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芊的语气很平静, 没有透出哀伤悲戚之情——可是钟可清楚，越是平静的水面下, 隐藏的暗流越是汹涌。

    她问钟可是怎么走出丧母之痛的，然而男孩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切好像是自然而然发生的：钟妈妈生前是学数学老师、为他启蒙, 所以他喜欢上了数学；母亲走后, 阳台花园差点枯萎, 无人照料，所以他才接手；当悉心栽培的多肉植物长出花剑之后，他第一个念头就是送给杨心跃，朦胧间有了对她的好感……

    他从未“迷失”, 所以也谈不上“如何走出”。

    白芊的问题就像是一道超出他能力范围的数学题, 所有人都在讲“这个知识点你学过”, 可是他确实答不出来，

    他一时语塞，因为帮不上她，他喃喃想要道歉。

    忽然这时, 从拐角处迎面走来一位上了年纪的中年女性，她身着一身得体的西装套裙, 她正是他们文理两班的英语老师。

    “老师好。”转眼, 白芊就换上了一副青涩的笑脸，眉眼弯弯, 看上去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学生, 无忧无虑。

    至于刚刚她暴露出的重重心事……仿佛, 是钟可眼花看错了。

    ※

    晚自习上, 钟可手里握着笔，坐在最后一排安安静静的看着书。

    忽然，前排的男生转过头来，冲他挤眉弄眼一番，拳头张开，落下一张的纸条。

    钟可展开纸条一看，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

    ——【钟可，你我要怎么帮助芊芊才好呀？】

    杨心跃的字迹不像一般女生那样娟秀纤瘦，大开大合，提笔弯钩满是凌厉，颇有她用剑的风姿。

    钟可旁边的缪斯斯笑了一声：“发个QQ消息不就得了？还传纸条，不如养只鸽子给你俩鸿雁传书吧？”

    钟可认真回答：“我和班长上课都不带手机的。”

    随身带着两台手机的缪斯斯：“……”

    不愧是班长和学神，真是以身作则的好学生。

    那天中午，钟可和白芊聊过天之后，钟可左思右想，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杨心跃——按理，白芊的家庭情况是她的个人隐私，他不应该随便告诉别人，可杨心跃是她的闺蜜，闺蜜的开导总比自己有用的多。

    结合钟可转述的情况，再想想袁筱过的话，杨心跃立即理解了白芊为什么会有重的心理包袱，毕竟是已经去世的爸爸的遗愿，所以白芊才背负着这么大的压力啊。

    因为这件事，杨心跃连晚自习都上不好，第一次和钟可偷偷摸摸传起纸条。虽然他们之间隔了好几排同学，但大家都挺给面子的，甘愿当他俩的“鸿雁”。

    古代有茶马古道、丝绸之路，今天就有“班长专线”。

    钟可提笔在纸条上写下几个字——

    钟可：【现在事情分成两个部分。第一部分，先确定白芊就是“女鬼“，第二部分，开解白芊，不要让她再有这么大的心理压力。】

    三分钟之后。

    杨心跃：【白芊肯定是女鬼！她学习压力这么大，每天晚上睡不着觉，跑到洗衣房偷偷哭，结果被七仙女听到了，被她们误以为是女鬼。】

    又是三分钟。

    钟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有什么被咱们忽视了……袁筱和她一个寝室，让她多多开解她，别让她大半夜乱跑。】

    最后一次纸条传了回来。

    杨心跃：【OK！大不了我去钻她被窝，抱着她睡觉！我就我怕冷，必须要抱抱才能睡着！】

    钟可：……

    男孩望着纸条上的这句话，思维如信马由缰，瞬间狂奔出几百里，他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个场景——

    冰冷的冬夜，他穿着单薄的睡衣，在被窝里辗转反侧。忽然，一具玲珑有致的身体轻轻贴了上来，钻入他的怀中，紧紧依偎着他。

    女孩睡裙轻薄，从肩膀滑下，露出圆润的肩头和伶仃的锁骨，她自他怀里抬起头来，脸颊冻得红扑扑的，笑容就像是冬天里的苹果，脆生生的，可甜了。

    少女嘴里吐出一句理直气壮的命令：“钟可，我冷，你给我抱紧点儿！”

    ——哎，哎呀！

    钟可拼命摇头，驱逐脑中的旖思：不不不，现在还是上课时间，绝对不能瞎想！

    ※

    只可惜，袁筱只适合插科诨，不适合当一个合格的线人。

    第二天一早，袁筱向杨将军报告了最新的“敌情”。

    “心跃，昨天晚上芊芊又消失了好久……”她玩着自己的手指尖，“我昨天两点半起夜的时候，她就不在床上了，后来我四点多又醒了一次，刚好撞上她回来。”

    “你没问她去哪里了？”

    “问、问了。她很坦然的去了洗衣房。”

    原本京英复读学校是没有专用的洗衣房的，学生们洗衣服，只能在各个宿舍里的洗手池里随便搓搓。当初杨心跃的爸爸送她来学校，看环境“艰苦”，大手一挥，捐赠了十五台洗衣机，给学生们使用。

    学校特地开辟了一间空旷的大房间摆放这十五台洗衣机，排好上下水管，还在房间顶部安了晾衣杆，大件被褥、棉服之类的，可以直接挂在洗衣房里。

    可谁会在大半夜去洗衣房呢？

    袁筱磕巴的：“我鼓起勇气，问她听没听过最近的女鬼传言，她就，她突然就这样笑了下——”袁筱圆圆的脸上挤出一个变形扭曲的笑容，“——她她听到过传言，但那都是大家以讹传讹，当不了真的！”

    旁边，钟可白净的脸上浮现出一片凝重：“可我今天听到七仙女和缪斯斯，昨天晚上，洗衣房里又传出来‘女鬼’的哭声了。”

    袁筱吓到浑身肥肉抖啊抖，她像是一只大号的鸡仔，扑进了鸡爸爸和鸡妈妈怀里，只露了个屁股在外面：“心跃，班草，你们芊芊是不是中邪了啊？我听有的人为了提高成绩，会请‘神仙’，她是不是乱请‘神仙’，结果被恶鬼上身了啊？”

    “请神仙”是从很久以前就在学生中特别流行的一种仪式，其实这个仪式最最开始就是所谓的“请笔仙”。让两个人同时握住一支笔，任由笔在纸上滑动。纸上写着简单的yes和no，请“笔仙”的人提问，笔会自己回答。后来这种神神怪怪的仪式不知怎么回事有了演化版——学生们会请“神仙”，替自己考试，据有“神仙”上身的学生，选择题一个都不会错。

    ……这么想来，新时代的笔仙也怪辛苦的，还得负责给学生当枪手。

    袁筱的话虽然有些夸张，但杨心跃百分之百信任她，她真心关心白芊，完全没有谎的必要。

    钟可与杨心跃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浓浓的担忧。

    不管白芊究竟是不是“中邪”了，她的事情，必须尽快解决！决不能让她一直背着这么重的心理包袱！

    ※

    晚上睡觉时，杨心跃把手机调成振动模式，牢牢攥在这里，这样就能保证手机一有动静，就能把她唤醒。

    她和袁筱约定好了，如果白芊半夜又“飘”到洗衣房去了，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她！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白芊今晚不要出现，可是偏偏越不希望成真的事情，越会发生。

    凌三点，杨心跃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拼命震动起来。

    【半夜抓鬼分队】

    OO：心跃心跃心跃！！别睡了！！！

    OO：快起来！！！！

    OO：白芊又不在了！！！！！！！

    杨心跃迷迷糊糊的被震醒，看清屏幕上的QQ聊天记录后，一咕噜翻身坐了起来。

    【半夜抓鬼分队】

    跃：OK，我来了！！

    跃：你先不要动！

    跃：等我去帮你！！

    养多肉的男孩：？？？

    养多肉的男孩：原来我也在群里？什么时候拉我进来的？

    养多肉的男孩：半夜手机忽然响了，吓我一跳。

    Miss MUiSE：……

    Miss MUiSE：这话应该我才对吧？

    杨心跃傻眼了，抬头一看，只见她对床的缪女神居然手捧手机，屏幕的荧光照亮了那张敷着睡眠面膜的大白脸。

    她长发如瀑，脸白如纸，一身睡裙拖地……实在的，缪斯斯可比白芊像鬼多了。

    【半夜抓鬼分队】

    OO：！！手误拉错人了！！

    OO：缪女神你就当什么都没看到，现在我给你移出群。

    Miss MUiSE：不用。

    Miss MUiSE：你们要抓洗衣房的鬼？

    Miss MUiSE：我加入。

    跃：……

    养多肉的男孩：……

    于是如此这般，原定的抓鬼两人组，稀里糊涂的变成了深夜三人行。

    杨心跃和缪斯斯迅速跑到袁筱宿舍里集合，果不其然，白芊的床位已经空了，床具凌乱，但是摸摸被子，冰冷一片。

    看样子白芊只在床上睡了一会儿，就摸黑去洗衣房了。

    准备出发前，袁筱忙的团团转——她先把两个枕头用皮带紧紧绑在身前身后，额头上又系了一条红布，左手拿笤帚，右手挥舞着晾衣杆，圆脸上透着紧张。

    杨心跃直跺脚：“你这是干嘛啊，白芊又不是真鬼！她是咱们的朋友！她半夜想不开，跑去洗衣房哭一哭，你没必要这么如临大敌呀？”

    袁筱嘴一瞥：“你、你别光我，有本事你把你的破邪花剑放下。”

    杨心跃：“……”

    这位女中豪杰讪讪地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武器”，不吭声了。

    【半夜抓鬼分队】

    养多肉的男孩：心跃，你们出发了吗？

    养多肉的男孩：加油！

    养多肉的男孩：我远程为你们鼓劲！

    OO：不用远程，班草你等等，我现在就开视频直播！

    养多肉的男孩：……

    这叫什么，真实版《昆池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