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孽缘
傅行勋其人,素来有名士之风,待人亲和如春风拂面般。
而她如今成了他的妹妹,那春风对她应当更和煦温暖罢。
这般想着,阮幼梨的心中甚是感慨欣慰。
她兰花指轻捏,就伸了手出去,作势让他拉自己起来。
想象中,傅行勋会轻柔地接过她的手,肌肤相贴间,她还能触到掌心的干燥温暖。
就着他的手站起身来后,他噙笑刮了刮她的鼻子,责备中是掩不住的宠溺:“怎的这般不心?”
当真美好!
阮幼梨微阖了眼,沉迷于美好想象中的她忍不住又翘了翘捏起的兰花指,期待着事态的发展。
然而……
“你……”傅行勋居高临下地站在她的身前,眉头紧蹙,眼中是丝毫不掩的嫌弃之情。
他顿了顿,薄唇翕动,将剩下的话犹疑道出:“该减肥了。”
霎时间,春风化作了冰棱,狠狠地扎在了阮幼梨的心口上。
这是她能选择的吗……
阮幼梨在心底默默低泣,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
然而她着实低估了傅清沅的体型,她还没能直起身来,就又因为不能控制的体重,跌倒下去,在地面上狠狠地了个滚。
本就是大伤未愈,体力不支,她这样折腾了一阵,更是提不上气来,放弃地趴在地上气喘吁吁。
最后,还是身后的和玉看不过去,上前将身宽体胖的她费力抚起。
阮幼梨腿软地靠在身子单薄的和玉身上,使得和玉也禁不住颤颤巍巍起来。
《书中自有金龟婿》第四条:“唇瓣微蹙,声作莺啼娇柔,西子捧心,楚楚可人。”
阮幼梨做西子捧心状,蹙眉嘟嘴,委屈地看他,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声音被她卡着,娇糯得令人头皮发麻。
“阿兄,你刚刚……怎么就不扶人家一下啊?”
傅行勋看着她这样做作又矫情的样子,忍不住生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长眉微蹙。
他面上无波,分外平静地道:“太重,拉不起来。”
阮幼梨捂着胸口,感觉又被冰棱刺了一下。
这怎么……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阮幼梨缓了好一阵,才将这归于兄妹的相处模式不同外人。
可能……他们两兄妹,就是这样的互怼日常罢?
然而她可舍不得去出口伤他,依旧如方才的那样矫揉造作,捏着嗓子娇娇弱弱道:“阿沅一定会节食瘦下来的,阿兄不要嫌弃阿沅好不好?”
傅清沅的乳名,倒是与她的相同。
所以阮幼梨这样下来,得心应手。
“哦。”傅行勋的反应异常冷漠,而后便受不了地广袖一拂,欲折身离去。
可临到离去时,他却又徐徐回首,目光似轻羽般落在她的身上。
逆着光,他的眸子更如黑曜石般,漆黑幽深,漂亮得令阮幼梨的心也颤了颤。
“好好减肥,别分心。”
完,便再不留恋,折身离去。
阮幼梨木讷立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怎么……还是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阮幼梨震惊得有些神思恍惚。
她就着和玉搀扶她的手,一步一步摇回了房间。
因为大伤未愈,身子薄弱,再加上折腾了这么久,阮幼梨一时间也有些吃不消,回到寝房后,便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是许久。
她辗转反侧,做了好多光怪陆离的梦,悉数都是她尚在阮家的种种。
她梦见了娘的掩面低泣,梦见了爹的悲恸叹息。
梦里,还有她自己……陈放在棺材里面的尸体。
身着雪白的寿衣,双手叠放在腹,紧阖双眼,一身的累累伤痕。
等到阮幼梨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翌日的午时了。
初初苏醒的她尚未恢复神思,她看着眼前的种种,又忆起梦中的所有,一时间,恍若隔世。
好像她已经不太记得……前世发生的那些事情了。
阮幼梨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心里还是有那么几分清明。
毕竟她是阮家娘子时,活得太过惬意潇洒,以至于没留下什么有意义的回忆。
唯一清楚的,怕也只有纠缠傅行勋的种种了。
阮幼梨辗转侧身,一阵惆怅。
她不明白……上天让她重来一次的意义何在?
扳着手指算算,她在这世间残喘的时间,也只有最后的九日了。
时间这么短,既不能成大事,那就只有继续做上辈子没做完的事情了。
她要继续!纠缠傅行勋!
哪怕不能成为他的恋人,也要成为他心中最不能磨灭的那人!
将死之人阮幼梨紧紧捏拳,做出了这个伟大的决定,甚觉自豪。
正此时,和玉也端来了她的药。
阮幼梨闻见那苦涩的味道,便禁不住拧了眉。
“和玉,这药还得用多久啊?”她微微抬手掩了鼻,惆怅问道。
和玉将黑乎乎地药水呈到了她的眼前,回答:“大夫,得用到娘子恢复的时候。”
所以……这是要她喝到弥留之际吗?
阮幼梨想到了这点,心中愈发惆怅,对眼前的药也愈发抗拒了起来。
盛药的碗是上好的白瓷碗,洁白圆滑,流溢着盈盈的润光,好似白玉所磨,盛着那黑乎乎的药水,愈显得那药卖相难看、难以入口。
阮幼梨眉间的褶皱更深了,她摇了摇头,出手拒绝:“以后别给我端这药上来了,我不喝了。”
反正都是要死的,还不如死的舒服一点。
一天到晚喝这苦涩的药,还不是不能把黑白无常给驱走。
她又何必要受这份苦呢?
和玉一听,不免有些慌乱:“可是娘子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啊,娘子若喝了这药,早日康复,也能少受些罪;若是不喝,在往后,您还不是得受这病痛折磨。”
阮幼梨向来固执,做了决定就没有轻易反悔的道理。
她坚决摆首,出口的简单三字表了心意:“撤了罢。”
和玉没有顶撞主子的胆,也不好再劝什么,只得犹疑地端起托盘,一步一回头地带着药离开。
接下来的两三日,和玉照常将药呈上,都被阮幼梨吩咐撤下,和玉无奈,只得照做。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阮幼梨总觉得,她不喝那药过后,反倒是没那么难受了,身子也爽利了许多。
大抵是……回光返照了罢。
阮幼梨在心底默默地叹息了一声,为自己的红颜薄命惆怅不已。
活了两辈子,都是个短命鬼。
她并手放在胸口处,做西子捧心状,对身后的和玉怅惘言语:“和玉,也不知我还能看这旖旎景色多久,所以趁着如今时光正好,你陪我到院中走走罢。”
顺便,再与她的元郎来一次偶然的相遇。
不,那是主要目的。
阮幼梨想想那美好的偶遇,就觉得内心如那三春绿江般,随风漾开波澜层层。
和玉陪阮幼梨在院中踱着碎步,秀眉紧蹙,锁了一缕轻愁。
然而阮幼梨一心只想找到傅行勋的身影,对她的这细微反应并未看在眼里。
她矜持优雅地行在一片姹紫嫣红中,那挪动的步子、行动的姿态,和名门闺秀所差无几。
要她爹娘见着了她这般模样,定当欣慰异常,恐怕都是老泪纵横了。
可阮幼梨在这院子里来来往往走了好几遭,也没能见到傅行勋的半点影子。
这不免让她一阵失落,连继续装腔作势的心思都没有了。
“娘子走了这么久,可累了?”和玉心细,看出了她的失神,不由出声问道。
阮幼梨轻轻颔首,发出一声叹息:“是有点,那我们就先回去罢。”
和玉应了声“诺”,便托着她的手,引她往回走。
绕过回旋的曲廊,他们在一处山石堆砌的假山前遇见了一个人。
正值韶华的年轻女子,鹅huangse的齐胸襦裙外罩着蜀绣彤色大衫,裙摆绣以绚烂绽放的缠枝蔷薇,簇拥成一团一团的,愈发衬得她肤光如雪,颜若朝华。
是傅行勋的母亲。
当然,是继母,过世老侯爷的续弦——萧筠。
阮幼梨在前世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印象……倒是蛮深的。
她抽了抽嘴角,不甘不愿地上前向她行了个礼:“夫人。”
萧筠下颌微抬,示意她免礼。
她垂眸整了整挽在臂弯的半臂,冷嗤道:“听你这几日倒是率性的紧,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药都不肯吃了。”
因为在上辈子阮幼梨与她有过一点节分,所以阮幼梨现下对她没甚好感,可碍于如今的身份,只得规规矩矩地回了她的话:“劳夫人费心了,儿不吃药也是有儿的道理。”
闻言,萧筠手上的动作禁不住一顿,连唇角的笑意也瞬时凝滞。
阮幼梨低垂着眼眸,错失了她这些细微的反应。
发觉她再未言语,阮幼梨也不欲与她多相处,下一刻便接着道:“阿沅身上的这伤尚未痊愈,现下也乏了,若夫人无事,那我就先回屋了。”
萧筠没有应允也没有阻拦。
阮幼梨将她的沉默认为成了无声的准许,只微微颔首,随后领着和玉离开。
她掀起了碧纱橱上垂坠而下的珠帘,撞出一阵悦耳的泠泠之声,绕过黑檀绣木樨的丝帛屏风,复又躺回了她的雕花软塌上。
因为身体和体型的缘故,她总是这样易觉疲惫。
阮幼梨平躺在软塌上,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问候在她床前的和玉:“我怎么就这么胖呢?”
“也都怪那大夫开的药,竟有这么大的副作用,让娘子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回想起傅清沅以往的那般模样,和玉也禁不住感慨。
闻言,阮幼梨一阵激越,猛然从榻上弹了起来,睖睁了一双杏眸看她。
那直勾勾的热切目光,惊了和玉一大跳。
“你是傅清沅我以前还是很美的对不对?”阮幼梨语速极快地问道。
和玉缓了好一阵子,才从她的话中提取出她的问题来。
“……是。”她回答得期期艾艾。
“那有我以前的画像吗?”阮幼梨目光里的热切更甚,直让和玉招架不住。
和玉点了点头,便准备转身去为她寻找,可她将将转过身去,就被猛然出现在眼里的人惊得差点仰身摔了下去。
她忙是稳住了脚步,俯身行礼:“见过侯爷。”
而大喇喇趿坐在榻上的阮幼梨也登时两眼放光,而后抑扬顿挫地呼出了声:“阿兄!你怎么到现在才来看阿沅啊!阿沅在这里等你都等得快成秋日蔫去的花了!”
听了她这番感情丰沛的诉衷肠,傅行勋的眉峰不由得抖了抖,险些就没能控制得住自己撒手走了。
但他好歹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故而还是单手托稳了手中的托盘,没带丝毫抖动的。
作者有话要: 想象一下有理嗲里嗲气的声音,作者君娇弱的虎躯一震~!
脑残粉!真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