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颓唐离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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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后,司马太师不声不响地出了京城。

    当初司马太师初至京城,太师府没过两日便门庭若市,数不清的门客学生上门拜访,一时间,京城里头就没有比太师府更热闹的地方。

    可再热闹的地方,总归有沉寂的那一天。

    司马太师一家人离京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过来相送。

    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司马家的人得罪了这么多的百姓。稍微爱惜羽毛的都不会过来送他们,怕被人知道,被成太师府那一派了。在这件事情之前,也并没有多少官员真正把那些升斗民当成是一回事,这觉得他们愚昧,好糊弄,又没有什么脑子,与他们这些当官的是不一样的。可经历了这次的事儿,谁也不敢再不把他们当成一回事了。升斗民忽然微不足道,可是微不足道的东西多了,依旧是可以淹死人的。

    理解归理解,可是看到这光景,司马太师心里仍旧不好受。想他一辈子带出了这么多的徒弟,徒弟手下更有徒弟,如今竟然落到这样的地步。连自己的徒子徒孙都要躲着他。

    何其可悲。

    只是再伤心,路总归是要继续赶的。一群人都还没来得及上马车,忽见前头又有人走了过来。都是穿着宫服的,必定是宫里头出来的。

    司马太师瞧见前头走来的那位,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仿佛再哪里见过一般。

    他正想着,那人却已经走到跟前了,笑着行了礼,而后道:“太师,我等是奉圣上的令,过来送送您的。”

    司马太师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觉得眼熟了,原来是在大明宫里都看到过。知道皇上多多少少还算是惦记着自己,司马太师心中的真是复杂至极。此情此景,他也只能毕恭毕敬地朝着皇宫的方向摇摇一拜了:“多谢圣上费心了。”

    那公公来时,还带了不少东西,如今也都尽数交给了司马太师。这里头放着的大多都是药材,毕竟司马太师年纪也大了,听这回又生了一场大病,身子骨弱了不少。皇上虽然心里存了些龃龉,可对自己的这个老师,却仍有几分关心。

    皇上做事上来都喜欢留有几分情面。他虽逼的司马太师不得不离开京城,可是等到人如今都要离开了,却又记起了司马太师的好来,这才巴巴地送了这么多珍贵的药材,且还再三交代这些宫人,让他们务必带话给司马太师,让他好好养着身子了。路上也不必着急行路,一切以身子为重。

    这些话,那些宫人的情真意切,叫司马太师听着,越发地后悔起来。

    是他之前想错了,圣上还是跟从前一样将他这个老师放在心里的。是他看不清行事,自傲又鲁莽,偏信了别人的谗言,将圣上推远了。司马太师心里一叹,脱口而出了一句:“劳烦公公,替我带一句话给圣上吧。”

    太监侧耳倾听:“您。”

    良久的沉默,司马太师欲言又止。他似乎有许多话想要,可是到头来却一句话都没有出来。

    司马太师扯了扯嘴角,笑得有点儿难看,曾经也算是叱咤风云的名臣了,如今瞧这,却俨然成了失意的老者,老态龙钟,哪里能看出从前的意气风发呢:“罢了,我以罪臣,就不给圣上添堵了,公公且回去吧,我们也得启程了。”

    太监见司马太师又反悔,咽下了要的话,只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他也知道,这些当官儿的人大多都是奇奇怪怪的。

    他领着人,直到把司马太师送上了马车之后,才转身回去了。

    司马兆一脚踏上了马车,还在那儿闷闷不乐地嘀咕道:“真要是舍不得的话,为何不叫咱们留下来,派人送了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咱们家里又不是没有。”

    后头的司马老爷听到这话,连自己的马车都没有上,便迅速走到司马兆那儿,一脚踢了上去。

    司马兆往前一趴,摔在了马车上,摔了一个狗吃屎。

    “怎么回事?”老夫人已经掀开帘子,朝后头看了。她刚才好像听到这家孙子的哀嚎声。

    司马老爷瞪住了那作孽的臭子,与母亲了一声“无事”,便径自钻进马车里了。

    司马兆怎么都没想到,他爹会进来。当着他爹的面儿,他还不敢跟自己母亲祖母求救,真是急死个人了。

    司马老爷方才也是气昏了头,才不顾仪态踢了他一脚。如今冷静下来,司马老爷也做不出那点出格的事情了。不过,收拾这兔崽子还是得收拾的,他们司马家如今丢了这么大的脸,都是因为这不争气的兔崽子!今儿要是不给他吃点教训,他都意难平!

    与此同时,二皇子也从大明宫里头出来了。

    二皇子身边伺候的几个,都不情不愿的跟在他后头,一言不发。方才他们虽然站在殿外,可是里头的动静他们也不是没有听到。谁也不是聋子,自然分辨得出来那些动静是好还是坏。

    几个人心里虽然都担心他们家殿下,可又怕突然问起,叫殿下生怒,到时候越发不好了。

    还没走多远,前头又碰到了一个人。

    几个宫人头一低,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木讷地站在一边儿。不知道他们殿下这回会不会发火?要是放在他们身上的话,那肯定是会的,毕竟前脚在圣上那儿挨了训,后脚害他挨训的太子殿下就跑过来了。

    就跟早就已经听到动静了似的,是个人都会觉得不高兴吧。

    二皇子自然也不能免俗。

    萧衡停下步子之后,对着二皇子身后的几个人挥了挥手。

    那些人看了一下自家殿下,见他没有什么话,只好先行退到一边儿了。不过退下去之后,他们却还死死的盯着这一点,想把他们殿下吃亏。这会儿,就是心里头的怨气再多,也不能轻易发出来。毕竟,这可是大明宫附近,若是再被传到了圣上呢,指不定圣上要怎么想呢?

    萧衡找了个地儿坐下,也让他二弟先坐。

    二皇子虽然不甘愿,可也想听听他叫自己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遂一下子坐在了对面:“你如今可高兴了?”

    “我若是高兴,大可不必过来寻你。”萧衡答道。

    二皇子皱着眉头,不知道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这回做的真不算聪明,把能得罪的人,都给得罪了一遍。”这话得是二皇子把司马太师请过来,最后又不管不顾,由着他被人围困到如今,中间还一次都没有出头。

    这事儿司马太师一家人记恨在心,他们虽走了,可他的不少学生却将这件事情给记下了。往后,二皇子在这些人手里也讨不了什么好。

    二皇子听了这话,冷笑一声:“我落得如今这地步,不正是皇兄所期盼得么。若是我在朝中总有数不清的朋友党羽,最该担心的,难道不是皇兄?”

    萧衡反道:“也不是我故意要这些的,不过,你在朝中的朋友,认真数起来还不一定有汝阳侯多。”

    二皇子眉心一跳。

    “你可曾见过我忌惮他了?这回司马太师出事,也给宫里捎了信。只是他心思不正,在信里提到唐璟在朝中人缘不错,在民间更是口碑过人,长此以往,只怕是不利于江山社稷。只是……我与父皇都觉得那是无稽之谈。一个人若是心性端正,凭他多有本事,多会结交,都不是过错。可若是一个人只将结交朝臣作为手段,去肆意伤害身边的人,那可就有些过分了。”

    萧衡看向脸色十分不好的二皇子:“扪心自门,我待你跟老三还不够好吗?我记着幼年的情谊,对你不曾有一次红过脸,可你为何变得如今这般偏激了?”

    “那你便去问问父皇,同是皇子,他为何就那么偏爱你一人?难道我就不是他的孩子吗?”

    萧衡失笑。

    二皇子恼怒:“你笑什么?”

    “笑你从来没想过要去争取,却埋怨别人对你不公平。民间的百姓家中,往往也会偏疼家里的儿子,十个指头总有长短,哪里能做到一碗水端平?父皇的确身为天子,可是为天子就不能有喜好了吗?他虽有喜好,却也尽力爱护每一个皇子皇女。你只看到了他的偏爱,却没有看到,他是如何为咱们每一个人无止境地操过心。

    你如今住的府邸,是父皇亲自为你挑的,知道你喜欢月桂,还让人种了几十株月桂树在正院门口,知道你爱吃葡萄,每回宫宴,唯独你桌上摆的葡萄是最甜的。知道你想要提拔你舅舅,即便他们没有多少本事,父皇也给过他们数次机会,最后,是他们自己不堪重用,犯了大错才被撤下去的。这些,你也要怨父皇?”

    萧衡没一句,二皇子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父皇确实也替他做了这些。只是他心里早已经扭曲了,不管父皇做什么,总归还是觉得自己比不了萧衡,总归还是觉得父皇偏心。

    他从来,也没有正视过父皇对他的付出。

    “你心里存着怨气,自然看什么都觉得有失偏颇。可这世上,本来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倘若不是因为你是皇子,光是你这次出的错,便足够让你终身监禁了。可父皇念着你素来乖巧,才只是责骂一顿。”

    “爱之深,责之切,父皇与我,都不愿意让你走上歧途。或许你觉得我这番话得冠冕堂皇,觉得我不过就是凭着嫡出才被父皇偏爱,倘若易地而处,我站在你如今的位置上,兴许还不一定有你做的好。”

    二皇子脸色尴尬。

    从前他心里想的那些,竟然全被了出来,他叫他如何不难为情?

    “也许吧,”萧衡笑了笑,“或许等我身处你的位置,兴许真的没有你做的好。可世上哪有如果呢,出生并不由我们选择,我们只能尽量将我们能够选择的事情做好。父皇对我是有偏爱,我身为嫡子是一部分,日日陪伴父皇,思他所思,想他所想,便是另一部分。”

    萧衡虽也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可他总归是做了。相比于老二,从来不与父皇亲近,还埋怨父皇不疼他,岂不是可笑吗?

    完,萧衡站起了身来,同二皇子了最后一句:“我言尽于此了,你好自为之吧。”

    萧衡走后,二皇子独自在石桌前坐了许久。

    后头的那些人互相看了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正想着要不要过去提醒一声,却见到他们殿下有些颓唐地站了起来。

    “殿下……”几个人担心地唤了一声。

    二皇子没有回答,只是一味地往前走,似乎是想要发泄,却又找不到发泄的地方。

    几个人瞧着,更觉得心疼。

    他们家殿下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