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吴燕夏的时候, 总是漫无目标的逛来走去,盯着窗户持续发呆,旁人无法判断男孩到底是真傻还是中邪,外祖家特意趁吴燕夏父亲外出考察的时候,偷偷请药师来给男孩子作法。
他们让吴燕夏整个下午抱着一只热乎乎的母鸡,又杀了它。鲜血流了满地。
从那时候, 吴燕夏好像确实不再走神, 他的人生缓慢地围绕着神秘展开, 但从此不是很喜欢温顺动物, 觉得太呆。
上述故事里提到“外祖家的人”,是指吴燕夏的舅舅。
故事的真相是,舅舅平时喜欢吃鸡, 着外甥“中邪”的名头来蹭秋风。万万没想到,外甥冷眼看破不破, 当把家养的肥母鸡连续杀到第九只的时候, 他舅舅再爱吃鸡也顶不住了, 挽着袖子要和他干架。
区的门口, 一身肮脏的苗族袍子配着西服皮鞋,还侧背着着不明真假的 Gucci 电脑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塞满了不法苗药和刀之类的, 同样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等着他。
吴燕夏和舅舅从关系就像平辈,刚下出租车,被舅舅□□偷桃:“你在城里浪到忘根了!”
吴燕夏迅疾跳开,哭笑不得:“你怎么跑过来了?”
舅舅得意:“我来参加党的号召与学习, 现在住在朱家镇,想到自己还有外甥在城里,晚上就来看看你。”
舅舅原本的职业是一个苗医,随着老家城镇化逐渐发展,继续从医,就得在当地考个基础的医师执照。
舅舅认识的汉字和苗文不太多,整天被姐夫催,后来狠心直接改行,居然当了兽医,在附近乡镇为牛马接生,治疗猪的瘟疫、培养品种禽类的检疫鉴定等。没想到,他当兽医比当赤脚医生更赚钱,在政策指导下建了个农村基础畜牧业卫生站,又买了辆奔驰的卡车代步。
他在老家的日子过得相当滋润。政府定期让他们少数民族出来开个研讨会,也就是变相的免费旅游,他同样把全国都跑了遍,却也是个大光棍。
舅舅抢过他手里的纸袋:“买酒回来了?你真是从鬼精儿!”
吴燕夏笑:“我家貌似确实有个鬼,怕吗?你是想在附近酒店开个房,还是跟我回去?”
“怕个鬼喔,快带我去看看你家。”
舅舅是第一次参观了吴燕夏的公寓,有点放松也有点拘谨。他同样对那高端的意大利式厨房赞不绝口,至于那空荡荡的客厅,就评价句“娘娘腔,从就爱干净。”
不过走到蛇室,他的脸色微微变了。
并不是害怕,舅舅和吴燕夏一般胆大,又阅动物无数,并不怕蛇,他只是走上去仔细看了很久。吴燕夏临走前的菜刀和粗麻绳依旧摆在旁边,神灯静静地趴在笼子里,坦克则又挺起半条蛇身,用那双湿漉漉的忠诚狗眼量眼前来人。
吴燕夏单手握了两个高脚杯走进来,倒着红酒:“我最近做了个怪梦,要杀了它们辟邪。对了,你当时在我梦里也出现……”
舅舅骂一声:“可能就是你舅舅我在梦里提醒你——这条黄金蟒这样多久了?”
他奇:“什么多久?”
舅舅滑稽地学着坦克直挺挺的姿势:“像这样,挺直着身子看你,保持这姿势多久了?”“几周吧。”
舅舅冷笑:“吴燕夏,我看你是真把自己当城里人,时候教你的东西都忘到脚后跟了?这种蟒不同于毒蛇,是靠身子把猎物缠死哩,能吞比自己大好几圈的东西。它知道它现在总是直起身子在干什么?它是正量你身高,看自己够不够把你吞掉。这条蟒蛇多长,3米?等长过8米就成大灾,公牛都敢吞。你鸡骨头脆的铁笼肯定关不住,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清代《秋雨庵随笔》里有记载,广东琼州有量人蛇,长六七尺,遇人辄竖起,量人长短,然后噬之。
吴燕夏读过这古籍,而且被他舅舅坑习惯了,淡淡:“直立也不一定是为了捕食。你再看看,这俩东西有什么不同?”
舅舅想也没想,轻蔑地:“我也不用看,这俩东西互相移魂了。”
吴燕夏的手终于一顿:“你看出来了?”
吴燕夏和舅舅喝了一瓶红酒,把最近时间发生在身上的怪事七七八八的了。吴燕夏表面开朗,内心能信任的人确实不多,舅舅虽然也特别坑,但起码是个好的。吴燕夏边,又边把那张写满字的纸拿出来。
舅舅喝了口红酒就皱眉“城里娘们儿的东西”,再斜着嘴:“有她照片不?”
“嗯?”
“那个姑娘,你的命也恁好了,牵条狗进门的居然是个姑娘,还被你泡上了。换成糙老爷们牵一条大藏獒进来,哼哼。”
吴燕夏憋住笑,他心领神会的:“就算大老爷们进门,也不是不可以下手的。”
等开完玩笑,舅舅突然间正色:“风水什么我不懂,但这俩动物的事,我倒是有一个土办法的。”
吴燕夏不由感觉意外之喜。
所有异样,都是从两个动物交换身体开始,但对于坦克和神灯的现状,神通广大的德勤山人也自己爱莫能助,舅舅虽然和他臭味相投,但他的能耐,吃喝嫖赌非常精通,正事一般,也就当一个兽医了。
而且,舅舅也是神鬼不信的,怎么懂这些奇门异道。
舅舅大怒:“瞧不起人是不是?我还真见过这种怪事,当时,当时是羊和马换了身体。”
吴燕夏半信半疑,却知道娘舅性格就得激,皱眉:“算了,喝酒喝酒,不提这些。”
舅舅果然恼火:“你去给我弄两瓶白酒,让你见识下我的真本事。”
吴燕夏现在死马就当活马医,居然还真去买了酒。
舅舅的兽医方法比起德勤山人的花哨法术,简陋到让人绝望。
他让吴燕夏给神灯和坦克分别灌了一两白酒,把它们直接醉趴下。随后,舅舅将失去知觉的一蛇一犬拖到客厅里之前相撞的位置,又煮了一锅水,将一把尖头剪刀扔到沸水里。
做完一切,他拍拍手:“好了。”
这就好了?即使给牛羊接生,都得再多准备点东西。
吴燕夏按捺住自己,他笑嘻嘻的看了看舅舅。
“大外甥,你肚子里装秤砣了?”舅舅骂了句,又从自己的包里,神秘的掏出一个很精细的铃铛,看起来也有段岁月,而随着他的手轻轻摇曳,整个房间都充盈着空灵的撞击声。
吴燕夏把酒杯放到地面,脸色这才不大好看。
怎么每个人都有那么多私藏宝物?他自己也混了那么多年,除了几个现实中的商铺,什么也没捞到。
舅舅得意的笑了:“有时候下乡去给难产的牛马接生,需要帮它们镇定安神,畜生才喜欢听铃铛响。”
吴燕夏本来动了歪脑筋,想怎么再把铃铛也抢过来,现在只好假装听不懂在骂自己。
舅舅摇着那铃铛,嘴里念叨几句苗语,把铃铛在蛇头上和盘桓三圈,又在泰迪头上做了相同的动作,最后:“拽两块白布过来。”
吴燕夏的这种单身柴废男子公寓里哪有白布,便贡献自己的两个白T恤,舅舅接过来,嫌弃地念了几句“你他妈真是一个娘皮货”,盖在两个昏迷的动物身体上。
舅舅:“现在好了。等那锅里的水烧干后,咱们再把白布掀开。”
吴燕夏不知道舅舅一番倒腾,到底是有用也没用,现在只好耐心等。舅舅却已经又把一瓶红酒全喝了,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又在吴燕夏家转悠。
他的家刚刚被扫过,沙发被拉走清洗。
关于诡异的夜晚,除了梁凉口述之外,只有卧室里倒扭180°的门把手留在原位。吴燕夏约了锁匠,也得明天来换锁
舅舅啧啧称奇,来回检查。他老实不客气的在外甥家洗澡,把那一身臭烘烘的少数民族的衣服换了,两人身高体重相仿,他直接就穿吴燕夏的几件衣服。
吴燕夏比他定的住,依旧守在神灯和坦克旁边,琢磨着自己那张纸条信息,又用碎屏的 iPad 查风水文献古籍资料。
过了会,舅舅穿着吴燕夏的衣服,神采奕奕的出来,已经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外出工,不,外出旅游的苗族庸医,也像个人模狗样的城市大龄青年了。
吴燕夏就朝着他恶意地吹了声口哨,舅舅过来狠踢了外甥一脚。舅舅,找了个塑料袋把自己原先的民族服饰包起来:“你子记得给你爸妈多电话,他们挺想你的,整天念叨让你考啥试。还有你之前的那姑娘,你俩这事要能成,就带回来给我们都看看。”
吴燕夏看他转身就要拿自己的gucci包,居然像不多久留似得,便皱眉问:“舅舅,你今晚还要去哪?”
““我今晚就是来看看你。既然你这都挺好的,我就准备去夜店泡吧。”舅舅自然地,“等天亮还要再回去那镇里开会,这一晚上大好春光,不能全浪费在你身上。”
吴燕夏哑口无言,他这舅舅改行当兽医除了技术上过不去的原因,还有道德上同样过不去的原因,他外家上下都对这舅舅头痛得很。
舅舅从兜里掏出一包拆封的安全套和一沓钱,搁在厨房案台上:“来的匆忙,也没给外甥带礼物。这样,留给你红包和避孕套,多子多福,当作我的心意。”
吴燕夏滚暴笑了好一会,肩膀抖动:“我的妈!舅舅你红包留下,其他拿走吧,我不需要!”
舅舅刚要皱眉话,就看到锅里的水已经烧干,只剩下那把通红的剪刀隔着不锈钢的锅底微微震动。他利索地从自己包里戴上一次性手套,再拿了瓶紫色药水和不锈钢钳子,走到那白布掩盖的蛇和泰迪面前蹲下。
吴燕夏抬起头,舅舅已经掀开白布,用刚才的粗麻绳子,把泰迪和蛇都严密地绑了起来。接着,他用那药水点了点两只动物的眼睛,依次掰开它们的嘴。
舅舅刚才在蛇身上按了几下,已经就用手掌粗略地把黄金蟒的长度量了量,他:“外甥,帮我按住它。”
吴燕夏皱眉:“干什么?”舅舅盯着蟒蛇皮上的那个眼睛条纹的图案:“临走前帮你解决点东西。外甥你什么都挺好,但读书读多了,心就容易复杂了。”
吴燕夏忍不住又想什么,不过看了看舅舅的脸色,还是先按住了黄金蟒。
舅舅把蛇嘴掐开,再把那钢钳子伸进去,同样肌肉结实的手臂一拽,用力居然把蛇嘴里的尖牙彻底拔了出来。人拔牙都得麻药,此刻,舅舅就给动物灌了点二锅头而已,吴燕夏全力按着蛇,就感觉那肉乎乎的蛇身痛得猛地一弓,开始在地上扭曲。
他内心有种奇怪的感觉,舅舅这方法好像挺有用。
舅舅也不多话,大汗淋漓地直接用钳子把另一根蛇牙□□,随后也不消毒,就用那沾着蛇涎的钳子,继续伸到泰迪嘴里。
没一会的功夫,大理石地面就摆着四颗血淋淋的牙齿,全是被舅舅硬撬出来的。
此刻,蛇嘴和狗嘴里都往外大量渗血,吴燕夏莫名好笑又无奈,用那白T恤心地擦着血迹,催舅舅赶紧给它们涂上止血的药膏。
免不了,他的举动又遭到舅舅轻蔑了句“娘娘腔”的评论。
舅舅擦了擦手,翻身从包里再找到个简易药膏,涂在两个流血不止并微微抽搐的动物的嘴里:“喏,按照你梦里的。四颗牙,有狗有蛇的。外甥你自己先留两颗戴着,剩下两颗,再分给你那婆娘。别人不心疼我外甥,我还心疼着!”
吴燕夏心里一暖,他板着个扑克脸:“那舅舅,你铃铛也一起留下吧。”
舅舅一巴掌在他头上,又被气死了:“你子的心怎么还是这么黑!滚一边儿去,怪不得没人疼!”
突然地面上的泰迪抖了抖脚掌,吴燕夏和舅舅齐齐看去。其实,舅舅之前的话有一半是胡扯,他灌酒的这个方法是来自《名侦探柯南》,不过,舅舅当然也没敢,内心没什么把握,反而比吴燕夏更紧张。
过了会,泰迪缓慢的睁开黑色的眼睛。而旁边,因为身为蛇类而永远无法合眼的神灯,那双黄澄澄的眼睛,又安在它三角形的脸上。
两只动物居然重新变回来了。
吴燕夏再见过世面,此刻也不由目瞪口呆。他恼怒自己过于自大,怎么刚开始没想给舅舅求助,但又想到不对,他家还有降头呢,舅舅和他除了过年回家见面,联系也不是很紧密。总之,吴燕夏是心情非常复杂。
舅舅也心,这外甥运气实在太好了,他上个月还刚医死了一匹壮马,差点被父老乡亲死。此刻再检查了下两个动物:“现在换回来了。不过一般换魂的动物,寿命肯定有影。而这条蛇拔了两颗牙,也会软塌塌的,影响进食。还有,把这个留着吧。”他塞给吴燕夏几个鳞片,居然是舅舅刚刚狠心从神灯的蛇皮上硬揪下来的,还带着血迹,正是那眼睛部位的蛇鳞片,“根据咱们那的传,把这种蛇鳞烧了,也算烧死这条蛇。怎么样,梦全解决了吧?”
舅舅又把那凉了的剪刀从锅里取出来,再在两个动物头上盘桓一圈。不过,这次的动作更敷衍了。
“这几天喂点米糊糊和软的东西吧。还有什么事给我电话,不多了,外甥,我去high 了——不准把我来看你这事,告诉你姥姥和你大舅啊,也别告诉你妈!”
吴燕夏依旧陷在迷惑当中,想拉他舅舅讨论一下,结果舅舅呲溜一声,拎着Gucci 包,穿着吴燕夏的衣服和鞋子跑走泡吧了。
他只好怏怏地回来,过了会,又去拿起德勤山人的古青铜镜照着地面上各少了两颗牙的坦克和神灯。
“不管怎么,欢迎回来。”吴燕夏叹口气,“我现在的愿望是,世界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