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凶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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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兴二年, 正月已过, 慕攸行下令彻查过去一年中和周曾、李康路往来密切者, 一律革职, 押往大理寺候审。

    两日后,慕攸行亲自主审了三十二名官员, 将他们的罪状定为四等, 最后判定的结果从斩立决到革职抄家,一时间哀嚎遍地, 人人自危。

    吴攸挂着个“内相”的名头,慕攸行却从来也没有征求过她的意见。只是不断的派人将各样的珍奇宝物送到她和赵扬的府上。一时间人人都知道如今新皇即位功劳最大的两个人,就是赵扬和吴攸。

    原本赵扬和吴攸新婚,可以九日不上朝, 慕攸行干脆大笔一挥,给他批了一月假期,让他和吴攸好好享受婚后生活。

    吴攸乐得清闲,然而在一个月快要过去的时候,这种平静被破了。

    这日清,赵扬和吴攸两人正在用着早膳,忽然外面有人来报,是皇上方才便服出了宫, 带着些精悍的禁军, 往安邑坊去了。

    安邑坊是不少官员居住的地方,赵扬眉头一皱,道:“他去那里做甚?”

    吴攸把手中箸往旁一放, 道:“不少官员都住在那里,也无甚重要的人,不过是几个侍郎之类……”

    他二人对望一眼,同时脱口而出道:“谢瑾时!”

    原来赵扬离开朔州的时候,赵玉腹中的胎儿还未足月,赵扬做好安排,万一孩子出生,就将赵玉和孩子一起送到个无人知晓的地方,给他们些闲钱度此余生。

    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很快传来消息,赵玉出了意外早产,她和孩子都没有能保住性命。那时赵扬和吴攸新婚,于是便派了一个手下回去处理此事。

    这手下后来禀报赵扬,他回去的时候,赵玉和孩子都已经埋葬在寺后的山林中了。赵扬觉得事有蹊跷,又派人回去细查,就在两天前方才查出,赵玉确实是死了,可是她的孩子,却活了下来。

    原来谢瑾时和几名大臣因除掉周曾时受了伤,一直留在了朔州,而赵玉不知怎的又和谢瑾时通上了消息,她怕万一自己有什么意外,孩子无人照料,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把孩子托付给谢瑾时。

    大约寺里的人也动了恻隐之心,赵玉死后,他们不愿违背赵玉的意愿,就让谢瑾时把孩子抱走了。

    前一阵子谢瑾时已回到了江沅,因一路逃亡中颇有功劳,升了户部侍郎。赵扬和吴攸本来算这几天就好好查一查谢瑾时到底把孩子弄到哪里去了,谁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件事情,显然也传到了当今的皇上慕攸行那里。

    看起来,慕攸行没有和谢瑾时兜圈子的耐心。吴攸转过头去看着赵扬,赵扬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凝重。这件事一旦被气头上的慕攸行查出来,不仅谢瑾时和孩子的性命难保,她和赵扬不定也会受到牵连。

    吴攸想了想,对赵扬道:“我们的算,只能提前了。”

    赵扬皱起眉头,道:“这么快?”

    吴攸让屋里其余的人都退了出去,方才对赵扬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慕攸行的本性并不算坏,我也不怕和他周旋下去。只是人生苦短,既然咱们已经定了主意不再趟这潭浑水,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呢?”

    到这里,她放低了声音,又问了一句:“不过,我也只是看薛夫人留下的信上这个法子可行,并没有人知道真正的结果。你……你想好了么?”

    赵扬抬起头,凑到吴攸耳边,却没回答,只是轻轻亲了她一下,然后方道:“你呢?”

    吴攸挽着赵扬的手,倚在他身上,道:“我想好了,可是事到临头,还是害怕。”

    她仰头看着赵扬:“咱们在一起才不过几天,这次若是能顺利离开……,到了那个地方,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赵扬道:“我自会去寻你,你不用怕。”

    两人站起身来,正唤来侍从要走,吴攸忽然又道:“等一等。”

    赵扬见她跑进屋里,拿出来的是他们成亲那日结发后,盛着编在一起的两人的头发的那个锦袋。

    吴攸将锦袋放进袖中,对赵扬粲然一笑,两人肩并着肩,往外走去。

    *****

    要谢瑾时这个人,吴攸有时候也挺佩服他的,比如现在,面对着眼神比窗外的冰凌还要寒冷的慕攸行,谢瑾时端端正正的跪着,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慌乱的神情。

    慕攸行见赵扬和吴攸来了,唇角轻轻一挑,道:“皇姐,你素来与谢大人相厚,还是快点劝一劝他,让他把周家的逆子交出来罢。”

    谢瑾时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平静的道:“皇上,臣已经过,那孩子是臣的骨血,和周家没有半点关系。”

    慕攸行冷冷笑道:“你?朕听闻周曾要把女儿许配给你,可她为救你而死,你二人根本未曾成亲……这孩子,是你与谁人的骨血?”

    谢瑾时黯然道:“这孩子的母亲自然不是周英。他的母亲生他时不幸难产,未能保住性命……”

    慕攸行喝道:“她到底是谁?!”

    谢瑾时双唇紧闭,垂着眼帘,摆出一副你死我,我也不的样子。

    眼看慕攸行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吴攸上前一步,跪下对慕攸行道:“皇上,您叫其余的人都退到屋外,我有办法让谢大人将孩子交出来。”

    慕攸行的表情阴晴不定,他看了看吴攸,又看了看谢瑾时,想了一想,道:“好。”

    罢,他一挥手,对随他来的侍卫们道:“你们都去外面等着罢。”

    见侍卫们都退了出去,屋里除吴攸外,只剩了慕攸行、赵扬、和谢瑾时三人。

    吴攸从从容容的站了起来,对慕攸行道:“皇上,我想用一样东西,向您换两条人命。”

    慕攸行的眸光忽的一闪,再开口时,声音中带了几分玩味:“皇姐,若是朕没猜错的话……你手上的东西,可比两条人命贵重得多。”

    他话音刚落,吴攸抬起眼来,两道目光忽然变得肃然,她直直盯着慕攸行,甚至连旁边的赵扬看到她的神色都心中一禀。

    吴攸缓缓起身,极其严厉,一字一顿的对慕攸行道:“皇上,您要记住,人的性命,永远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值钱的东西!”

    吴攸的声音并不高,却似一记钟声“咣”的在慕攸行耳边敲响,她凑上前来,走到慕攸行面前,低声问道:“当日在李康路军营中,你身边那两个女子,哪里去了?!”

    久经考验的慕攸行忽然慌了神。他脸上显出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应有的,不知所措的神情,他目光飘忽不定起来,喃喃道:“她……她们在、再回江沅的路上,出了意外……”

    吴攸的双眼仍然一眨不眨的盯着慕攸行。慕攸行侧过身去,不想和她对视,他叹了口气,道:“她们到底陪了朕那么久……朕、朕也很是痛心……”

    吴攸轻轻笑了一声,道:“皇上,您可知道,我带她们二人逃出来的时候,她们是如何对我的?”

    慕攸行估计这话自己并不爱听,可他还是下意识地反问道:“她们是如何的?”

    吴攸道:“她二人对我,她们从没有期望过要当皇上的妃子,只要是皇上平安就好。”

    慕攸行听了,神色一滞,他张开嘴,嘴唇抖动了几下,最终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吴攸回过头,对谢瑾时道:“你把孩子带来吧,我以我的性命担保,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

    谢瑾时仍然有些犹豫,他往旁边看去,看到了赵扬凌厉的目光。

    他叹了口气,对慕攸行又施了一礼,走到门外唤来他那个老仆,吩咐了几句,那老仆往后院去了,没过一会儿,一个乳母样朴实的年轻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朝这边走了过来。

    慕攸行和赵扬、吴攸都是身着便服,可从门口侍卫们那里经过的时候,这年轻女人感到了明显的杀气。她进了屋之后仍满脸惧怕的把孩子抱在怀里,道:“我……我刚给他吃了奶,他正睡着,别……別吵醒他。”

    谢瑾时谢过了这女子,把孩子接了过来,谁知道,或许是因为换了一个怀抱,孩子马上就睁开了眼睛。

    吴攸一看这孩子,心中的大大的松了口气,这孩子虽不是足月而生,却也生下来两个多月了,他的眉目已经舒展开来,不是新生婴儿那般皱巴巴的样子。

    吴攸所感到庆幸的是,他长得和周远没有半点相像,五官几乎完全和赵玉一模一样,甚至还真的有一两分谢瑾时的影子。要不是吴攸非常清楚谢瑾时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真的有点怀疑这孩子是赵玉和谢瑾时的。

    赵扬和慕攸行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他们盯着这孩子看了一会儿,看向谢瑾时的神色又都变了。

    慕攸行的目光中出现了一丝犹豫,然而,他并没有多问,却对吴攸道:“皇姐,你方才提的条件,朕还并不曾答应。”

    吴攸什么都没有,她拉起了慕攸行的手。慕攸行的手苍白而细长,骨节突出的很明显,手背上透着隐隐的青筋。

    她把慕攸行的手放在了孩子的襁褓上,随后看着慕攸行,对他道:“我知道陛下的想法——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陛下,您眼前的这个婴儿,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您只要收一收手指,就会要了他的命,既然这孩子是陛下的心头大患,您何不亲自动手杀了他呢?”

    谢瑾时满脸错愕,不可置信的看着吴攸,他双膝一软,抱着孩子跪了下来,出声道:“臣……臣愿意用自己的命,换这个孩子的命,还求陛下开恩。”

    慕攸行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狠戾,他竟然也跪了下去,跪在谢瑾时的对面,迎着吴攸的目光,把他那削瘦的手伸了过去。

    吴攸道:“陛下,你从前和往后要杀一个人,不过是在殿堂上,吐出一个字罢了。其实您应该亲身体验一回,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消逝的感觉。”

    慕攸行的手伸到孩子眼前的时候,那孩子却忽然“咯咯”一笑,举起自己的手,握住了慕攸行的一个手指。

    慕攸行双手颤抖着,颓然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