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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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攸往前一看, 赵扬正坐在一旁的田埂上, 往自己这边看着。吴攸只得迎着他的目光, 走了过去。

    她来到赵扬面前, 看着那满地的泥泞,算就这么站着算了, 谁知, 赵扬一抬手解下了身上那永州兵士的铠甲,往自己旁边一铺, 道:“坐罢。”

    吴攸不好推拒,只得挨着赵扬坐了,赵扬那铠甲虽然坚硬,却热得很, 吴攸坐下后,撑在铠甲上的双手很快就暖了起来。

    赵扬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坐了一会儿,缓缓抬起手来,将怀中那封好的蓝色的信笺再次掏了出来。

    吴攸看了那东西就心惊肉跳,谁知,出人意料的,赵扬竟然把手一伸, 将这纸递到了吴攸面前。

    吴攸碰着那纸, 却似乎被烫了一下似的,手指一抖,那纸袋落进了一滩泥水里。

    吴攸着急的伸手去捡, 赵扬却在旁边笑了一声,道:“怎么,你不希望这信被毁掉么?”

    吴攸这时候已经把那纸袋捞了上来,擦了擦,对赵扬道:“想必大将军手下的人得到这些信息,也是费了些力气,别人的劳动成果,哪忍心让它陷入泥淖?”

    赵扬的喉咙似乎有些肿胀,他长长的舒了口气,发出的却好像是一声嘶哑的叹息。只听他道:“吴攸,你你对我从无二心,我并不曾怀疑过。”

    罢,他拍拍手上的土,站起身来,继续道:“即如此,我又何必要知道你的来历呢?”

    吴攸仍然愣愣的坐在赵扬的铠甲上。手中沾了泥水,没有多少重量的那几张纸,却好像压在她的心里,让她动弹不得。

    在她的心目中,赵扬可以恩威并施,可以让她配合演戏,也可以把她关进屋里。他一声令下,自己就得跟他来永州送死——吴攸发现自己潜意识里一直觉得,即使是在田庄的湖畔发生过的事,也不过是她配合赵扬演的另一场戏罢了——她不是不想相信,她是真的不能相信,像赵扬这样一个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随时掌握着自己生杀大权的人过的任何话,和作出的任何的承诺。

    她一直觉得,直到有一天,当她和赵扬再也没有了任何可能的利益瓜葛,或者是需要和被需要的关系的时候,他们之间,才能进一步讨论这个信任和不信任的问题。

    这个问题有些复杂,她决定不再想下去。况且,她一抬头就发现自己的视野不太对劲,赵扬在自己的眼前摇晃了起来。

    然而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这并不是自己的问题。

    正当侍卫们围上来的时候,那名在后面放哨的卫兵也急匆匆的向这边跑来,他面色十分沉重的对被众人扶住的赵扬道:“大将军,后面大队兵马,着周曾的大旗,追上来了!”

    吴攸举目一望,虽然没有烟尘,但是似乎已经能听到阵阵马蹄之声。她刚落下一会儿的心马上又沉了下去。按理周曾不应该这时候来追杀赵扬的残部,除非林安建发觉赵扬没死,又服了周曾赵扬已经被自己惹怒,还不如斩草除根。

    赵扬现在无法骑马,况且,即使骑上马,也有被周曾的人追上的危险。她思量之间,有人提议道:“不如到前面庄子里,避一避。”

    赵扬道:“不成,他们想必是沿着这马蹄痕迹追赶,到这里忽然断了,他们怎会罢休?”

    吴攸点点头,道:“大将军的对……”

    她站起身来,看了一圈目前剩下的人,对赵扬道:“伤势不重的,快些骑上马,继续上路。”

    有些人站了起来,但也有数人聚在赵扬身边,其中有人道:“大将军,我等愿留下来,誓死护卫将军。”

    赵扬摇摇头,道:“不必,我对你另有交代。”

    他唤人拿出自己那一套金甲,对那人道:“待你见了王余峰,让他寻一人穿上这衣甲,率军和周曾的追兵一战,无论胜负,都不要恋战。”

    那人知道赵扬这是要两地的军士都知道他还未死,忙点头道:“人领命。”

    赵扬道:“事不宜迟,快去吧!”

    罢,他看了看,马匹有限,来的时候不少人都是两人共乘一骑,如今他们要轻装快跑,只能一人一马,余下的人赵扬都带在身边,转身往旁边的庄子走去。

    身后那些兵士不敢拖延,个个翻身上马,连甩几鞭,那些马匹也歇过了一会儿,有了精神,飞驰而去。

    赵扬虽然伤势颇重,却不敢再有半点停顿,和众人一同快步走向旁边的庄子,走了几步,忽然听见后面“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惊道:“你……你为何不随他们离开?”

    吴攸方才跑了两步,这会儿捂着胸口,脸上也有些泛红。她听赵扬问自己,并没回答,只是抬头一笑,催促道:“大将军若再不走,你我的性命,只怕就一齐交代了。”

    赵扬这时看见吴攸的笑颜,背后的伤口也一时也不疼了,只觉得周身都清爽舒畅。命令身旁一人道:“你搀着她,不必管我。”

    那侍卫点点头,拉上吴攸,这队人先是躲在一丛杂乱的草堆后面,眼看着赵扬的人和永州的骑兵都从大路上远去了,方才又站起身来,朝着不远处的村庄跑去。

    *****

    杂乱而荒芜的田地很快就到了尽头,赵扬的侍卫先去查看了一番,回来后告诉赵扬和吴攸道:“这村庄似乎是空的,里面都没有人烟。”

    这一天不知怎的,雨刚停了一会儿,又下了起来。看着外面连绵的大雨,赵扬道:“也罢,就在这里歇息片刻。”

    他们一夜未眠,此时都有些困顿,赵扬便令他们轮番执守,剩下的都各自寻个地方休息。

    吴攸一夜未眠,却一点都不觉得困。继续跟着赵扬虽然对她来并不理想,但是,她骑马不好,没法跟那些人一起离开,除了跟着赵扬之外,她暂时还没有别的选择。

    她四处看了看,这村庄似乎不是荒废了一天两天了,一派凋败之相。这里离这永州城池还很近,竟然已经是如此状况,可见其他地方肯定更加糟糕。怪不得早些时候,有那么多的饥民难民,和她一起涌进赵扬管辖的历州呢。

    赵扬在一旁休息,他身边侍卫见吴攸面露忧色,对她道:“吴公子不必忧虑,我等在此处歇息片刻,稍后会有我们的人马,前来接应。”

    吴攸知道赵扬自有安排,只是此时赵扬身上的伤口似乎愈发恶化,可方才乱战之中大夫已经不知去向,不知道是不是被流箭杀死了,如今赵扬的伤口需要重新包扎,而赵扬的侍卫也只能替他简单处理一下。

    没有药物,至少要有些干净的水,方才能替赵扬清洗伤口。如今四处潮湿,无法生火,自然也无法将雨水煮沸消毒。吴攸心中焦虑,待雨了些的时候,便带上两个侍卫,想要在这村子里四处转转,看看有没有水源和充饥之物。

    这时雨势稍缓,吴攸和那两人在村中的房舍里四处翻找,却没有找到任何粮食,夏地干旱,也没有任何可取水的水井。然而吴攸查看一番,心中却生出些疑窦来。

    她转身问那两人道:“你们瞧这村子的模样,已经荒废了多少时日了?”

    那两人想了一想道:“公子不,我们还未察觉,若是从外面看,村口那里一片断壁残垣,似是至少已有数月无人居住了,可若是看这屋里,大多还摆设得整整齐齐,又好像不时有人来的样子。”

    吴攸越想,心里越是不安,便对他们道:“如今大将军在此,他的安危事关重大,我自不必多言。”

    她往外一看,见雨渐渐停了,又对那两人道:“再唤三四个侍卫过来,将这村庄好好搜查一遍。”

    其中一人应声而去,过了一会儿,又带回了四个人来。吴攸问了问赵扬的境况,那几人道:“方才有些发热,现在退下去些了。”

    吴攸略略放心了些,点点头,对这几名侍卫交代了一番,他们便出了屋子,开始心翼翼的,到处巡视。

    吴攸身边只剩了两个侍卫,留在屋内。这一静下来,她脑海中不免浮现出赵扬背后那一道纵深的刀伤。那伤痕几乎划过了他的整个脊背,皮翻肉绽,十分骇人。

    一开始在雨中未曾看清,方才来到这村庄里,侍卫替赵扬整理之时,吴攸还隐隐瞧见了,除了这一次的伤之外,上次在马场上,他就了自己的时候留下的那一道伤痕,虽然已经淡了,却仍然横在那里,看起来并没有完全复原。

    吴攸烦闷的拍了拍那落了薄薄一层尘土的床,不知道这一次回去之后,她和赵扬又该怎么相处呢?

    吴攸扶着床沿,慢慢站起身来,只不过她站起身后,却听见她刚才按住的地方传来了轻微的“格”、“格”的响声。

    吴攸一愣,这声音颇为蹊跷,乍一听像是木头朽坏断裂,可是却不是从这床上,而似乎是在地面的某个地方传出来的。

    她问身边那两人道:“你们可曾听到什么响动?”

    兵士们平日行军之时,夜夜枕戈待旦,听力自是比吴攸强上一截。吴攸都听得清楚,他们怎会没有注意?其中一人马上就站起身来,在屋内那一层土地上拨来拨去,对吴攸道:“公子,就是这里。”

    吴攸把手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她站起身来,走到那附近,在地上轻轻踏了一踏。那两人会意,也如此踏了几下,随后,压低了声音,对吴攸道:“公子,下面……似有地窖。”

    吴攸对他们做个手势,三人走到屋外僻静处,吴攸对那两人声道:“此地夏季炎热无比,冬季苦寒,若是大户人家建个地窖,也不稀罕。这一家只这两间屋子,建这地窖做什么?”

    那两人点头称是,吴攸又道:“莫不是周曾整日里派人来抢掠财物,这里的百姓不敢露面,方才建了这些地窖,躲避周曾的酷吏搜巡?”

    正话时,忽然方才派出去的那一队人中,有一名兵士跑了回来,凑到吴攸跟前耳语了一番。

    吴攸听罢,神色变了一变,她低头思索片刻,再看众人时,脸上却带了些笑意,道:“这村落,想不到还有这么多的玄机。暂时不用惊动大将军,我们先去瞧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