，但影响不算剧烈。宗门内抵达筑基期的弟子仅有少数被劝退，队伍仍是轰轰烈烈。

    莫诚毅和一众长老看此情景，内心叹息，可毕竟做下选择的是弟子自己，将面对的是遇还是危难，也是他们凭心的选择。

    谁都没办法再度干涉。

    穆云清照旧报道，大师兄楚萧和纪青阳也未缺席，反倒是昨日最后同时留下的几名拔尖弟子中，有三名弟子甘愿退居第二线。

    一个时辰后，众人抵达人界北海。

    幻境的出现会改变周遭的幻境与气场，北海上方本是空阔之地，此刻被一道团形白光覆盖。结界边缘守卫了修仙界的人，无数弟子正奔赴其中。

    除了进入幻境的弟子，幻境之外，每个门派都会留守的弟子与长老，他们除了要及时救助中途退出的弟子，还要保护幻境不受外族入侵。

    修仙一族将幻境占为己有的方式虽不稳妥，可自古发生了妖族异族为抢宝肆意残杀弟子的行径后，这种独占反倒最能减少弟子的死亡率。

    穆云清捏着师父亲发下来的传位石——一种与幻境气场紊合，捏爆就能引发传送功能的灵石，看着前方灵气涌动的幻境，内心沉沉。

    幻境开启时间一般为三个月，时间一到，不属于结界的活物会被自动弹出，接着，幻境消失。

    接下来的三个月，会有什么样的际遇，生或是死，无人知晓，而接下来迷惑人心的幻象里会出现什么

    穆云清悄悄舔了下嘴角，眼里有光。

    其实她还挺期待的！

    穆云清的全部注意力沉浸在对接下来的希冀里，而她没察觉，身边的楚萧和纪青阳，都在默默注意她的动向。

    幻心境，楚萧多看了师妹云清一眼后，胸口微沉，视线转向前方的幻境。

    楚萧是个对自我认知很清楚的人，幻境里会出现，他大致心里有数。

    不过既然没放弃会，就代表着，他已经能够将全部看开。

    他和师妹的关系走到仅维持表面淡然入水的地步，或许，这是一个会让他真正看开。

    与楚萧不同，纪青阳的注视点不在于自我的心境，而是通通放在穆云清身上，因而，在大批弟子同时进入幻境时，进入的前一秒，纪青阳快走了一步。

    白光掩去视觉的瞬间，他握住了师姐的腕，用力地握牢。

    惊诧只在一秒种。

    犹如被柔顺的温水覆盖全身，眨眼的功夫，所有人在结界的作用下，无序地被分散在幻境各地。

    穆云清脚步落实，睁眼，看到了身旁的人。

    “青阳？”她叫了他一声，用实际的话语证实刚才的感触不是错觉。

    纪青阳转头看她，漆黑的双眸了满盛成功的喜悦，音调稍高：“云清师姐。”

    穆云清被他叫的心口一跳，抖了抖腕，挣脱后揉了揉：“怎么了？你别告诉我你现在就产生幻象就好！”

    穆云清音调平平的，散漫地了个笑话。

    “当然不会。”纪青阳察觉到了她的用意，唇角上翘，整张脸的阴郁一扫而空。

    简单的玩笑后，两人环视四周，他们正处于一处山坡上。

    山坡连着山坡，一眼望去皆是冒头的青草地，绿油油的满目舒心，察觉到二人的注视，山坡上类似山羊的数只灵兽敏锐地逃窜，原地只剩下一些不敏锐的昆虫和爬行动物据守在原地。

    山坡上无法躲藏，现在看来，这片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

    “师姐，我擅自决定和分在一处，你会介意吗？”两人往前行走的过程中，纪青阳试探地询问道。

    穆云清的脚步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纪青阳感觉出来了。

    “介意倒是算不上，只有有点意外。”穆云清尽量让语气放轻松，“原本以为进入幻境和谁碰面会是巧合事件，青阳你把这件事变成必然了。不过，青阳，你确定要这么严肃地和我对话吗？”

    幻境本就是一场历练，和队友一同经历不算问题，可在穆云清已经准备好享受一把随即分割，纪青阳却抹杀了她的这种独一无二的快感。

    这样就有点不友好了。

    纪青阳内心的阴翳总算散开。

    他笑起来，语调轻松：“师姐不介意就好，毕竟和师姐一起进入幻境，或许千年来就这一次，我能被把握住，师姐就不要怪我了。”起码只这一回，他就比大师兄离她更近一步。

    穆云清不置可否。

    将幻境当成历练对象，纪青阳的位置归为可以托付后背的队友，两人的关系明朗后相处便没那么多负担。

    幻心境以幻象著称，其中除了有衍生幻象的灵兽，另一种却是时刻蛰伏的危。

    根据前人的叙述，幻心境就是个处处散发着迷幻因子的地方。可以，进入幻心境后，他们每时每刻都在经受幻象的侵扰，即便他们运气好到遇不到幻兽，最终还是被受到幻象的影响。

    因为弥漫在幻境中的干扰层层堆叠，只要人性上有缺点，它总能攻破。

    不过内心越是坚定者，幻象出现的时间越晚。

    在幻境里度过第一天，穆云清和纪青质上的收获稀少，而所谓的幻象，穆云清神思清明，一点没受到影响的样子。

    至于师弟纪青阳——

    噼啪燃烧着火堆驱散了夜的清冷，穆云清借着明灭的火光看了眼坐在身边的纪青阳，收回视线后，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盘膝坐在旁边的纪青阳微垂着头，双目斜看着火光，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而他保持静坐的姿势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青阳？”

    穆云清声叫了他一声，一个不好的念头冲击她的思维，却又在诞生出的一瞬间被她掐灭。

    这才第一天，应该不会

    “师姐。”纪青阳发直的眼睛眨动，穆云清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功夫，便见他继续拾起中的木柴，丢入火中。

    木柴的外皮迅速被火苗吞噬，变成了看不清面目的黑灰。

    “师姐，你有没有惧怕的东西？比如，害怕失去它？”纪青阳突然转眸，火苗在他的脸上疯狂跳跃，这时候的纪青阳让她觉得有些怪异。

    “害怕，当然会有。”穆云清也学着他填充了火焰，“不过，每种心理都会有个度，如果我真的太害怕失去他，我会选择放，比起得不到的难受，放可能是最好的办法。”

    “是吗？”纪青阳的神情恍惚了一下。

    放，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答案，而若是能够放，他也不会执着到这种地步。

    纪青阳抿住唇，没了继续接话的打算。

    “青阳，你刚才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穆云清发问，而她真正想知道的是，纪青阳刚才所指，是不是她。

    纪青阳依然没有回话，也或者，是一种方式的默认。

    穆云清舔了下突觉干涩的嘴角，虽然觉得夜晚的幻境更容易滋生内心的阴暗，但她仍然觉得，接下来的话有及时的必要。

    “青阳，我记得我答应过你，有关感情的事，会在飞升之后才有所回应，对吗？”

    纪青阳对她接下来要的话有所预感，隔了许久，才低低地回应了一声“嗯”。

    穆云清：“但我现在想想，这种状态对你，是不公平的。青阳，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让你一直等待她，即使是我也不行。”

    就在刚才的那一刻，穆云清突然意识到，她此前承诺对他的回应，或许不是了结的答复，反倒成了一种负担。

    会不会，纪青阳不如她以为地，能够心无旁骛地修炼，一直被这份承诺所圈禁着？

    沉默看着火光的纪青阳扭头，唇角抿平，微微颤抖：“是吗？但我喜欢师姐啊，喜欢到，足以为了你而放弃一切，就算这样师姐最终还是不会接受我吗？”

    “或是，是因为大师兄，还是因为——凌殊！”

    提到凌殊的瞬息，纪青阳的表情变得仇恨，甚至有些狰狞。

    穆云清的瞳孔狠狠一震。

    有些不相信眼前所见，她心目中一向阳光开朗的青阳师弟，怎么会变成

    “青阳，不是因为其他人，是我自己。”她紧盯着他渐渐发红的双眼，想伸去握他的胳膊，却又害怕给了他可以依恋的错觉。

    “我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人性的缺点在我身上都有体现，我也会动摇会摇摆不定，会根据自以为的观点去猜测其他人，这些弱点可能会对人造成我所没有察觉到的伤害，但是，无论是谁，我并不想因此而错伤到他。若是你，我更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呢？师姐你真正想的，是放弃我吗？”纪青阳的眼中的仇恨转为哀伤。

    穆云清心像是被揪着地发疼。

    但这个阶段，她没办法装作没发现，也没必要再拖着他。

    她点头应声，看到了纪青阳眼中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青阳，我”

    纪青阳深吸一口气，有些蛮横地打断她：“师姐你现在不要再了，我知道了。”

    穆云清咬唇，不知道该怎么做。

    眼下的场面显然没得到解决，可解释已经无用，当下她所的话无法根据现行情况判断对错，一个偏差，极可能会招致无法挽回的结果。

    最终，穆云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纪青阳努力压制情绪，在各种情绪之中挣扎。

    有那么一瞬间，穆云清的愧疚感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纪青阳挣扎的过错全部被她背在身上，她甚至觉得，自己犯下这么大的错误，怎么还能坦然地留下意识到强烈负面情绪的冲击后，穆云清猛地屏息。

    她刚刚，受到了幻心境的干扰？

    作者有话要：　　今晚还有一更，我努力努力再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