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皇帝所在的紫晟宫, 刘谨应吩咐方钰自行进去便推出门外, 并轻轻将门带上，留下方钰一人独自站在空旷的厅堂四下量。

    紫晟宫很静，针落可闻, 诡异的是连当值的太监和伺候的宫女都没有。哪怕今日有秀女侍寝, 可秀女初来乍到, 也未曾真正伺候过主子，万一出纰漏，没伺候好皇上咋办？

    再是为侍寝让路, 也该有几个当值的宫人随时候在外厅才对……

    可方钰站在这里好半响了, 都没听到任何动静。

    通道两侧点的灯明明灭灭，也看不见尽头的详细景貌。但方钰知道，那所谓的皇上便住在紫宸宫的最深处，也是最里屋。然而尽头给他的感觉，却并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想到眼下世界是一部恐怖电影，方钰瞬间觉得这天底下最威严最不入邪的天子寝居充满了阴森可怕的气息。

    就在这时, 一阵阴冷的风猛地刮来。

    两侧以及通道的莲纹琉璃盏油灯瞬间扑灭, 整个宫内顿时陷入一片混沌的夜色，只有两侧青灰色的月光透过垂坠的黄缎倾洒在地，将地上那一抹矮纤细的影子拉得细长变形。

    方钰抽了抽唇角，只觉浑身发冷，不知所措。

    他心翼翼的用余光扫射，就怕有什么邪祟之物会从阴影中爬出来。他当然知道这是自己吓自己，毕竟皇上的寝居是整个皇宫中唯二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不料方钰正努力做心理建设, 让自己莫害怕，一切都是他的被迫害妄想症时，他还真的就跟黑暗中一双泛着寒光的眸子对上了！

    ！！！

    方钰倒吸气，四肢如灌了铅一般僵硬不已，他越是害怕，越是目光如炬，想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若只是看花眼更好，若不是……

    绝望.jpg。

    十息之后，泛着凛冽寒光的眸子并未消失，反而愈发刺人。

    方钰脸上黯然，他知道了，这不是错觉，而是真的……时迟那时快，就在那双眸子突然眨了一下的刹那，方钰也不知道从哪儿迸发的力量，转身，跨步，抬腿就往一侧开的窗户跑。

    他很清楚，门外定有人守着，唯一的出路只有跳窗。

    正算靠近的晟帝呆愣当场，眸底浓浓的错愕之色完全掩饰不住。他怎么都没想到，不远处那名新晋秀女竟会突然跳窗！联想到对方看到自己之后才做出动作，晟帝的内心当即浮现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

    之前，晟帝一直隐藏在重重的皇锻之后，他自幼习武，对自身气息掌控入微，能收发自如，别是一名普通的不懂武艺的秀女，哪怕外厅站着当代绝世高手，恐怕也不会发现他的这里还有第二个人。

    这是晟帝素来的习惯，他喜欢站在黑暗的地方观察一个人。

    知道今天被他点名的秀女会来侍寝，晟帝早早令心腹布置好场地。气氛的渲染最是容易挑起一个人的内心，再加上人的惯性思维，下意识会认为他在最里屋，哪怕是一瞬间的放松也能暴露一个人的秉性，更别提长着一颗七巧玲珑心的晟帝的眼光，只消他在对方没有防备的时候看上一眼，便能看出对方是个什么人。

    秀女刚进来的时候，晟帝自是不喜，因为她长得太过妩媚，即便穿着比宫女好不到哪儿去的颜色老气的秀女服，将其包裹得丝毫不露，也抵挡不住那从骨子里散发的勾人味道，最让人惊异的是那张脸，明明没什么表情，可描绘得精致无比的眉眼却总是透着一股急需人疼爱的怜爱感。

    她就站在那儿，但浑身上下，包括头发丝都像是在引诱他。

    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竟破天荒地降临在晟帝头上，他一面是对秀女平静淡漠，甚至略偏冷的眼神非常欣赏，觉得对方会是个端庄矜持的人；一面是对对方那骚气的身段感到怀疑，下意识认为她是个放荡之女。

    一时之间的迷惑让晟帝气息微乱，暴露了藏身之所，也因如此，才发生了接下来的事情。然而在晟帝觉得眼前那位秀女看到自己后肯定会立刻扑过来示好的时候，后者竟然像受到惊吓的兔子，赶着要去跳窗。

    紫宸宫所在地势在整个皇宫中最高，从这里跳下去，非摔个缺胳膊断腿不可。

    望着那一抹即将跨过窗棂的身影，晟帝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足下轻点，不自禁地用上特殊的身法，朝窗口移形换位而去。

    他潜意识里还不想让对方死，一些事情他还没搞清楚。

    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臂搂住腰，要将他整个人往里带。方钰吓得一脸惨白，觉得那只鬼要把他拖进去吃掉，于是双手紧扣窗棂，仍由晟帝怎么拖都不撒手。

    因用力，指尖都发白了。

    晟帝也是黑了脸，这秀女真不识好歹。他堂堂大舜皇朝的掌权者，想要什么人没有？至于这般寻死觅活？仿佛跟了她就把她委屈了似的……多大脸？

    虽这般想，晟帝仍没松手，恼羞成怒下，不免加重几分力。只听咔嚓一声细微的脆响，这位死活掰不进来的秀女便顺势落入他的怀里，饶是他自己都不由诧异了一下。

    方钰不敢置信，望着自己的手出神，他的指骨居然被掰断了。

    晟帝见他不话，只顾盯着手发呆。自己被无视了个透底，他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但想到刚才听到的，又颇为懊恼，俯身将方钰的爪子扯过来仔细瞧，又拨了拨左右手的各三根指骨。

    “呜……”

    耳边传来一道压抑至极的闷哼，晟帝抬头就见他那双明媚动人的眸子里泛起了水光，晶莹的泪水包裹在眼眶里，要掉不掉。明明很疼，却还要装作不服输的样子，非但不让人觉得矫情，反而给人一种想将人往心尖上宠的感觉。

    晟帝不喜欢看人哭，时候总看到那些妃子在父皇面前哭，每次一哭，父皇就会抛下所有去哄人，毫无原则，甚至一年半载不踏足皇后所在的景凰宫。

    直到最后母后病逝的当晚，他那“好”父皇还睡在某个女人的肚皮上。

    他当时就觉得那些妃子怎的就那么下贱。为了一个荣宠摒弃一切，甚至不惜大庭广众出卖色相，这跟花街柳巷里的青楼女子有和区别？无外乎所处的场地高级与否。

    偌大的皇宫，本该是威严之地，被他的父皇弄得像酒池肉林，淫.欲不堪，可把他恶心坏了。

    后来他亲手了解了他的“好”父皇，自己称帝。当上皇帝的第一件事，便是让宫人们把后宫那些女人全部拖到刑房一个个杖毙。

    看着这些颜色姣好的女人在被时露出的狰狞丑陋的样子，他虽无动于衷，但不得不，大快人心。总算为他那病逝，实则被人毒害的母后报了仇。

    下毒之人，谁也没料到会是那个清高无比，看似与世无争，被父皇特地赐号“莲”的女人。

    最后这个莲妃，自然死得最惨。

    思绪回笼，晟帝再去看眼前这名秀女，却是不出的古怪。有一丝警惕，又有一丝不受自己控制的蠢蠢欲动。他确定这人刚才是真的要去寻死。

    然而多年的习惯早已让晟帝不敢去轻易相信……

    猛地被抱起来，方钰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搂住晟帝的脖子，然后他感到对方也是跟着一僵，不过很快就放松了。

    晟帝扫了他一眼，迈步进屋，披着清灰的夜色，进了里屋。

    此时方钰不再害怕，甚至很淡定。

    这一身金龙暗纹喻意尊贵的华丽黄袍，想不知道是谁都难……

    不过不管是谁，只要不是鬼都行。

    晟帝将他放到床榻上，转身拿了一个镂空花雕红木盒子扔过来。

    方钰手忙脚乱地接好。

    “拿去擦。”

    头顶上方响起三个不冷不热的字眼，没擦哪儿，不用想也知道。但手指骨断裂的伤，靠外敷就能治好？方钰不信，可顶着晟帝“快擦，别浪费我时间”的冷漠眼神，他还是乖顺地开盒子，挖了一坨敷在左右指骨上。

    先是一片清凉，之后便被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代替。

    他甚至有一种，指骨断裂的部分真的有在重新长好愈合的错觉。

    晟帝收好盒子，不再多言语，脱去靴子后径直上了床，然后掀开被子合衣躺下，便闭上眼。由始至终，不跟方钰有任何更多的交流。

    正想着如果皇上霸王硬上弓该怎么拒绝的方钰：“……”

    有点儿浪费他表情，但果然如神师所言，皇上没有动他。很奇怪。不侍寝，纯盖被子睡觉，未免不符合皇上大种马的标配设定。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方钰自以为暗戳戳地瞅了晟帝一眼，屋内光线太暗，后者的面容隐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要低下头，很近很近的距离才能看到晟帝线条利落的面部轮廓。

    高挺的鼻子，凉薄的唇瓣，还有那一对斜飞入鬓，衬得他整张脸特别英气霸道的眉。不过方钰更多的注意都被那凶残的睫毛给勾走了。

    狭长的睫毛尖部在窗外的月光熏染下镀上了一层青蓝，看着特别柔美静谧。方钰见晟帝呼吸绵长轻缓，一个没忍住，便大着胆子伸出一根手指去碰……

    睫毛在指腹轻轻扫过，带起一丝丝欲望，可惜手指刚扫了一遍，方钰便猛不丁的看到晟帝的眼睛，不知何时的睁开了，漆黑不见光亮的瞳仁儿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方钰赶紧抽手，但还没抽走就被晟帝一把握住。

    “大胆。”

    方钰一脸生无可恋。

    对不起，皇上，贱婢错了，哦不对，贱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