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暖的这句话是咬牙切齿低声硬挤出来的, 除了跟她紧贴在一起的洛思斯，其他的几人都无法听见。

    在她看来, 眼下最惊恐的事情无异于在毫无防备之下突然见到莫思源。而如果她早知道莫思源也会来……那就算死她她也绝对不会选择跟来的！

    洛思斯飞快地跟她咬耳朵，“我哥要是不来，大提子很可能就违约的, 我不能冒险！”

    “可是……”桑暖的五官挤在一起，一脸哀怨。

    “哎呀, 阿暖，你不就是怕我哥在这里, 然后这里都是你的上司，你玩儿起来不痛快嘛？你放心！有我在呢, 你尽管撒丫子放开了玩儿, 别怕！”

    洛思斯只以为她是因为尴尬，大方地拍拍肩安慰。

    桑暖只觉有苦难言，更加哭笑不得了。

    原地僵了半天, 她干脆咬咬牙。好吧……既然已经赶到这儿了，她也不能做缩头乌龟，只能大胆地去面对了！

    神态饱满地扬起脑袋, 桑暖对着莫思源露出一个礼貌地微笑, “莫总监。”

    莫思源只是静静看着她, 没什么表情。

    “现在不是在公司, 你不用叫我总监，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声音淡淡的，有点疏冷的磁性, 语气却有些近似于命令。

    一边的景芷媗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桑暖，表情有些不自然。

    桑暖低着头不看他，“我知道了，莫总监。”

    莫思源：“……”

    ……

    因为时间正是午饭时间，天气炎炎，众人也还没有吃过午饭。所以洛思斯提议先在景区内的农家乐吃饭，等到下午凉爽些再四处游玩。

    几个人爬了这么久的山，又顶着大太阳被烤了半天，自然同意。

    于是大家所有人便浩浩荡荡启程，向着这里唯一的一家农家乐进军。

    竹渡的这家农家乐用餐方式有两种，一种可以像普通饭店一样直接点餐，店家负责来做。另一种便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游客按人头交过一定的钱，可以自己去后院的菜园鱼塘等捕鱼收菜，架锅自行做饭。洛思斯为了刺激，于是跟几个人稍一商量，便选择了第二种，分组进行行动。

    洛思斯今天为了臭美，特意穿了双带点内增高的鞋子和短裙，行动不便，所以进行最轻松也是最文雅的活动——收菜摘菜；宋缇独自在国外留学多年，对各项生活技能一应俱全，担心这个自养尊处优的大姐根本不会辨别菜色的好坏，干脆就跟她一同。

    景芷媗最细心，去厨房准备所有人的锅碗瓢盆筷、以及饭后的洗漱用具等等；因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活动需要在室外，所以扎避暑帐篷以及拾柴的工作，就交给了莫思源。

    于是，捕鱼的工作，便无了奈何地落在了桑暖的身上。

    “……”行吧。

    在卫生间里换上了捕鱼服，拿上捕鱼杆，桑暖便独自一人去鱼塘边捕鱼。

    农家乐的鱼塘很大，水面清澈，放眼望去几乎就和一面镜湖差不多。塘中的鱼游来游去，种类多且肥硕，看上去并不难捉。

    心翼翼站在鱼塘边上，桑暖一边百无聊赖地碎碎念，一边放开了力气将鱼杆往水里戳。

    “唉，鱼们呐，你你们啊，一个个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但最后还不是要被送到饭桌，人……啊不是！鱼在水中游，祸从天上来啊！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瞄准了一条肥硕的鲫鱼，“戳！”的一下，桑暖使劲将鱼杆插进水池里。

    鱼却从桑暖的眼前慢悠悠游过去，戳空了一杆。

    摇摇头，她的视线继续往着水里瞄看，“来来来，我来看看你们今天到底谁这么幸运，会成为我的盘中餐——”

    戳！

    拿起……依旧没有捉上来。

    来来回回戳了好几次，桑暖觉得自己真的是快要没耐心了，愤愤地扬起鱼杆往水面用力上一拍，所有鱼儿一游而散。

    她远远地看着游走的鱼群，心里气闷闷的。

    “什么嘛！破鱼！一点都不可爱！”

    转身想走，脚下的湿泥一滑让她一个趔趄，一头就要栽进鱼塘中，“啊啊啊救命——”

    “心。”

    一只手忽然凭空出现般抓住她。

    手温微凉。

    桑暖的大脑空白了一瞬，眼见没有摔倒，这才放心睁开眼，连声：“谢谢！谢——”

    一抬头，面前竟是不知何时出现的莫思源。

    她一怔，口中的话瞬时卡了一半，隔了两秒才下意识地张口。

    “莫……”

    “这里没其他人。”莫思源断她的话，眼神浓而深邃。

    言下之意，她不必叫他莫总监。

    桑暖明白，可熟悉的名字绕在舌尖却怎么都不出口，只好低下头。

    莫思源也不再纠结，视线一瞥，就见一直肥大的鲤鱼从她的侧面擦过，伸手示意了一下，“鱼。”

    愣了下，桑暖几乎没有思考，抄起手里的杆子就往身边戳下去，戳！

    眼见那杆子本是笔直地朝着鱼的方向戳下去，可鱼却一下就避开了，接着慢悠悠游远了。

    桑暖泄气。

    “你这样是抓不到的。”身边的莫思源突然传来一声，音线凉凉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她微怔，下意识回头看他，手里的鱼杆却突然被他抽走了。

    然后就见他不由分，在岸边飞快褪掉鞋子，挽起牛仔裤，套上了一双塑胶靴便走下水中。

    “喂，你……”

    从她的捕鱼服兜里掏出一把鱼谷洒进水里，莫思源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

    视线锁住一只比较肥硕的鲫鱼，他瞄准角度忽然下手！再拿起来时，鱼杆上已经穿中了那只肥大的鲫鱼。

    “哇哇！”

    桑暖顿时惊了，连忙帮着他将鱼从杆上褪下来放在一旁的水桶里，喜形于色，“厉害啊！一下就中了！你——”

    她一抬头，正对上莫思源的脸，笑容一下又尴尬地顿住了。

    她闪开目光支支吾吾地：“我……我的意思是，这鱼厉害了啊！自己就知道往木杆子上撞！”

    一丝若有似无的轻笑闪过，莫思源向她伸出手，“我教你？”

    桑暖微愣，站着没动。

    看她一直没有动作，他试探着上前，站在她背后环住她，拿起她的手握紧鱼杆，一边动作一边做解：

    “你眼睛要看准鱼，然后，稍微往后，大概是瞄准鱼尾的位置……”

    低低的声音响在耳畔，清而冽，好像溪水击石。

    桑暖的神思懵懵的，只觉得他离自己十分的近，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从他身上散出来，靠在他胸膛的位置，她几乎都可以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她的耳边一阵窃窃的轰鸣，似乎有鱼塘池水流动的声音，有鱼儿游动的声音，有风拂过的声音，却惟独只有他的心跳最为清晰。

    莫名的，她突然想起，似乎很多很多年前，她与他之间也曾有这样临近过。

    只是。

    那似乎真的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手上突然紧了一瞬，然后手中的鱼杆朝着水面之下用力一戳，另一条鱼被捕插起。

    “哇！”桑暖下意识惊讶地呼出声。

    “明白了吗？”放开她，莫思源重新返回岸上，脱掉胶靴换好鞋袜。

    她回头看向他，脸上有点不自然的神色，问：“明白是明白了，但是……明明鱼在那里，为什么要往后一点？”

    “因为常识。”

    “哈？”桑暖愣。

    “光在水面上是有折射的，你所看到的鱼的位置，并不是它真正的位置，所以眼见不一定为实。”

    整理好牛仔裤，他抬起头，静静地注视她，“你的物理知识都还给老师了？”

    “……”桑暖语塞。

    下一秒，她脸颊忽地羞怒得红了，：“我高中学的是文科！”

    “哦。”莫思源点点头，唇角微微轻翘，“可这是初中物理知识。初二物理第四课‘光的折射’，你肯定学过的，我当初还给你补过课。”

    “你……”

    桑暖恼羞成怒，只觉得被他得有种被揭了老底的窘迫，愤愤地用鱼杆了下水面，溅起一汪波澜，“莫思源！”

    “你终于肯这样叫我了？”

    莫思源脸上的笑意瞬时敛住了，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眼神幽深幽深。

    桑暖怔了怔，下一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喊了什么，四下避着他的目光。

    走上前，莫思源低头紧看着她，声音深沉，“阿暖，我们……”

    他的话却没完。

    “阿暖！”远处洛思斯的声音突然响起。

    接着，便看见洛思斯心翼翼地避着土路上的泥洼，喜气洋洋地步跑过来。看见她，莫思源微顿，然后识趣地悄然退开几步，与桑暖隔了些距离。

    看到莫思源，洛思斯也有些奇怪，“诶，哥？你怎么在这儿呢？”

    莫思源睫眸轻敛，“哦，我那边都忙完了，过来看看她需不需要帮忙。”目光有意无意地向这边瞥一瞥。

    感觉到他的视线，桑暖偏开头，不看他。

    “哦！”洛思斯没有狐疑什么，笑嘻嘻面向桑暖，“阿暖，我们那边都差不多了，就等鱼了！怎么样怎么样？你的战果如何？”

    她往一旁的鱼桶中瞄了一眼，立刻惊喜，“哇！阿暖，你好厉害啊！这么大的鱼，还抓了两只，这两只肯定够我们吃了！”

    桑暖有些尴尬地笑笑，话语闪烁，“哦，那……那就好啊！那我就不捉了。”

    她着想要从一旁走上岸，笨重的捕鱼服却有些举步维艰，这时面前突然又两只手伸过来，异口同声：“我拉你。”——

    两只手分别来自于洛思斯和莫思源。

    洛思斯和莫思源也一瞬有些怔忡，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桑暖一顿，飞快地抬头掠了一眼莫思源，将手伸向洛思斯。莫思源一僵，缓缓将手放下了。

    这时景芷媗与宋缇那边似乎也都准备完毕，远远朝向着这头走过来。看见莫思源在这，景芷媗的步子顿了顿，神情有些僵硬。

    感觉到了身边人的异常，宋缇轻轻一笑，上前搭住莫思源的肩膀圆场，“好了好了，既然鱼都抓好了，那都别立在这儿了，快去做饭吧，我都要饿死了！”

    “对对对，快走快走！”笑嘻嘻地挽住桑暖，洛思斯没心没肺地拖着她往前走去。

    朝着莫思源悄悄使了个眼色，宋缇向他微微示意。

    目光默默看着前面的身影，莫思源黯黯垂眸，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