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虽然是两天前离开的, 但是根据她们学院的项目规定, 这个名额起码半年前就已经定下。我又照你的去她住的公寓问了问,在她走前半个月曾商议过退租。”齐昴报告完毕, 许久未听见回应, 不确定地问,“韩津?”
韩津半身俯在阳台栏杆上, 抬头望去无星无月, 心知这一夜注定难眠。
他手掌捂住前额,额角青筋似要炸裂,语气无比颓丧:“知道了。”
齐昴与他相处两年以来,可以体会他此时的心情, 只能安慰:“你看开些。”
能看开早已看开, 也不会等到这一刻, 还让自己奋不顾身跳进去受虐。
“挂了。”无话可,他收起手机扔一边, 头深深埋下去,双手插入发间, 疲倦地闭上眼。
她走了,早已在计划之中,而他不过是计划之外的不速之客, 所以没必要告知, 甚至有意隐瞒,期间假意奉承欲拒还迎,好在最后时刻全身而退, 独留他一人沉浸在被期许的未来中。
还记得那天分别,她朝他嫣然浅笑,又主动吻他。他欣喜以为她敞开心扉朝他走近一步,殊不知转身即是隔了十万八千里。
曾有一瞬,那个躺在他身下,难耐到将他包裹极致时,又挺身朝他贴近,双手抓着他的后脑压向自己的人,不过是片刻服软装出来的。
而他却完全不知当时,她是揣着要走的决心在跟自己做,那份被他捧起拼凑好想要对她好的心意,被再一次撕裂成碎片。
她还是那个绝情的提刀者,拿在手中也不晃动,甚至学会了在他面前伪装,或许伪装久了,那颗心也早已冷硬。
整整一夜,阳台上落了一地烟头及烟灰,最后随着刮起的一阵风四下飘散。
凌两点韩津回去睡觉,梦里面很不安宁,像回到了那些窒闷无望的夜里,再度醒来时茫然睁眼,以为一切都是梦,他急忙起身到楼下,走进曾经的那间房。
里面一切都已变了,韩齐深早处理过,只留着大致几样摆设,证明曾经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韩津走到书桌前坐下,手臂搭在桌边,去拉几个半开合的抽屉,里面遗留着笔件,还是她考前勤奋刻苦时陪伴过的。
手掌缓缓抚过桌沿,背部靠向椅背,他仰头合上眼,静静感受当初那段时光,一直坐到天光初露。
清时分,齐昴发来一条信息,是剩余的补充内容,包括那所大学的名称、所在地理位置、航班始末城市……
韩津粗略扫了眼,将手机放一边,缓缓喝着杯中的水,被整夜烟熏过的喉咙极度不适,浸润后含着无法化开的苦涩。
“为个女的就要死要活,你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韩齐深从楼上下来,厉声数落他。
韩津目光不移,什么也没,拿起手机往楼上走。
韩齐深被他无视,怒从心起:“拿我的话当耳边风,你越来越不像话。”
“爸,我很累,你能不能别管我。”韩津落下这句,衣服也不想换了,转了脚步直接走到玄关处。
“去哪儿?”韩齐深在后面追问。
“去想想后半辈子怎么过。”他关上门走了。
韩津并非丧气话,他的确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放空自己,沉淀突然而至的情绪。
到了这一步,即便仍然知晓她的踪迹,他也没精力再去追寻纠缠。
不是心在退缩,而是她想要离开的决心拉远了彼此之间的距离,他终于明白围着她转不是解决的办法,她自己不想走出这个圈子,他怎么死缠烂都没用。
所有通讯状态毋庸置疑再次回到之前,无论他何时何地拨,那边始终没有回音。
此刻他已经不在乎她什么态度,只想知道她是否平安到达。
那么遥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她又怎么照顾好自己。
一杯酒灌喉下肚,韩津抹了把脸,扔了张钞起身,离开酒吧来到大街上,夜色已深。
路灯满街车流稀少,这个城市仍是旧时的模样,却独独没有她的身影。
一连几日,韩津都显颓废,几乎没做过正事,整天酒气飘身。
凭借于此,他可以忘却目前的状态,掏空自己的精神,让自己沉浮在过去与现实中,最后酒空梦散人清醒。
经历了数日的消沉,他撑起身走到淋浴间,开花洒冲身体。
韩津额抵墙面闭上眼,张嘴用力地大口呼吸,享受水流冲刷身体的力感,过了不知多久,他吐出一口水,关上花洒出去。
穿上睡袍后,他在露台边的躺椅上坐下,拿出一支烟点燃,静静地吸着,无人扰。
有几根发丝跑到额前,尖端挂着水珠低垂下来,落到他颈部细细滑下,最后钻入睡袍中。
他双眼湿黑冰冷无光,待远方天际有日出的朦光照射,才使得那双眸子有了一丝柔和的温度。
当时他想,那边现在是几点?
……
林善的交换生时间为期一年,与她同去的本校生不少,倒并没觉得孤单。
初到陌生国度,语言沟通较难习惯,耳边不再是熟悉的乡音,为了尽快适应她积极补习融入其中。
头一个月,她时常过得很忐忑,期待又惧怕着什么。
直到三个月过去,她恍然知觉,他并没有跟来,一切如她所愿,距离终究让他止步,也让自己安宁。
不出什么感觉,或许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放松,她顺着这份宁静,平淡地过下去。
相比林善的游学生活,韩津并没有她那般轻松。
他走进韩齐深背后的圈子,开始跟着他做事,学会应酬谋算,学会为人处世,学会经营场子,学会资金管理……
最忙的一段时间,他每天焦头烂额,脑袋里面被所有生意门道挤炸,几乎没时间想其他的,可一旦停下来,心腔又满是怅然若失的落空感。
他知道哪儿不得劲,那种情感倾泻奔涌不可收拾,当晚他也不睡自己床,就在她之前的房间躺下,好似空气中还能闻见她的气息般。
久而久之,他专门花时间收拾了下,将自己常用的东西都搬到她房间,活动范围也固定在楼下。
日子一天天过去,差不多一年很快到头,想到她应该就要回国了,他沉寂之久的心渐渐焦虑起来,不知该以什么合适的理由去联络,还是她会直接出现在自己面前。
内心反反复复,矛盾依旧,他提起勇气再去委托齐昴,让他帮忙查消息。
或许幻想得太多,实现得愈是困难。
很长一段日子后,那边消息才反馈回来,以为是好的,实则并不好。
她回校过,却只停留了几天,处理了一些事,很快又返程,据是因为优秀留在那发展。
韩津获悉后,整个人顿了许久,心情竟是他意料之外的平静,似乎起了一点波澜,但他很快转身去忙别的事,将这个消息当做插曲压过去了。
之后,他的生活没有一点不同,仍旧忙里忙外,应酬聚友。只是身边人都渐有共同发现,他话越来越少,就连笑容也有多日不见。
从那时起,他开始随心所欲为自己活,不再关心辗转听来的消息,也不再被别的事情影响情绪。可尽管如此,他又不是以前的自己了,心上有了一个缺口,如何也弥补不回来。
当初她刚离开时,他总会计算她走了多少天,离回来又会是剩多久,如今只记得这是她离开的第几年。
第一年,他浑浑噩噩,对她稍有期许。
第二年,他期望落空,对她归期难待。
第三年,他心灰意冷,对她又爱又恨。
第四年,他性情坚硬,对她不抱期望。
第五年,他还来不及重新定义对她的想法,这边韩齐深倒下了。
韩齐深才将所有事务交由韩津管理,算退岗休息享受,一次例检查出肠癌晚期。
他平时忙于应酬,生活不规律,没怎么照顾个人身体,悔时已晚。
如同运作多年的机器一旦检修,同时也到了换新的时候。
韩齐深当即住院,韩津请了最好的医生,又叫了护工帮忙照理。
能治则治,拼了大半辈子,这些钱也该由着他花,只是事到如今,知情者们必要叹一句:冤头债主,生来这一世,作孽不能太多。
就连北香山的大师也这样讲。
韩津是受韩齐深的委托上山来祈求健康的,半年了做完手术挺一阵不得已化疗也做了,一切都在变得糟糕,人被折腾得躺床不起,丝毫不见起色。
韩津什么也没,完成使命就想走人,临门一脚看见院里那棵祈愿树,根须虬结,枝叶繁茂。
树上仍是挂了满满的丝带,烈阳下随风飘扬,这么多年,也不知换了几拨。
韩津将脚收了回来,指着那棵树问合掌的大师:“几年前挂的那些还在吗?”
大师回答:“人心中最真挚的祈愿,历年都有保存。”
“哦,在哪?”当下他发现心在加速跳动。
大师听过他的诉求后,叫来个师傅,领着韩津走向后院一间杂物室,里面堆满了不少佛品,其中一个箱子内,尽是一捆捆缠绕的丝带。
幸亏当时解下收起全部都有归整,因此韩津单独找着也不算累,他一条条看过去,即将知晓过去的秘密,心情格外紧张。
在知道答案之前,他一眼瞟过别人的祈愿语,无非是些平凡之愿,离不开情感健康事业之类的,虽然跟他无关,但不免觉得温暖为之动容。
而后,很快就到了他自己那条。
即便不看他也仍然记得那一字一句——等我回来,她还在等我,我们永远在一起。
他嗤笑,想要一直在一起的人,他根本没留住,所以是这东西不准还是他不够真诚?
韩津苦笑完,继续去翻下一条,却当即吃了惊,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上面写着——韩津,你要平安回来,我会一直等你。
返回大殿,韩津再次找到刚才那个大师,来意是为自己。
大师将他带过去,算详细后只送他五个字:“你命中缺善。”
韩津闻言挑眉:“什么意思?”
“意思你自然懂,何为善,亦良亦名。”
韩津细细琢磨,追问一句:“是我的现状还是一生?”
大师只:“你要做的是补救,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
出了寺庙,韩津反复思考那句话,要做补救,是指弥补她还是弥补自己?以及身体或是心理,他仍旧不懂。
那糟老头不肯太多,惜字如金神神叨叨,韩津一步步走到山脚时,夕阳落得正美。
他掂着车钥匙沉思,看见一个纹身满臂的人从身边走过,突然想明白过来。
纹身,身体。
他可以去纹字。
韩津当即开车上路,寻到在行的纹身师,对方正歇业,知道他是个人物,不敢怠慢殷勤招待。
听过韩津的要求后,师傅有些为难:“就一个字,会显得太单调吧,我再给你画一点儿东西。”
“不用,就一个字,多了太花。”并且,也怕她看到后不适。
很快他又笑,她会看到吗?她还会回来么。
过程中韩津躺在那儿并没感到痛意,“善”字纹在臂弯下,沾着一点渗出的血珠,仿佛能从中进入他的身体,已经做到了补救。
完事后,韩津举起手臂仔细看着,尚觉得还可以,尤不尽兴,道:“再来一个,就在这儿。”
师傅望着被指向的腹处,那儿腹肌贲张,健硕有力。
“纹什么呢?”想必纹任何东西,女人看见了都会觉得性感。
“就一串数字吧。”他随后报上。
师傅看好地方后再次下刀,韩津也重新感受着那份切肤入骨的深刻体验。
回去以后,他不能洗澡,就站在镜子前脱掉上衣,欣赏自己的身体,心中许久未有的满足,就好像不管她意愿如何,也已经是他了的。
或许他还应该谢谢那个大师,这一个“善”字下去,效果尤其显著,让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天,他照常在自家夜总会包间喝闷酒,罗慎陈贺轩也在,陪着他一起唠嗑琐事。
不再是年少,这些年大伙各有各的事业,如同他们的父辈,走的路不偏不倚意料之中。
罗慎渐好女色,发现韩津夜总会几个陪酒的姿色不错,拉了几个年轻貌美的过来,让她们唱歌倒酒陪消遣。
陈贺轩已有女友,但本着玩一玩的心,也不拒绝那些女人的搔弄。
唯独韩津面无表情坐在沙发一角,由着他们玩,自己一脸生人勿进的模样。
罗慎见他单着,推一个女的过去:“你们老板不高兴,去哄哄。”
女人化着浓妆留着长发,知道老板平时习性古怪,过去不定会激怒自己,一时进退不前。
韩津扫她一眼,目光往点唱机那边抬下巴,问:“会唱歌吗?”
“会。”女人战战兢兢答。
“去点一首歌。”
“什么歌?”女人终于放松。
韩津拿出自己手机,点进音乐软件,第一首就是,他特意放给对方听,:“就是这首,会不会唱?”
女人面色为难,有些勉强:“我试试。”
韩津任她去试,仰头靠在沙发上,合眼听着。
很快,包间内响起早已听熟的前奏,却没有预期中的女声。
没了原声,女人明显跟不上节奏,又对旋律不太熟,加上五音不准声如细蚊,断断续续听着很不顺耳。
韩津皱眉睁眼,不快道:“你这唱的什么?”
女人声音委屈:“老板,我不会唱。”
“别唱了。”简直折磨人耳朵。
女人如蒙大赦,赶紧放下麦克风退下。
罗慎见状,兴奋地邀在场别的女的:“谁能唱的好,今天老板有赏,机会不容错过。”
剩余几个女的面面相觑,欲试不试的,过了会倒是有几个提着胆子上去。
韩津闭着眼听,简直一个比一个要命,不是声音太粗没感情,就是气息不稳换音断气。
他既恼火又认命,即便是找一个专业歌者来唱,也未必能唱出他心中的感觉。
他想要的感觉,不过只有一人能给,即是当时由她口中唱出来,听见的那瞬,那时候他不用问,也知道她是喜欢自己的。
当你觉得身边人热闹时,那就是在承认自己的寂寞。
但寂寞已经陪着他够久,韩津没待到最后就一个人先走了,他想吹点风,忘记刚下那激涌上来的情绪。
刚上车,陈贺轩来电话,以为是重要事,结果那边只是调侃。
“如果太难受,还是别把自己憋坏了,找个女人吧。”
韩津把电话挂了扔了,身体怎样他清楚得很,最痛苦的时候也会找刺激方式解决,不过是拿着跟她有关的东西,幻想她就在身边,由此彻底爆发泄欲。
车沿着街道漫步目的地行过,恍然间他又醒悟过来,自己竟然这么多年没有女人了,即便跟她在一起那段也只有寥寥几次,那点可怜的甜蜜回忆,不知还能借他消磨多久。
这么想着,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不如就去找个女人,做点措施,当成是她,只是发泄。
反正她已经不算回来了,他为什么要为她守身。
这时候她在哪,会不会身边也有男人,又或者已经结婚,甚至有了孩子。
拳头猛一锤方向盘,韩津咬牙,什么都有可能,他也保证不了。更让人后知后觉可恨的是,他居然放任她这么多年了,他曾经口口声声坚称要挽回,居然也能放手就放手。
他忽然觉得自己失败,哪怕抬手间看到那个纹身也抚慰不了,眼神瞥向街边,成对的情侣来回走过,更是让他刺眼。
目光一晃,他看见前方路边站着一个人,车灯交错晃过,能看清是个女的。
韩津混蛋地想,哪怕我现在就去找个女人。
他看准目标,加快了车速,直接朝那边冲去,然后在离人五米远处,果断停车,先观察一阵。
离得近了,他发现这女的身材窈窕,卷发垂肩,电话时侧脸轮廓的弧度也很美,与他思念那人极其相似,只不过这人甩发时的动作更显妩媚,唇角弯起殷红的弧度,笑意美好,时而还会嘟两下。
韩津坐在车内,看得失了神,心尖收缩变得缓慢,呼吸也变得无声。
他目光直愣,仿佛看到了谁。
对方还没讲完电话,踱了几步返身往回,头仍略微低着,但整张脸却彻底暴露在韩津的面前,让他心头猛遭一击。
不知过了多久,他双手垂下方向盘,开侧边门,下了车。
然后一步步,从车前走过去,直到站定在对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