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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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早上飘飘洒洒, 下了一场雨。薄烟散去, 园里碧色萋萋, 和前几日繁花似锦的盛景比起来, 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吴攸安排着众人在那亭子前面搭了一个高台,那些幕僚已经三三两两的来了, 见了吴攸在那里忙碌, 多半都露出些不屑的神色,坐在台下, 交头接耳。吴攸还顾不上这许多,她和贺雪龄一人拿着一沓纸,准备稍后若是有谁记不起自己该什么,她二人好及时提示。

    待一切就绪, 吴攸深深吸了口气,见那通向这院子的一条弯弯曲曲路上,赵扬穿着一身藏青色常服,身姿挺拔矫健,带着几个侍卫往这边走了过来。

    吴攸见他们一行人穿过层层花枝,踏着落花新草,在台前站定了,看赵扬朝气蓬勃, 和这春色相称, 不由得想起一句话:“嫩色宜相照,青草妒春袍。”

    她让“演员”们歇了一会儿,上前询问赵扬道:“可以开始了么?”

    赵扬等这一出戏等了许久, 看众人齐聚,便对吴攸道:“开始罢。”

    吴攸缓过神来,把手一抬,台后一人声音浑厚,开口道:“天下豪杰群起,共讨暴秦。各路人马相互约定,先破秦入咸阳者,为关中之王。”

    “楚霸王项羽在河北与秦兵鏖战,汉王刘邦先入关中。项羽战毕,往关中赶来,率兵四十万,囤于新丰鸿门。刘邦兵方十万,囤于霸上。”

    这一段背景交代完毕,那扮演项羽的昂然走上台来。另一人年纪稍长,在旁开口劝道:“今日沛公刘邦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其志不在,将军不可掉以轻心。”

    “项羽”面露犹豫之色,那人又道:“我令人观望,他屯兵之处,有天子之气,将军宜急攻之,莫留后患。”

    台下众人一看,心中顿时明白了吴攸的用意。那日几人想起赵玉所言:“我在兄长身边,屡次听见那什么吴公子对他道,‘府中幕僚众多,却无甚用处,白白消耗粮食。不如将他们遣散了,另寻些年轻有为的来。’因此,他事事与你们做对,正是想让兄长以为他聪明伶俐,你们年老无能,等你们都被兄长赶出府去,兄长便从此只听他一个人的了。”

    这些人想道前些天赵扬询问他们前往永州之事,都以为吴攸又要借此机会,让赵扬赶他们出府,不由得互递眼色,不想让吴攸得逞。

    正在这时,台上又摆起了酒宴,“刘邦”一众人走上台来,与“项羽”对坐共饮。那开始劝告项羽的长者将手中玉玦一举,项羽却默然不应。

    这长者露出愤然之色,唤来一名力士,拔剑而舞,每一剑都在“刘邦”身旁晃过,那演刘邦的左躲右闪,他身旁众人也都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台下众人不知道这事的结局,纷纷替“刘邦”捏了一把汗,直到另一人也拔出剑来,与先前那人对舞,大家方才松了口气。

    接下来关键人物“樊哙”就要上场,他的台词有点多,吴攸和贺雪龄在手中翻找,要把给他提词的纸准备妥当。

    因此,当台下有人忽然站起来,对她发难的时候,她一点也没有防备。

    *****

    吴攸正在鼓励有些怯场的“樊哙”,忽然听见台下有人叫道:“诸位,这妖人原本在大将军身边伺候,却不知安分守己,总是想方设法,干预政事。如今齐、夏两地通好,你来我往,本属平常,他却排了这莫名其妙的戏,让我等观看,实在是居心叵测。”

    看的投入的众人一听此言,纷纷警惕起来。尤其是那几人受了赵玉的挑拨,又见想起自己刚劝过赵扬前往永州,吴攸竟然公然演戏嘲笑他们陷赵扬于险境,再也无心看戏,都站起身来,对赵扬道:“大将军,这什么‘鸿门宴’的戏,十分不妥,且不吉利。还望大将军下令,不要再演了。”

    吴攸和贺雪龄对望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她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人口中所的“妖人”,原是指的自己。她望向赵扬,却见赵扬转过身来,目光在那名幕僚身上扫过,又看向自己,最后开口道:“你等各执一词,不如就在此各自将理由陈述,待本将军听后,再做决断。”

    那几名幕僚之中,早有人站起身来,道:“你排的这出戏里,原本这项羽就要攻刘邦,可如今我两地并无兵戈之虞,且周曾和周迟都刚到我齐地来过,大有示好之意,我听闻周曾不日即将攻珉地,他为何要在此时再与我齐地为敌?若是他对大将军不利,到时候腹背受敌,对他又有何好处?”

    吴攸毕竟不如这些幕僚们日日上堂议事,众目睽睽之下,心中难免有些不安。她想在赵扬身上寻找点支持,但是赵扬这时却坐了下来,不再看她,这让她心情更加紧张,张开嘴想了片刻,却不知道什么是好。

    面对向她投来的一道道不善的目光,她只能清了清嗓子,道:“周曾兵力强盛……”

    她刚一开口,下面的人就七嘴八舌,道“的什么”,“听不清楚”,又有人笑道:“这位公子倒像是个女子,扭扭捏捏。”

    吴攸见自己苦心筹划了这许多日子,到头来却被这些人讥笑,心中着恼,转身对赵扬道:“大将军,这其中利弊,我都对你过,我相信大将军自有公断。这戏想必诸位也不想再看了,只不过后面有一句,的是‘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让。’你到了永州,那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是事情有变,你只能任人宰割。你若不去永州,虽然有些失礼,但两家婚事已定,去之无功,不去无过,何必再多此一举,自招祸端?”

    她言辞虽然激烈,却同时也十分恳切,下面议论声渐渐了,有些人也沉思起来。

    谁知这时,方才开口的那人又站起身来,转向赵扬,道:“大将军,此人行动举止,十分可疑,我等以为,他极有可能是周曾那里或南方来的细作,大将军应好好盘问他的来历,以免为他所害。”

    吴攸一听,此人见风向不对,就开始对自己进行人身攻击,便将手中的纸往旁边一放,拉着贺雪龄,转身要走。那人又在后面喊道:“站住!大将军面前,我问你话,你为何不答?”

    吴攸这回也动了怒,道:“大将军封我为行军司马,还有印信在此,你凭什么污蔑我是细作,又有何资格,盘问我的来历?”

    那人一听吴攸回避此事,知道赵玉所言非虚。原来赵玉一再嘱咐他们,若有机会,一定要在赵扬面前,反复叩问吴攸的身份来历,他若不敢作答,便明他心中有鬼。

    他们几人将吴攸拦住了,纷纷道:“你今日若不个清楚,就别想走。”

    吴攸满心以为赵扬会替她解围,却听见身后传来赵扬低沉的声音,道:“吴攸,自你来到府中,也还未曾与他们一一相见,不如就借此机会,对众人报一报你的家世来历,以免府中上下,猜疑不休。”

    吴攸皱起眉头,往后看去,只见赵扬站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一脸肃容,丝毫没有把这些幕僚赶走的意思。

    吴攸看着赵扬在若有若无的枝头嫩芽下负手而立,站的比旁边的树还直——他的身姿仍然和昨日,和第一次相见时一模一样的挺拔高大,但吴攸忽然觉得,他比第一次相见的时候看上去要陌生了许多。

    吴攸本来是编了一套完整的话,但如今赵扬的态度忽然让她感觉有些心灰意冷,不想再做争辩。关键是,眼前这些人气势汹汹,即使她了,也是言多必失,他们肯定会从中寻出漏洞,不会善罢甘休。

    贺雪龄一见众人把吴攸围住了,也不像平时那般胆怯,气呼呼的跳起来道:“你们一群老头子欺负她一个人,真不害臊!要互报来历,你们先一个个的报上来,你、你们报完了,我们再报!”

    那幕僚们听贺雪龄嘲笑他们的年纪,正被中心事,各个怒不可遏,又指着贺雪龄,叫骂不休。

    吴攸把贺雪龄拦在身后,叹了口气,对赵扬道:“若是寻常时相见,我当然应该自报家门。可眼下诸位无端猜忌于我,无论我什么,只怕都没有人相信。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赵扬见她在众人面前对自己的话也避而不答,让他颜面尽失。他不由得心头火起,这几天的种种不快仿佛都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他上前一步,一把捏住了吴攸的手腕。

    吴攸被他拽着,整个胳膊都有些发痛。正想挣脱,赵扬却又俯在了她的耳边,冰冷的声音让她浑身一颤。

    只听赵扬低声道:“你屡次三番劝我不要前往永州,是不是怕我带你同去?!”

    吴攸这时候心中大惊,方才意识到——自己这一场戏,彻底的唱砸了。

    *****

    她心里阵阵发寒,听着赵扬沉声吩咐左右道:“把她带到屋里,看管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她出屋子一步。”

    赵扬身边的兵士并不敢真的去碰吴攸,只是站在她身后,对她道:“公子请罢。”

    吴攸抬头看了赵扬一眼,赵扬也正凝视着她,吴攸叹了口气,道:“大将军,人对你……从没有过二心。你应该知道的。”

    罢,她又道:“人还是想劝大将军一句,永州不是个好地方,大将军去哪儿都好,那里却最好别去。”

    赵扬阴着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听见吴攸又提起这事,正好像火上浇油一般,把他的怒气激了起来。他忿然冷笑道:“是么?我不但要去,你也要去。你就在屋里等着启程罢。”

    完这句,他将青色的衣袍一摆,大步沿着来时的路,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