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陈府, 李先喊了人给张嬷嬷冰敷脸。

    张嬷嬷却喊了管家叫裁缝上门, 给姐量尺寸做衣裳。

    待两个人都稳稳当当坐在院子里时, 才发现, 张嬷嬷脸上一点红肿都没有，也亏了是真的皮糙肉厚。

    “嬷嬷疼不疼？”李坐的直直的, 眼神关切的看着张嬷嬷。

    张嬷嬷哼了一声，“现在各府里的姐，可都娇生惯养的，生出这需要骄气戾气来，随随便便动手人，真是礼数全失。”

    李看着张嬷嬷还这么有生气，忍不住抿唇而笑。

    她坐在圆桌边，一边跟着张嬷嬷学一些礼数, 一边热切的想着：大人怎的还不回来。

    她……她今天似乎……差点杀人了啊。

    ……………………

    大理寺北衙门。

    陈决坐在屏风后, 看着王异的脸, 皱着眉头反问：“李先生离京了？”

    王异点了点头，表情无比正经, “是的, 大人。今早离开的，是敬北候世子北上历练了, 他当初来京的理由也失去了，所以, 离京去了杭州, 那边山水秀丽……”

    陈决厌烦的摆手, 嫌弃王异一开口，就有的没的一大堆。

    王异瞧着陈大人的模样，忙闭了嘴，直挺挺的站在边上。

    “派人跟着了？”陈决。

    “派了两个人，足够了。”王异点了点头。

    “嗯。”陈决。

    “你表妹二十一号那天肯定能到吧？”陈决。

    王异愣了下，过了一会儿才从上一个话题转到眼前这个话题。

    他立即站直了，真诚道：“那肯定。”

    “嗯。”陈决满意的点了点头，“徐廷那边有没有什么女性亲戚？你让他家的也必须到场。”

    “啊……徐廷不是有个妹妹嘛……”王异才开口，陈决就断道：

    “嗯，就她吧，必须来。”

    “……”王异挑了下眉，愣了下，这个陈大人……“到时候，我娘亲也会来。”

    王异母亲主要是好奇，这个陈大人突然闹出这么大个动静，到底是为了怎样一个表妹。

    “嗯。”陈决很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一摆手，意思是我的事儿完了，你可以滚了。

    王异应挥而走，他离开的时候，发现，陈大人在看的，居然不是案宗卷册，而是一本……诗集？

    ………………

    陈决办理了一天公务，又带着张塘、赵虎跑了几趟刑部。

    到晚上休息下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直接从大牢往府里走，不准备过衙门了。

    七月份的三伏天，热的人浑身一茬一茬的冒汗。

    他才踏进自家府门，就迫不及待的将腰带一扯，丢给了在边上随时等着伺候的阿六。

    丢开官府，敞着麻制的外衫，松散着里面的白色中衣，迎着晚上的风，长舒了一口气。

    夜里时分，怎么也这么热。

    “姐吃过饭了吧？”陈决扭头问管家。

    “还没，还等着您呢。”陈管家将扇子递到了阿六手里，阿六忙接过去，展开了，一边跟着陈大人跑，一边用力的给陈大人扇着风。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等着。”陈决皱起眉，脚下的步子便更大了些。

    李的院子里，她正坐在树下的亭中摇着扇子吃井水镇过的西瓜。看见陈决进来，立即笑着喊道：“大人，快来吃西瓜。”

    陈决心上暖了暖，慢条斯理的朝着亭子走过来，坐下后，手上便立即多了一丫西瓜，冰冰凉，甜滋滋。

    “怎么这么晚还没用饭？”陈决虎着脸教训道：“正长身体，以后不必等我。”

    “好。”李笑吟吟的点了点头。

    但是陈决狠怀疑她是否真的照办。这丫头是不是学会阳奉阴违了？

    “布菜吧。”陈决扭头朝着阿六道。

    阿六立即放下扇子，出去了。

    李却忙捡过扇子，坐到陈决身边，开始帮陈决扇扇子。

    风吹拂过陈决的发丝，让他整个人刚毅的气质里，都填了几分柔和。

    长衫随着风而微微鼓荡，像有一只手，抚摸在长衫上，压平了褶皱，又推起了其他的褶皱，再压平，再推起……

    陈决被李扇出来的风吹的有些惬意，笑道：“今□□服做的怎么样？”

    李眼睛转了转，又看了看四周。

    做贼一样。

    陈决便觉出不对劲来，他扭头朝着丫头望了一眼，“怎么了？”

    李摇扇的手慢了慢，仔仔细细的看了看陈大人的脸，才盯着他的眼睛道：“我今天……差点杀人了，大人。”

    陈决皱了皱眉，看着丫头，有些不敢置信。

    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

    这个软乎乎的，糯糯的跟自己话的姑娘？

    这个此刻埋着头，又像难过又像认错的姑娘？

    他正了正容，“你。”

    “有个三姐，后来张嬷嬷是钱尚书的三女儿。”李。

    “工部尚书？嗯，你继续。”陈决循循善诱，表现的尽量温和耐心。

    李舔了舔嘴唇，“他骂了我，还我是您的野表妹……了好多不好听的话，抢我的布……”

    陈决眉毛一立，“钱尚书家的千金？”语气里已经带了怒意。

    李忙伸手拍抚在陈大人的袖子上，“然后，她我手的时候——”

    “她还了你的手？”陈决的眉毛几乎要脱离脸的范畴，完全立起来了。

    “大人，你先听我嘛。”李急的拉住他手腕。

    “嗯。”陈决勉强压下脾气，心里却已经开始思索钱尚书其人，最近是不是都遵纪守法了……

    “我看了她手相，她今日会与血光之灾擦身而过……我……我靠铜板推断出了些这灾祸的端倪。”李抿了抿唇，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表达好，“我就在钱三姐出门的时候，喊住了她，然后停顿了几息时间……之后马踢溅起的石子，射瞎了她的眼睛……大人……我……”

    她不知道该什么，她不想道歉，想起钱三姐的话，和她张嬷嬷的那一巴掌……她还是会生气。

    “她敢动手你，钱大人管教孩子的能力未免太差，她竟敢动手你。”陈决咬着牙，口中愤愤的念着，仿佛没听到李的‘钱三姐已经瞎了’，而只关注到了她骂了丫头，还了丫头。

    “大人……”李眨巴了下眼睛。

    “她眼睛又不是你戳瞎的。你记住了，以后有人敢骂你，你就骂她十句，有人敢你，你就让王朝上去她十下。”陈决虎着脸，郑重其事是命令道。

    “大人……”李微微怂起眉毛，眼圈儿开始泛红。

    她今天紧张了一天，很担心自己给陈大人添麻烦。

    怕别人发现是因为她喊住钱三姐，才导致钱三姐出事，怕有人要找陈大人算账，怕陈大人被尚书欺负……

    陈决看着她的样子，以为她是吓坏了，想到她自己出去居然还被，就气的不行。

    “大人，饭菜布好了。”阿六站在石桌边，突然开口道。

    陈决扭头看了一眼石桌，才伸手揉了揉李的发顶，“先吃饭吧。”

    李乖巧的点了点头，表情格外的温顺。

    晚饭用的格外愉悦，李时不时的要给陈决夹块儿肉，看着陈大人的眼神充满了柔情。

    直看的陈决心里一阵阵的浮躁，在丫头眨着眼睛，面露温情的给他夹了一块儿排骨后，他扭头看了眼李，“你这是怎么了？”

    “？”李有些不明所以的含着排骨肉，挑高了眉，疑惑的看向陈大人。

    “你老看我干什么？”陈决皱着眉。

    “大人蛮好看的，为什么不能看。”李，无辜而直白的道。

    “……”陈决张了张口，她老是这样理直气壮，让他很难什么去反驳她。

    “好好吃饭。”陈决训斥道。

    李点了点头，虽然比之前更认真的吃自己的饭了，可也没少了给陈大人夹菜，帮陈大人倒水盛汤。

    一副照顾不能自理的陈大人的模样。

    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她似乎越来越发现，陈大人对她，多少有些……外强中干。

    陈决还不知道李是怎么在心里腹诽他的，仍旧板着脸用餐。

    饭后，他擦了嘴，漱了口，才站起身对李道：“到你的书房话。”

    罢，率先朝着李院子里的书房走。

    李朝着阿六点了点头，示意麻烦他喊丫鬟们过来整理桌盘，随即便颠儿颠儿的也进了书房。

    一进门，就看见陈决已经在书桌前做好，油灯也自己点上了。

    她忙坐到陈决对面，然后乖巧的问：“大人要写字吗？我来帮您磨墨？”

    “以后就叫表哥吧，免得出错。”陈决点了点桌子。

    李忙点头，脸上红了红，“好的，大人。”

    “叫表哥。”陈决不耐烦道。

    “是，表哥。”李口中虽然喊着‘表哥’，语气却是一副跟陈大人话的语气。

    “马上及笄了。”陈决指了指书架子，“那本字典拿过来。”

    李忙起身，麻利的将字典拿过来递到陈决手里。

    “你那名字……”陈决嫌弃的皱眉，“李……什么破名字。你爹给你哥起名叫李聿，你却叫个李……”

    “娘我出生的时候，爹不在身边，要等爹回来了，再给我起名。”李解释道。

    陈决摆了摆手，所有的解释，都是辩解。

    “你那个爹也不怎么靠谱，这么多年了未曾出现过。”跟你那个哥哥一样！陈决想着，便又冷哼了一声，“不定就不出现了，你也不能一辈子就叫李。”

    李听着，扁了扁嘴，头便垂了下去。

    陈决罢本没觉得怎样，看见李这个样子，心里突然烦躁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拙劣的拍了拍李的肩膀，：“也许会找到的，但是现在不是还没找到嘛。我看这样……你抬起头来。”

    李听话的抬起头，有些委屈的看着陈决。

    陈决看着她，半晌没能再一个字。

    他抿着唇，盯着她的脸，直到一刻钟后，才将自己的情绪平复好。

    她这个模样，实在让人……

    “我们先把正事儿完。”他烦躁的扯了扯中衣腰带，才在李软凉的眼神下，平静道：“我今天想了想，给你起了个名字。”

    “大人给我起名字？”李挑起眉，终于被他转移了注意力，反悲伤为诧异。

    “嗯。”陈决应了一声，意思是：就这样决定，就这样！

    “……”李微微张开嘴唇，眨了眨眼，总觉得这……透着几分不对劲。

    “我选了个字，你看看。”陈决着，开厚厚的字典，指了指其中的一个字。

    李朝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赟。”陈决手指虽然指着那字，眼睛却一直看着李。

    赟，yun，一声，文武双全的宝贝。

    他选了一天，也终还是觉得，只有这个字，对得起这个丫头。

    在疼爱重视程度上，也比的过‘聿’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