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临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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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扬虽然只听吴攸唱过前面几句, 但是他自顾自地吹了下去, 听起来竟然也十分接近。

    “……朝朝频顾惜, 夜夜不相忘……”

    音乐往往能舒缓人内心的烦恼疲惫, 吴攸看着赵扬在火光下英俊而认真的脸庞,哼着这个时空中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歌词:“期待春花开啊, 能将夙愿偿……满庭花簇簇, 添得许多香……”

    “满庭花簇簇啊,添得许多……”

    她唱到末句, 脸上已经不知不觉挂上了微笑,就在这时,仿佛心有灵犀似的,赵扬也抬起眼帘, 对她回报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吴攸胸中仿佛有一股电流穿过,让她愣在当场。就在这时,赵扬又从头开始吹了一遍。这曲子轻快简单,旁边百姓们很快就学会了,一起顺着调子哼了起来。

    一曲奏毕,众人齐声叫好,贺雪龄走到赵扬面前,道:“其实你吹的, 也不赖。”

    赵扬再次笑了笑, 往方才他坐的地方看去,才发现,吴攸已经不在那里了。

    原来赵扬重新开始吹奏的时候, 吴攸尝试着问了一下赵扬的那几名侍卫她能不能回田庄去,得到的回答是可以,不过至少需要两名侍卫陪同。吴攸本来自己也走不回去,又听着赵扬快吹完了,忙道:“多谢了。”

    待他们进了赵扬的庄园之后,那看管庄园的一对夫妇热情的带她在院子里前前后后,走了一遭。他们有些好奇的看着吴攸,吴攸不好意思的道:“请问我住在何处……一路赶来有些疲惫,我……我想去歇息。”

    其中那名妇人道:“东家交代过了,庄后客房中十分僻静,你就住在那里。”

    吴攸特地留了个心眼,问道:“东家……东家住的院子,又在何处?”

    妇人答道:“东家住在前院……”

    罢用手一指,道:“就在那边。”

    吴攸一颗心放了下来,连声道:“好好,我就住庄后!还请这位大婶带路吧。”

    没有赵扬在身边,吴攸得以充分的欣赏这院中景色,淡淡月华透过曲折的回廊洒落在她身边脚下,将庭中各处的花木照的影影绰绰,别有风姿。

    这庭院确实看得出来最近刚修葺过,或者是长期以来精心维护,四处都干干净净,焕然一新。

    吴攸本以为庄后要走很远,谁知不过一会儿,那妇人便对吴攸道:“就快到了,公子看那边。”

    吴攸往前一看,只见一丛青翠的芊芊细竹,绕着两间白墙灰瓦的屋子,旁边似乎还有潺潺水声,不知道是从哪里引来的一脉溪水,就在这月色中缓缓流动。

    待那妇人走后,吴攸在屋里百无聊赖,便沿着那溪水往前走去,才发现尽头是一个的湖泊,连着外面不知哪里的水源,吴攸尽一切可能的忽略着离自己几步远,跟在后面的那名侍卫,找了个干净点的地方坐了下来,捡起一块石头,往湖中掷去。

    石块坠入水中,水面荡起了阵阵涟漪。抛却众多困扰她的事情,吴攸意识到了一个她一直以来试图忽略或者是回避的事实——自从见到赵扬的第一眼起,自从迈出走进赵扬的归德大将军府里的那一步,许多东西都永永远远的变了——她总以为这是赵扬的缘故,是赵扬的出现,破了她心中由来已久的平静,和她一直勉力维持的平衡,可是现在想来,或许,她自以为自己坚不可摧的防线,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牢固。

    她抓起手边的一把碎石,正想继续往湖里丢,身后却又响起了清脆的笛声。

    吴攸一直怀疑赵扬有瞬间移动的本事。她转过头去,赵扬果然就站在自己身后,从容不迫,甚至还带着几分悠闲。

    那笛声未断,赵扬却已经俯下身来,在吴攸旁边坐下了。

    这回,吴攸决定不再坐以待毙。待笛声渐歇,吴攸清了清嗓子,对赵扬道:“你将此处的庭院建成这般模样,想必花了不少力气吧?”

    赵扬从怀中掏出块不知什么巾帕,擦拭起笛子来。他边擦边道:“我母亲……原本是江南人氏,这田庄本是我父亲为她所建……”

    吴攸顿觉自己失言,马上闭上了嘴,赵扬这时已经将那笛子擦的锃光瓦亮的,收进了一个锦袋之中。他双手抱在胸前,继续道:“我父亲原本在齐地定有婚约,但一次他随祖父入京述职,在江沅和我母亲巧遇,从此便非她不娶,硬是要祖父将原先的婚事退掉了。”

    吴攸听了,不免有些感叹,问赵扬道:“你父亲怕你母亲在齐地住不习惯,便建了这一处院子么?”

    赵扬抬起头来望向湖心,迎着习习微风,他没有回答吴攸的问题,却道:“我少时常听我父母在这院中谈论,待到我长大成人,便教我替父亲统领三军,他二人就归隐田园,再不问世事。”

    这时薄雾渐渐散开,月光又重新散落在湖面,吴攸抬头看去,见赵扬眼中露出了几分落寞。

    他接着道:“只可惜……世事难料,我母亲早早故去,父亲他也战死疆场,再也没有回到这田庄中来。”

    他指着对岸的依依杨柳,对吴攸道:“你瞧那亭子,原先他们二人常在那亭中对饮……”

    罢,他抬起头轻轻叹了一声,道:“有时候我偶然经过,总觉得他们仍在,待定睛一看,方知道不过是月影之下,柳条晃动罢了。”

    到这里,他侧过头来,低低的唤道:“……吴攸。”

    他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让吴攸的心跳猛的一顿,她不自觉地开口应道:“嗯?”

    赵扬缓缓朝吴攸伸出一只手,对她道:“吴攸,到我身边来。”

    吴攸的目光顺着赵扬的手落在他的脸上,只见赵扬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他的双眸依然深沉幽黑,眼窝微陷,鼻梁高挺,他双眉如墨染刀裁,湖水的粼粼金波,放佛就在他身体周遭闪个不停。

    吴攸的心不由自主的“咚咚”跳动着。像以往一样,她下意识的想要站起身,想要往后退——她知道竹林里的屋子就在附近,她只要跑回去,关上门,就不用再面对赵扬,不用再听他爸妈的自由恋爱史……可是呢,然后呢?

    她仍然想要躲避,但不知为何,她所熟悉的那种惊恐和抗拒,却迟迟没有出现。

    赵扬见吴攸默然不语,却没有把手收回去,他就那样一直等待着,直到吴攸的胸膛微微起伏,似乎是在回答他,又似乎是在喃喃自语,道:“我到你身边?我在你身边……到底算是什么……”

    赵扬的唇角微微挑起,他一言不发,却靠了过来。他的身影像夜晚一片厚厚的云一样缓缓飘至,罩住了吴攸投射在地上一团的影子。

    赵扬方才伸出的那只手轻轻扶在了吴攸的肩头,透过厚实平整的粗布外衣,赵扬还是可以感觉到,吴攸的肩膀在微微抖动着。

    赵扬自己的手也忍不住有些发颤,他的呼吸从温热变得滚烫,带着乡间醇厚的美酒的味道落在吴攸耳畔,他断断续续的道:“吴攸……你……”

    这句话没有结束,却转成了一声叹息。赵扬的双唇在吴攸光滑细腻的额头落下,轻轻慢慢挪动,最后停在了她的眉间。

    这是一个火热的吻,温柔而执着,沉醉而坚定。吴攸将自己胸膛中就要喷薄而出的不安拼命压制着。哪怕一生中只有一次,她想,也许应该体验一回这种滋味。

    赵扬湿润而柔软的唇离开的时候,吴攸的脸已经是一片晕红。赵扬抬手在她鬓边滑过,只觉得吴攸整张脸烫的吓人,他的手沿着吴攸的侧脸落下,落到吴攸的下巴上,捏住了轻轻一抬。两人此时又是四目相对,赵扬接着方才的话道:“吴攸,你,嫁给我……”

    “好么……”

    他一个“嫁”字刚刚出口,吴攸就“腾”的站了起来。赵扬冷不防被她撞的晃了几晃,只得也跟着起身,他感觉脚下的地不甚平坦,好像还有点坡度。他一时没有站稳,往后退去。

    吴攸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没料到赵扬竟然被她撞开了,她再一看赵扬身后,惊道:“大将军……”

    赵扬浑身还发着热,哪里意识到自己正站在湖边?!他那往后的一步踩了空,整个人“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此时春寒未曾散尽,冰冷的水溅到吴攸身上,吴攸吓得尖叫起来,喊道:“啊……来人啊!来人!”

    她刚扯着嗓子嚷了一声,赵扬的两个侍卫就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这时却见湖水“哗啦”一响,赵扬浑身湿漉漉的站了起来,那湖水不过才到他的胸口。

    他叹了口气,对岸上的侍卫道:“拉我上去。”

    *****

    且不这边赵扬满心的火热被冷水浇了个透,历州西邻,永州地界上,只有零星灯火挂在几个大些的铺子前头,到处都空荡荡的,然而,街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摇摇晃晃的,往里街走去。

    谢瑾时的家在一条颇为幽静的巷子里。他少时清贫,做了官也过的十分简朴。虽然周曾赏了他这一座宅子,可他并没花多少心思购置奇花异石,也没有多少仆从,只有几名一直伺候他的老仆替他洗衣做饭,处理些闲杂事务。

    此番从历州回来,谢瑾时的心灵可谓是饱受摧残。好在吴攸没有透露,周曾不知道他也掺合了那天晚上的事,否则,他就会像林安建等人一样,直接被周曾的侄子和儿子们派人押到大牢里去了。

    谢瑾时没有什么车马,自己走了回来,他站在自家门口,失魂落魄的抬手正要敲门,忽然身后闪出了一个削瘦的身着黑衣的男子,对他低声道:“谢大人,其余几位大人听闻您回来了,邀您到旧地一聚。”

    谢瑾时抬起来的手顿了一顿,停在半空,他知道这人的是大晋的那几位臣子,可是,他现在并无心情和他们商讨大计,于是,他开口问道:“有何要紧的事么?”

    那人凑到他的耳边,把声音又压低了几分。

    只听他道:“郭公公……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