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抚琴
吴攸见赵扬算兑现承诺,心中一阵欣喜,她高兴的又往前蹭了蹭,道:“大将军要赏赐于我?我想要返回江沅家乡,怎奈我没有盘……”
赵扬把脸一板,道:“谁过你可以出府?!”
吴攸一下子泄了气,看来这个目标还是太远大了。
那就换一个现实点的吧,吴攸想了想,又道:“那……大将军可不可以给我另外安排一个单独的住处,我……我怕……”
她转着眼珠思索着合适的字句,然而却没想出自己到底害怕什么,于是改变了一下法,道:“人的地位比较低微,在大将军卧房出入,实在是于礼不合……”
虽然有污于慕攸歌的公主身份,吴攸还是决定贬低一下自己。她想,为了生存,慕攸歌也不会介意的。她实在是不想睡在赵扬那个卧房的外间,看着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光着膀子走来走去。
况且,她还经常做一些带有慕攸歌记忆的梦,万一哪天她在睡梦中深情的呼唤一下谢瑾时什么的,她觉得自己就可以离开将军府了——大概是尸体装在麻袋里被扔出去。
赵扬听了,丝毫不为所动,拿起一卷书摊开放在面前,道:“你既来到本将军府上谋求差事,就要听我调遣。往后,你负责服侍我的起居,无需安排单独住处。”
吴攸没有料到,自己好心好意的帮赵扬分析问题、解决问题,赵扬却丝毫不理会自己的诉求,事情竟然向着对自己越来越不利的方向发展了。
吴攸皱着眉头,跪在地上,关于这个睡在哪里的问题,她今天绝对不会放弃。
赵扬好歹还算是个讲理的人,她想,还是得对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才是。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大将军,召我进府的,是徐先生。大将军应该知道,徐先生急需一些能读书识字,帮他处理事务的人吧?”
徐厚成确实一而再,再而三的对赵扬提起过这件事情,于是赵扬极其轻微的点了点头,表示吴攸的没错。
吴攸时刻观察着赵扬的反应,见他点头,忙继续道:“齐地读书的人少,能伺候人的人却多。将军可曾听过,‘使鸡司辰,令狸执鼠,各司其职,上乃无事。’人我从未做过伺候人起居之事,我为将军端茶倒水,冷了热了多了少了我一概不知,只怕早晚会冒犯了将军……”
“相反,我虽然不算满腹经纶,但至少,字也认得全,数也都会算,将军若能令物尽其才,人尽其用,岂不更好?又何必硬要那鸡去捉鼠,猫去司辰呢?”
赵扬听罢,又开始用一种捉摸不透的目光,注视着吴攸。吴攸试图和他对视一阵,以示自己晚上不想和他同处一室的坚定决心,然而,看着赵扬那沉沉如黑曜石一般的双眸,她很快就败下阵来。
吴攸正慢慢的把自己的目光挪开,却听赵扬低声自言自语道:“‘物尽其才,人尽其用’,你的,有些道理。”
他眯起眼晴,盯了一会儿屋外,转头对吴攸道:“你白天里去徐先生那里;晚上,仍听我使唤罢。”
这真是太过分了。事到如今,吴攸已经无所畏惧,她站起身来,把头一扬,道:“除非大将军给我另外安排住处,否则,你杀了我算了。”
她想,被赵扬吓死或者梦话被他听见都是死,还不如死得痛快一点,省得每天担惊受怕,而且她觉得,赵扬应该不会这么快就砍了她。
果然,赵扬让步了,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既如此,我命人去收拾一下院中侧屋,让你居住。”
吴攸心中一阵狂喜,虽然这让步不大,但是到底解决了自己的燃眉之急。她马上拜了一拜,道:“多谢大将军。”
赵扬又点了点头,道:“我若有驱使,你即刻就要前来见我,不得延误。”
吴攸急忙应下了,问道:“我……我现在可以去找徐先生了么?”
赵扬没有理她,却对身边一名仆从道:“去请徐先生来。”
*****
吴攸终于暂时的摆脱了赵扬,又换了一身月白色的棉布窄袖长袍,梳洗扮干净,整个人觉得神清气爽,分外舒心。
徐先生在院中等着吴攸,见她出来,对她道:“吴公子。”
见吴攸的神情有些茫然,他解释道:“将军令我等如此称呼。”
吴攸想起了自己目前的身份,心里一阵尴尬。不过好歹她的衣着问题和住宿问题都解决了。其他的,以后慢慢再吧。
对这位徐先生,吴攸还是挺有好感的,她躬身一拜,道:“徐先生有何吩咐?”
徐厚成道:“听闻公子饱读诗书,不知公子可懂些算经算术么?”
吴攸大学毕业,学的是理工科,虽然那些东西在这个时代派不上用场,但算术应该没有问题。她点点头,道:“略……懂一些。”
徐厚成两眼放光,把她又领到了昨天那个屋,自己摸出钥匙,到对面帐房里,取了几个厚厚的本子过来,递给吴攸,叫她试着看看。吴攸估计徐先生也不会给她账簿,开一看,果然只是一些府中无足轻重又琐碎的开支的记录。
徐先生命人取来笔墨,对吴攸道:“我眼下有些事情,这是去年张老先生留下来的,你若是能看得懂,便替他整理一遍,若有什么疑问,稍后我回来时,我自会替你解答。”
吴攸终于可以开始靠自己的劳动攒盘缠了。因此她心里又愉快,又踏实。她好好的谢了徐先生。当徐先生转身要走的时候,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道:“徐先生……”
徐厚成回过头来,问道:“公子还有何事?”
吴攸道:“若是……若是我做的还能令先生满意的话,我的工钱……”
徐厚成愣了一愣,道:“工钱?将军不曾对在下提起……”
吴攸的心瞬间结成了冰渣,徐厚成却趁着吴攸还没有反应过来,像一阵风似的飘了出去。
*****
因此,午膳过后,当赵扬再次派人来召吴攸去见他的时候,吴攸格外的不想去。
一路上,吴攸的思路在不断的转变,她一会儿想,在赵扬这里呆着,盘缠不知掉什么时候才能赚出来,还不如早日跑路。但是一会儿她又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赵扬虽然没工钱的事,但他有时候出手还挺阔绰,如果自己时常找他讨些赏赐,攒一攒的话或许也还有戏。
想到这里,她又感叹,今天本来有一次机会,可惜被她浪费掉了。
这一回,赵扬派来的那名兵士却没有带吴攸去赵扬的书房,而是带她走向了后院。
没走几步,吴攸就听见了一阵琴声。吴攸,或者是慕攸歌也是很通晓音律的人,一听便觉出这琴声初闻时悠扬婉转,细听之下,却又有几分激昂深沉。不似是高山流水,却像是月下海潮涌起,辽阔中透着苍茫。
这院中原来有一座红漆金瓦的亭子,造的雄伟宽阔,正中间有一人穿一件双孔雀绫袍袄,肃然端坐,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在琴上轻抚,一串串音符便从那亭中飘了出来。
彼时仍是正月,院中树木不多,倒是奇石罗布,只有几株玉梅,傲然别有风姿。吴攸透过这层层梅枝看着赵扬的侧影,脚步不觉慢了下来。
那琴声一转,忽然又变得柔和优雅,带着几分温暖,几分明媚,和吴攸在江沅时候,宫中所奏之乐颇为相似。赵扬缓缓地拨动着琴弦,如同一缕春风夹着片片情思,一池春水荡起点点涟漪。离得近了,吴攸仿佛又在赵扬眉梢眼角看见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午后的阳光,在刚解冻的溪水上铺洒开来。
前面的兵士忽然发现后面没了脚步声,回头一看,吴攸正愣愣的站在那里,忙催促道:“快些走罢,莫叫大将军和姐久等。”
吴攸发觉自己似乎又失态了,不,这不是关键,她好像还听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词。
她疑惑的问道:“你什么?哪位姐?”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那亭柱后面转出了一个窈窕的身影,顾瑶玉,不,是赵玉换上了一身淡淡鹅huangse的长裙,绣着团花簇簇,长及地面,摇曳生姿。外面披了一件鲜艳的大红色斜格纱罩衫,发簪高高梳起,如乌云堆叠,上面插了一朵不知道哪里来的海棠花,和她整个人一样娇艳欲滴。
吴攸不由得在心中想道,美人就是美人,浓转淡抹总相宜啊。
只不过,原本她还为自己新换了衣服感到庆幸,在看见赵玉这一身装扮时,顿时觉得自己分外寒酸。
她还没来得及继续感叹,只听赵玉甜美娇媚的声音在琴声中响起,道:“我可以给你伴舞。”
赵扬弹琴的手没有停下来,却出声断了她,道:“旁人面前,你要唤我兄长,不要忘记。”
又问道:“你会些什么歌舞?”
吴攸有些不想过去了,人家兄妹重逢,在这里培养一下感情什么的,她作为一个“旁人”,来凑什么热闹呢?
于是,她也不顾马上就到亭边,对前面的兵士道:“我肚子疼,要回去了。”
那兵士拦住她,道:“将军吩咐过,务必把公子带到他面前。公子若要如厕,我带你去。”
吴攸不想去这院子里某处“如厕”,她摇摇头,道:“不不不,我不要如厕,我……”
琴声嘎然而止,赵扬在琴上一按,冲这边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