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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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风急躁狂烈, 吹得林善长发尽数往后, 露出一张俏丽润白的脸,两腮落着浅粉。

    那点纷晕好似迷惑了韩津, 他看不透撕裂伪装后的真实目的, 以及面对他时带有几分假意,包括这一刻她朝他走来又有几分情愿。

    林善拢紧身前衣襟, 一手拨正前额发丝, 走到副驾驶位的窗边,抬手敲两下。

    韩津摇下一半车窗,偏头看着她。

    “在等我?”她微笑问,好似不知道他来的意图。

    他专注于她的微表情, 点头问:“有时间吗?”

    林善朝自己同伴那儿望去, 隔空招了招手, 做了个告别,然后拉开车门坐进来。

    座位之间放了一堆白纸, 林善的目光往那儿瞟了一眼,心知肚明。

    她没有掩饰, 开口:“刚从医院出来吧。”

    韩津嗯了声,反问她:“准备跟朋友出去?会不会扰你?”

    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客气,林善以为自己听错, 她维持笑容:“不会, 吃顿饭而已。”

    “那我带你找个地方去吃吧。”韩津补充,“新开的一家,你以前没去过。”

    林善无所谓, 只不过快到那儿时,她回想起曾经这地盘好像是一片居民房。

    他瞧出她的疑惑,解释:“你走的第二年,这儿就拆建成商厦,包括你以前租房那边,也都改建成新区了。”

    林善讷讷:“哦。”

    见她反应淡淡,他问:“要不要去看看?”

    林善这几年来只回过一次,即是去年刚回国时,专程来探望父母,其余什么地方也没去,更是刻意避开了这一记忆之街。

    她没有回答。

    韩津找地方停车。

    林善以为他借着吃饭的名义,会跟她商谈严肃的事情,意料之外他一字未提,只问近年她做了哪些事,认识了什么朋友。

    她简言答着,也没有谎的必要,一顿饭吃得心思难辨。

    吃完饭韩津送她回去,让她先在车内等,自己临时见了个人,在路边只停留一会,很快往回走。

    远远地,林善从后视镜里看见他拎着什么东西过来,待走近了他从一边上车,她也没瞧清。

    车内本安安静静,混入了他的气息,她难以平复。

    “一开始就想学法?”边上的人突然出声,似是在延续之前的话题。

    林善看向窗外的霓虹街灯,“感兴趣,顺便考了证。”

    他话里有话:“现在学有所用了。”

    她并没逃避这个话题,“所以你是来劝我的?”

    “不是。”

    林善将头转向他,见他表情真诚:“你想做什么事,我都不会阻拦你。”

    她轻笑,认真看着他问:“哪怕现在我往他身上插一刀?”

    “你不会。”他很笃定,手按在那叠纸上,“你已经做足了准备,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

    林善垂眸盯着那叠黑料证据,自她当年接收韩齐深那笔钱起,就一直在等待这一天,让他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果然多行不义必自毙,时候还未到来,他已经由天收走了健康,林善庆幸他还活着,活着才能看到怎么被报复,这些证据又是怎么被揭发。

    韩津忽然倾身,看着她的脸问:“你准备这个多久了?谁在帮你?”

    她忽视他的目光,垂眸:“没有谁,我一直在准备,一直在等,终于让我等到了。”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这时候?”韩津翻到某一页指给她看,“你不傻,我爸找人你爸的事,你在那一年就已经调查清楚了,还能顺着这一点挖出不少,为什么那时候不报复他?”

    林善好笑道:“这是我的事,我想什么时候做就什么时候,结果都是他该受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他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如果我爸那时候出事,即便不是我自己想出来,也会被组织驱逐。”

    林善沉默无话,过了会,她抬头笑笑:“你以为我是替你考虑?你想多了。”

    “的确是我想多了。”他的目光凝于她的侧脸,却不受同等的对视,继续,“那两年,你一直不接我电话,其实也是受到他的威胁,因为拿了钱的那份协议?”

    林善果断道:“不是,发生了那种事,你设身处地想一想,以为我还有心情跟你联系?”

    他不死心:“那等我出来时候呢,你知道我放不下你,不借着我来报复他,反而在外面躲了这么多年。”

    “我证据不够,不是你爸的对手,更何况我还是个学生,我只想好好读书,即便要用手段,也不会像他那样,利用你来威胁。”见他有了动容,她又加了句,“你不要想多,我只是不想把别人牵扯进来。”

    她口中的别人,除了他,还有谁。

    “所以你等到了现在?在你已经有了能力,而他没多久日子的时候击他,借此发泄你报复的快感?”

    “你知道吗?”她露出一丝畅快的笑意,“我看着他在床上起不来的时候,心里别提多爽了,他就算那么死去我都觉得便宜他。”

    韩津没有评价,他坐回身,林善深吸气道:“所以你问我这么多,是觉得我一直在替你考虑?”

    韩津仰头,手掌遮住双眼,而后往下刮脸,侧头看她:“当时在机场,你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林善眨眼回想:“什么话,那么久不记得了。”

    他足足盯了几秒,看不出她的是真是假,还想什么,最终放弃。

    车到她酒店楼下的时候,林善的手放在推门把手上,想了想道:“他罪有应得,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他能在痛苦中死去。”

    她的手抓得很紧,这番话也没敢看着他,尽管她不知道他听了是否会有愤感。

    韩津回她:“我了我不会干预你,但他既然是我爸,你只要起诉,我还是会站在他的立场配合你。”

    林善听了一言未发,她从回来之前,就预算到会有这么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

    下车关门时,韩津递过来一个食品袋子,作势给她。

    林善之前如何也看不清,这会儿辨出上面的商标牌,顿时恍然大悟,又暗叹他还记得这东西。

    “晚饭也没吃多少,回去填点肚子。”他朝她递了递。

    林善短暂犹豫,才伸手接了过来。

    然后关上门,目视他的车影消失在街头。

    等电梯的时候,林善捧起那袋还热乎着的板栗饼,闻着清甜的饼香,想起他先前在街上跟人碰面,估计是私下托人去买的。

    他其实不知道,她并不是很喜欢吃这个。

    过去,是因为身在福中,与之有关的所有事都成了美好。而再美好的事,一旦内因翻覆,也会成为最不愿回忆的痛苦。

    如今,她只需要将那份独享的回忆存留在心中就好。

    林善这趟出差原计划五天,算跟朋友在南方开设事务分所,这几年她除了业务储备也在投资理财,合伙上的资金并不困难。

    但她只待到第三天傍晚便回去了,原因在于任媛婚期已定,作为朋友她早就答应,也不想缺席。

    任媛电话来催时,林善这边刚整理好行李算去赶飞机。

    “知道你最近忙,所以不让你做伴娘,但是婚礼必须得来,否则我到时候不理你。”

    林善笑道:“知道了,我已经出门了,你听见我滚箱子的声音没?”

    任媛又叮嘱她:“路上心,上飞机前给我个电话。”

    林善跟同行的朋友们过招呼,退房后出酒店,一时间不到车。

    她站在街边,目光随意地望着左右,没见到前两天等在这边的熟悉车牌,一时间低头沉默。

    会不会在她走了以后,他还有所期待地等在这儿,又或者为了挽回局面,想再次约她吃饭谈话。

    本就是无声地来,既然如此,走了也无须告知。

    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司机问她去哪儿。

    林善报上目的地,司机开了后盖箱,她将行李放进去,然后上车。

    车子一路开上机场高速,天色也随时间暗下来,不知是否这两天太困,加上车身微微颠簸,她眼睛一闭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车子已经停了,周遭一派安静,看不见一丝光,只有前头司机的指尖闪着微弱星火。

    林善闻见烟味,加之环境不对,全身警觉起来,坐直后缩到门边问:“这里是哪?”

    黑暗中,司机似乎回了下头,然后窃笑了声,猥琐道:“一个没人经过的地方。”

    林善脑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去摸手机,并不在自己的身上。

    她后知后觉上了黑车,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尽管心底很害怕,也得强冷静下来,先做些挣扎:“我只要去机场,你想要多少路费,我都可以给你。”

    “你能出多少?”司机好奇道,“我要的是现金。”

    见钱眼开的人好商量,奈何林善出门现金不够,只有区区数,账户里的钱倒是可以转,但是这种人做事心细,想必不会落进这种陷阱。

    司机见到她给的钱后,不屑轻笑:“有人比你出了更高的钱,要我找人修理你,这笔生意接了就不好推。姑娘,要怪就怪你自己得罪了人,以后处事还是要醒目些。”

    他这话完,林善心底便有了眉目,她问:“是韩齐深?”

    司机没否认,反而给她讲道理:“韩哥是个老江湖,从来没有人敢威胁过他,你这是拔了老虎须,给他惹毛了。”

    林善发出一声冷笑,果然她就没任何期待过,恶人的心到死都恶。

    她不卑不亢:“想要修理我可以,你电话给他儿子,让他来我。”

    或许林善心底存着一份侥幸,但韩齐深想得更为周全,司机回答她:“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的关系?别想了,修理你的人就快到了,韩哥也了,不会让你像你父亲一样惨。”

    混蛋!林善咬牙后悔,没有早早将人送进去。

    她双手紧紧抓着车门把手,未知的恐惧想象占据脑海,全身瑟瑟发抖,如果屈辱即将到来,倒不如在这一刻死去。

    林善闭上眼深呼吸,其余感官尤为敏锐,渐渐听见有车声由远及近,她随即又睁开眼,在后视镜中看见几束灯光探刺过来。

    车就在后边停下,似乎还不止一辆,她绝望地闭上眼,脑中一片空白。

    然而,预期中的修理并未到来,耳边却传来车外的几声争斗惨嚎。

    她猛地睁眼,扭头看向车后,强烈的灯光下,人影憧憧,错身缠斗。

    而最中央那人,身躯挺立不倒,接连出拳足踹,将周围每个稍有动静的人都至躺地不起。

    最严重的,有个人被飞踹到林善身后的玻璃窗上,导致整个车子猛然一晃。

    司机完全始料未及,也猜到来者会是谁,算开门悄悄溜下车,却在下车时被人抓住门边堵住。

    一只手用力拽住司机的领子,将他整个身子直接拖了出去。

    司机没站稳,由那边哀嚎滚地的几人便预知到自己的下场,连声求饶,却在张口时被人狠击牙口,一颗老门牙混着血脱落了下来,随之又被扔到杂草丛里,任意受殴。

    自司机被拽出去后,林善立即恢复了冷静跟清醒,赶紧将自己手机找到,然后报了警。

    等警察来之前,林善一直坐在车内,情绪受到极大波动,她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还会遭遇什么。

    但至少,这一刻她是安全的,有惊无险。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声音静了,车外有人影贴近,随即车门被开,有人俯低了身,似是累了,手臂搭在门边上,头压下来问她:“有没有事?”

    林善摇头:“没事,我报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