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篝火
晌午过后, 一辆看上去有些粗笨的马车从赵扬的大将军府后门驶了出去。马车后面, 三五名身着粗布衣服, 家丁模样的侍卫骑着马, 紧紧跟在后面。
马车上搭着靛蓝色,厚厚的棉布帘子, 不一会儿, 帘子被掀开了一条缝,贺雪龄一张充满好奇的脸露了出来。
车里陆洵轻声嘱咐她道:“阿龄, 待会儿下车再看,莫要给大将军招惹麻烦。”
罢,又对坐在对面的赵扬略带歉意的道:“阿龄还,还望大将军见谅。”
赵扬看看贺雪龄, 又看看一脸深沉,远远的离着自己坐在一边的吴攸,道了声“无妨”,心中却疑道:“明明这贺雪龄和吴攸一般年纪,为何吴攸整日看上去心事重重,闷闷不乐,似乎比贺雪龄大了许多?”
可他转念一想,顾瑶玉和吴攸也是一样大, 却轻易将众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除了她天生美貌之外,她的心思和行事也和十四五岁的女子迥异。可见人和人自然不同,或许也不是什么怪事。
这四人同坐在一辆马车之内, 最尴尬的就是吴攸。她知道自己得离着赵扬远些,可是她总不能挨着陆洵和贺雪龄,去给他俩当电灯泡吧!
吴攸对赵扬这样的安排很不满意,他一句要随陆先生去查看各地春耕景况,走就走,微服出巡也就算了,还非得带上自己,还有贺雪龄,感觉像拖家带口,外出旅游似的。
但是让她看赵扬,她宁愿看陆洵和贺雪龄——其实她对这两人的相处也有些好奇——他二人举动虽然完完全全像是一对恋人,可是看上去自然得体,丝毫没有任何狎昵之感,吴攸缩在角落看着陆洵时不时的帮贺雪龄整理一下衣衫,又拢拢她的头发,看向贺雪龄的目光带着一种吴攸所从没见过的温柔和宽容,一时间让觉得整个车厢里都暖融融的。
他们出发的时候已经不早,走了没有多久,天色就变得暗了。外面有人来报,道:“东家,田庄到了。”
赵扬一直在闭目养神,听到这话,睁开眼睛,低声答道:“知道了。”
罢,他对车内众人道:“此处是邢州边界,与齐州临接之处,我们今夜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往北走,去邢州各处看看。”
吴攸和陆洵都应了一声,贺雪龄见状,也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吴攸掀开车帘一瞧,车外正是黄昏时分,邢州边境颇多山脉,而山脚下往往是一望无垠的广袤的田地,远处夕阳西沉,铺洒着柔和而安然的万里霞光。
这才没有几天的功夫,到处都已经有些盎然绿意,偶尔还有几个农夫在田埂上牵着耕牛,悠然走过,吴攸的在将军府中待的烦躁不安的心一下子跟着平静了下来。
呼吸着田野里空气中的清新气息,吴攸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名士高人喜欢隐居在山水之间。虽然大隐能隐居于世,可多数人,也只能是在远离了尘嚣的地方,才能获得心灵的安宁吧。
赵扬和陆洵肩并肩在前面走着,看来,陆洵对这里十分熟悉,吴攸估计,这大概是一块陆洵的试验田。她看着陆洵从怀中掏出一张不知道是什么的纸展开了,指着前面给赵扬看。
吴攸也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只见山脚处立着个风车一样的东西,上面挂着数个竹筒,在那里缓缓转动着。
陆洵对赵扬道:“此乃灌溉农田所用的器具,名曰筒车,可随水流自行转动,不需耗费人畜之力,一昼夜可灌田百亩以上。”
又道:“此处有河流经过,地势高低不平,故此物正好适用。然齐地其余诸州之中,颇多旱地,自井中取水,另有一物,名曰立井水车,亦称为井车,可用于汲水浇灌平原。明日大将军到了邢州,便见着了。”
赵扬带着众人上前观看了一番,对陆洵大加称赞,道:“正如陆先生那日所言,齐地原本就水源缺乏,灌溉一事,向来颇费人力物力,若是这些工具可以在各地推广,今年春耕便省了一半的力气了。”
陆洵道:“齐地其实也颇多江河大川,夏季河水暴涨,冬季又多半干涸,唯有疏通河渠,适当引导,方才能为百姓农耕所用。”
赵扬的从人也多半生长于齐地,颇受这耕地缺水之苦,听了陆洵的话,都连连点头称是。
话间,众人已经来到了山脚下,一处庄园门口,趁着侍卫去叫门的功夫,赵扬侧身对吴攸道:“这庄园中都是江南景致,又离我那齐地的府邸不远,你若是在府中呆的无聊,也可常到这里来住几日。”
吴攸还在心里赞叹着陆洵超前的发明呢,猛不丁赵扬的声音响起,又让她吓了一跳。不知道是不是赵扬听了一路陆洵和贺雪龄话,方才他开口的时候,竟然也和陆洵的语气有几分相似,带了些宠溺之意,吴攸听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已经决定这一路上,不再对赵扬陪着笑脸,于是便正色道:“东家近来不是人力缺乏,财力有限么,何必劳民伤财,做这样的事,若是被旁人知道,只怕是又要以为您贪图享受,不思进取了。”
赵扬丝毫没有反驳,只是挑唇一笑,道:“你先瞧瞧,喜不喜欢。”
吴攸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磨磨蹭蹭的跟在赵扬后面,走了进去,她还没什么,贺雪龄先在后面高兴的叫了起来:“呀!大将军,这里比你家好得多了!”
“你家里到处都光秃秃……”
陆洵手慌脚乱的阻止着贺雪龄继续对赵扬的大将军府评头论足,吴攸却禁不住“扑哧”一笑。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下子众人似乎都从周曾来访的郁闷之中解脱了,一齐笑了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吴攸甚至觉得周曾来走了一圈,虽然把自己吓得半死,虽然让赵扬和他手下的人产生了种种的不甘和愤怒,但这并不一定是一件坏事。
这下,赵扬的手下都意识到了,若是不发奋图强,他们则会永远被周曾这样的流氓压制。因此,他们对赵扬最近的种种政令,无论是府内军中纪律的整顿,还是对农耕的安排,都格外听从。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定的危机和一时的不利,从长远来看往往是催人上进的最好的良药。
春夜暖风徐徐,格外舒适,赵扬等人在这庄园之中停留了片刻,赵扬派出去的侍卫返了回来,对赵扬道:“听闻东家来了,庄户们点了篝火,备了酒饭,请东家前往一叙。”
原来,赵扬攻下历州之前,在邢州住了数年的光景,和这里的百姓十分熟悉。这一座田庄乃是他父亲生前所建,赵扬从时候起就常来玩耍,这附近的田户都知道他的身份,如今仍称他为东家,不过是个从前的习惯罢了。
赵扬爽快的答应道:“好!你先替我去,谢过父老乡亲们的一番好意。”
除去和赵扬面面相觑这一点烦恼,吴攸感觉这一趟农家乐之旅还算得上是愉快。陆洵似乎多少也感受到了赵扬和吴攸之间的尴尬气氛,因此便随在赵扬身边,继续对他讲些春耕的事,留下贺雪龄陪着吴攸话。
贺雪龄指着赵扬高大挺拔的背影,悄悄问吴攸道:“姐姐,你为什么不爱理他?”
又道:“他是不是对你不太好?”
吴攸满头冷汗,这个问题再次击中了她的心灵。她有点想把陆洵叫回来,赶紧把贺雪龄领走,但是想到如果那样的话她又要和赵扬同路了,真是两难的抉择啊!
两权相害,她还是决定继续和贺雪龄呆在一块,她忽然想出了一个回答,自以为这样就可以把贺雪龄的十万个为什么都扼杀在摇篮里。
她板着脸,对贺雪龄道:“阿龄的对,他很凶,对我很不友好,所以从今往后,你不要再反反复复提起他,行吗?”
贺雪龄瞪大了眼睛,对吴攸充满了同情,她紧紧的握住吴攸的手,对她到:“姐姐,他是个坏人,我再也不提他了!”
吴攸满意的点了点头,道:“阿龄真是个好孩子。”
然而过了一会儿,当他们来到野外庄户们所铺设的宴席上,一一就坐的时候,贺雪龄愤怒地指着赵扬,大声道:“他……他对姐姐不好,我不要挨着他坐!”
吴攸和陆洵一起跳了起来,把贺雪龄往一旁拉去。
他两人对望着,吴攸:“好吧。这回我又完蛋了。”
陆洵:“若知道会是如此,当日我就是使出浑身解术,也要把阿龄留在历州!”
然而众人欢欢喜喜,一片喧哗,虽然贺雪龄喊了一声,但也只有赵扬和他身边几人听见了。而那几人心眼里认为这是吴攸对赵扬的评价,都对吴攸投来了不满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