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英复读学校位于老式居民区, 附近便民设施很多, 整整一条街聚集了很多餐馆。

    巷子口那家叫做“常来看看”的餐厅, 是附近居民最爱的一家炒店，便宜量大，最重要的是味道很好, 每到饭点儿, 都有不少人在这里用餐。

    方杜若把手里的菜单推给对面的两位朋友：“你们俩看看想吃什么, 我先去一趟洗手间。”

    杨心跃用菜单挡住下半张脸，用一种矫揉造作的语气开起玩笑：“方哥哥你慢点回来，到时候我们点一桌鲍鱼龙虾, 看你怎么结账。”

    钟可拉拉她衣袖, 声道：“可是这里最贵的菜是酸菜炖猪蹄啊。”

    杨心跃：“……”

    方杜若忍俊不禁, 笑起来：“你俩可真好玩, 关系这么好，不亏是同桌。”

    杨心跃扬起一个属于女孩的天真无邪的笑容，直到目送方杜若的背影离开，她忽的变了脸色, 胳臂肘夹住钟可的脖子, 像个黑社会大姐头一样把他拉到了自己身边。

    “钟可！你非要拆我台是不是？！”杨心跃扬起拳头，示威般锤了锤他的脑袋：“什么酸菜炖猪蹄, 你再胡，我今天就给你做一道铁锅炖钟可！”

    钟可：“……我哪里拆台, 我的是实话。”

    “你今天怎么就这么没有眼力见儿？”杨心跃提起这件事就痛心疾首, “这可是方哥哥第一次请我吃饭, 他刚刚问你要不要来一起吃，我一直在旁边给你使眼色，你怎么就没看懂呢？”

    钟可装作状况外的模样，懵懂地：“原来你刚刚在对我使眼色啊？我以为你眼睛进沙子了。”他又语气随意的问，“对了，方哥哥究竟是你什么人啊，亲戚吗？”

    他既不傻也不瞎，虽然方杜若在办公室里自称是杨心跃的哥哥，但杨心跃对他的态度，怎么看都不像是哥哥。

    方杜若这人身上确实有蛮多优点的：他性格平易近人，身材高壮，待在他身边，就会觉得非常安心，再加上他头上还有“燕京大学法学系博士生”的高学历光环，绝对是位值得深交的大前辈，然而钟可一想到杨心跃对他的“特殊”之处，心里就怪怪的。

    一提起方杜若，杨心跃就像是被拽住尾巴的狗，明明被掐住了命脉，又装作浑不在意的模样：“不，不是啊，不是亲戚。就是我补习老师的儿子。”

    “只是补习老师的儿子？”

    “……”杨心跃不回答，嗙的一声展开菜单，凶巴巴地催促，“快点菜。”

    可她越是不正面回答，反而越证明了钟可从缪斯斯那里得到的情报。

    钟可嘴巴里苦苦的，他意兴阑珊的翻着菜单，随手一指：“要个糖醋里脊。”

    “好，我也想吃！”

    “要个拔丝苹果。”

    “行，我也想吃。”

    “要个西红柿炒鸡蛋。”

    “……甜的咸的？”

    “甜的。”

    杨心跃狐疑地看着他：“你这么缺糖，要不然我给你来杯红糖水吧？”

    方杜若从洗手间走出来时，刚好见到两位朋友头碰头点菜的一幕。他们本人没有避嫌的自觉，肢体接触多的不得了，就像两只毛茸茸的动物，一只压在另一只身上，你啄我一口，我叼你一下。

    方杜若看得有趣，藏在一颗绿植后观察了好一阵子，总觉得他俩身上带着一股外人无法插足的朦胧气场，让他这个大哥哥越看越觉得好玩。

    直到他俩点完菜，方杜若实在不能再耽搁了，才起身走了出去。

    ※

    三个人点了四道菜，除了糖醋里脊是甜的以外，其他的菜杨心跃都做主换成了素菜。

    钟可很是奇怪，杨心跃明明是肉食动物，饭量闻名全校，所有食堂师傅都认识这个无肉不欢的女班长，可她今天为什么点那么多素菜啊？

    等菜上桌之后，他才明白原因。

    平常在食堂吃饭时，杨心跃的餐盘里永远堆成山，可是现在呢？——她每次只夹几根菜梗，像是仓鼠啃磨牙棒一样，秀气地抿着嘴，口口吃着。

    方杜若了个笑话，她半低着头，笑的时候居然破天荒的没有露出满口大白牙，还用手文文静静地挡住了嘴巴。

    ……这个陌生的大家闺秀是谁啊？

    她虽然长得和杨心跃一样，但她一定不是杨心跃。

    钟可闷闷地想，他的同桌根本不是这个人。他认识的那个杨心跃翻得了院墙、上得了考场，她是“女中豪杰”，永远带着好奇带着勇气冲在最前线。

    她是朵灿烂的向日葵，只要她一笑，他的天就亮了。

    同时，钟可心里有还有另一个声音在话。

    ——那个声音：你看，你看，杨心跃从来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你，她在你面前是“杨心跃”，但是她在方杜若面前，她是“女孩子”。

    当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钟可更吃不下了。这家店的糖醋里脊做的真糟糕，一点都不甜，居然是酸的。

    平心而论，方杜若其实是一位远在合格线之上的前辈，他在得知钟可的目标也是燕京大学法学院后，给他提供了很多的有用消息：哪个教授的课更通俗易懂、哪位导员更好话，还自己特别期待钟可成为自己的师弟。

    面对成熟、风趣、彬彬有礼的方杜若，钟可觉得自己心中的那份“讨厌”变成了站不住脚的心思，实在是太挫败了。

    “钟可，我还要谢谢你。”方杜若。

    钟可茫然：“谢我什么？”

    “我听心跃，她决定要考体育新闻系，离不开你的帮助。”方杜若，“这丫头突然要考燕京大学，吓了我爸一大跳，刚开始我还替她担心，怕她经受不住复读学校的高强学习进度，现在有你帮她，我就放心多了。”

    方杜若话时，在他对面的杨心跃一直在眨着眼睛看他，就差直接出她是为谁复读的了。

    钟可怀疑方杜若是瞎的，钟可都被杨心跃的粉红色电波电得全身酥麻了，怎么方杜若就是感觉不到呢？

    钟可替杨心跃生气，他觉得她的一腔心思全被浪费了。

    ——弹琴给牛听，还不如弹琴给想听的人的听呢。

    这顿饭吃了半个多时就草草结束了，方杜若见两人都停下了筷子，问道：“你们吃饱了吗？”

    杨心跃点头：“吃饱了！”

    纯粹胡，她一共就吃了几片菜叶子，现在饿的能吃下一桶加大装的螺蛳粉以及两根火腿肠。

    钟可了解她的饭量，看她睁眼瞎话，悄咪咪在桌下挠了挠她的手，趁方杜若不注意，塞给她一根能量棒。

    趁方杜若起身结账，杨心跃赶忙撕开能量棒，狼吞虎咽的吞进了肚子里。她偷吃东西时，嘴巴紧紧闭着，牙齿幅度咀嚼，这是她在学校里练出的绝技，能在老师转身写板书的一瞬间吞掉两块厚厚的3 2苏饼干，还不会发出一丢丢声音。

    钟可默默看着她吃东西，忽然问：“心跃，你喜欢方哥哥吧？”

    杨心跃一口饼干渣差点喷到他身上。

    杨心跃：“咳咳咳……你，你怎么……”

    钟可：“你看他的时候，和你在赛场上看你手里的剑一样，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信心。”

    杨心跃很少在钟可面前脸红，这次脸红的却像发烧。

    她胡乱用手背抹了抹嘴边的残渣，钟可递过去一杯饮料让她漱口。

    杨心跃口口喝着水，顾左右而言他：“……你哪里见过我练剑啊，那次在剑馆，我和晓楠对的时候，你都没在。”

    钟可答：“不是现场看的——从剑馆回来后，我把你以前比赛时候的视频都搜了一遍。”

    “……”

    “你要看吗？”钟可拿出他的旧款安卓机，“网上都有，我全下下来了，高清的。”

    “不不不，不用了。”杨心跃叼着水杯，不敢看他，也不知是因为钟可下载了了她所有的比赛视频，还是因为钟可中了她的心事。

    应该是两者都有吧。

    “杨心跃，”钟可嘴里喊着她的名字，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的那盘已经凉透了、糖霜都黏在一起的糖醋里脊，轻声问，“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他的？”

    这个问题可真把杨心跃问住了。方杜若身上值得她喜欢的地方太多了，颜帅腿长成绩好，杨心跃第一眼见到他，就像那道理综题里出现过的笨拙北极熊，用最快的重力加速度，摔倒在方杜若这个深坑下。

    她侧头想了想，回答：“……当我遇到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啊。”

    可能是一见钟情，可能是日久生情，这世上的“喜欢”这么多，哪有什么统一的答案。

    杨心跃完，颇有些自鸣得意的点点头，觉得自己太成熟太透彻了，远超一般十八岁的屁孩。这段对话不应该发生在大众点评人均五十块、最贵的菜是酸菜炖猪蹄的家常菜馆里，应该记下来，刻在恋爱宝典中，用最大号字体印出来。

    她一挥手，大大咧咧：“算了算了，钟可你这只单身狗，了你也不懂……”

    “谁我不懂？”男孩断她，那张足以令任何人怦然心动的脸上，挂着一个浅淡、但却异常真挚的笑容。

    他的眼睛也在笑，笑里盛着杨心跃的倒影：“我刚刚才发现，原来我已经遇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