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焦灼
一点红痕, 衬着肤白盛雪, 如怒然绽放的一朵红梅, 妖冶, 显目。
娇艳动人的动魄惊心。
傅行勋深吸了一口气,使劲地甩了甩头。
可方才的种种,就像是深深刻在了他的脑中,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 让他挥散不去。
他禁不住紧握双拳,更将脚下的步子加快, 想要快速远离这个地方。
可真是令他焦躁。
走得愈快, 他的心跳便愈发紊乱。
跳动的心狠狠击在他的胸腔, 令他情难自已,更令他烦躁焦灼。
气急败坏之下, 傅行勋抬脚,欲踢开横在路边的那块石子。
但那石子也与他作对, 他一脚踢去,竟是落了个空。
这让傅行勋的心中愈发焦躁。
他狠狠地紧咬后槽牙,是要与这块石子僵持到底了。
他弯身捡起, 而后高抬手臂, 欲将其扔进湖中。
道的两边砌上了矮矮的砖块,傅行勋一时不察, 被那边沿绊倒。
而道临水的那边, 坡度下滑, 他这一倒, 就顺势滚落进了湖中。
随着“噗通”的一声,阮幼梨如愿所偿。
她成功地将傅行勋诅咒进了湖中。
后天对水的恐惧,让他根本无法顺遂上岸,只得不断在水中扑腾,出声呼救。
“封晋!封晋!”他惊措万分地扬声唤道,狼狈到了极致。
好在封晋始终守在他的身边,虽然没露面,却还是能察觉到他的动静。
所以在他出声的这一刹,封晋便现了身。
身为傅行勋的贴身侍卫,必须要水性极好,所以不消片刻,浑身湿透的傅行勋就被他带上了岸。
傅行勋抱臂胸.前,略怂略窝囊。
他紧抿了唇线,面色有些发白。
“今日之事,不可与外人道。”傅行勋启唇,一本正经地道。
忠心耿耿的封晋定定一颔首,应道:“是。”
傅行勋又甩了甩袖上水珠,提脚就要往北苑而去。
可突然间,他顿下了脚步,愣怔地看向对岸。
依湖岸而建的阶梯上,好几名婢女正在浣洗衣物。
但她们的手上,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愣怔地向他望了过来。
傅行勋收回视线,佯作淡定地直视前方,而后,气定神闲地继续前行。
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此时虽是夏日,但落水湿身过后,到底不能耽搁,还是及时沐浴的好。
所以傅行勋瘫在浴桶之内,一阵喟叹。
女色女色,耽不得。
偏偏,阮幼梨有时候还真不像个女子。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却始终挥散不去,她的踪影。
如今,事态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往后,又该如何呢?
傅行勋紧闭了眼,锁了眉头。
经此,阮幼梨定然会明白他的心意,以她的性子,她也不会为了顾全大局,而放手的。
所以如今,就只有她提的那一个法子了吗?
舍弃李成衍,扶持宫婢所生、身份低微的四皇子。
可若是如此,那又让他置李成衍于何地?
李成衍,到底也是他的亲弟弟。
若事情败露,阮幼梨还能因她的皇室血脉存活,甚至,留在宫中,享无上荣宠,可李成衍……不仅仅是失去了皇子的身份,恐怕以后,连常人都做不得了。
欺君之罪,罪不可赦。
想到此处,傅行勋缓缓睁了眼,眸色沉沉,其间一片凝重。
今日,是他冲动了。
这个法子,还是行不通的。
但是,又该如何收场呢?
傅行勋越想着,脑子里边便越乱,直到最后,千般思绪交杂,根本不容他继续沉思。
他禁不住扶额苦笑。
情之一字,可真是恼人。
在此事上想不下去了,傅行勋便索性不想了,暂时放下了所有愁绪,阖了双眸浅眠。
等他猛然惊醒时,脑中也变得一片清明。
从水中出浴,他重新换了一身衣裳。
一边扣上腰间革带,他一边沉思着。
现如今,最紧要的,还是芸娘一事。
听杨朔今日所言,芸娘的身份是被大理寺查出来的,而大理寺中,是阮毅光乘驾出京,前去调查的。
阮家是他们在萧家的暗人,明面上,阮毅光身在大理寺,是萧家的人,可事实上,阮毅光与他们同样痛恨萧家,恨不得将他们除之而后快。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阮毅光都是与他们同阵营。
想来芸娘之事,他不可能不知晓。
如今武毅侯府出了事,那定是因为阮毅光还没来得及提醒他们,便出了事。
转瞬想到了这一层,傅行勋倏然蹙了眉,眉间的一个“川”字,深刻且明晰。
阮毅光,是阮幼梨的养父。
于阮幼梨而言,是至关重要的人。
他若出了事,阮家若出了事,她该如何?
傅行勋越想着,便也是忧心。
于是他停下了手上动作,做下了一个决定。
因为心中的不安,他连衣衫都未理得齐整,便亟亟步入了书房。
衣襟处微微敞开,隐露出两截锁骨,以及半隐半现于阴翳中,一点胸膛的纹理。
“封晋。”他出声,唤。
封晋始终守在他的门外,闻声,便阔步进了屋,躬身待他吩咐。
“你替我出府一趟,探一下阮毅光的情况。”傅行勋冷了眼神,沉声下令。
封晋得到命令,便再不耽搁,退着步子出了屋。
踽踽的脚步声渐远,逐渐消弭于耳畔。
可他心中的担忧,却像是沉在水底的暗潮,逐渐汹涌到了水面,泛起了惊涛骇浪。
他将手肘撑在案上,竖掌抵在眉心,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他也想安慰自己,这只是他的一个猜测,并非事实,可这种种事迹,都在暗示着他的那个猜测,让他无从去否认。
如今,只有静待消息,以及,隐瞒阮幼梨了。
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封晋却始终没有回来。
而他最后等到的消息,也是封晋被杨朔的手下逮捕,关在了牢狱中。
得知此事,傅行勋拧紧了眉,整颗心都像是沉入了水底,沉闷得令他窒息。
他愤愤地去找杨朔,质问他:“你凭什么抓我的人?”
杨朔闻言,挑衅地笑了:“他妄图冲破禁卫军的阻拦,我也不过是奉公执法,让人把他给抓住关回来了而已。”
顿了顿,他微微侧眸,瞅见傅行勋眼底的腾腾杀意,又笑:“不过侯爷放心,你的人,我可没亏待他,他就算是被关在牢狱中,也还被好生伺候着,没比你侯府的待遇差。”
“放了他。”傅行勋死死地盯着他,沉声道,无形间,便似巍巍玉山将倾,震慑迫人。
杨朔也的确被他此刻的沉肃震到,又片刻愣怔。
但他好歹也是禁卫军的首领,一路爬上来,见过多少的大场景,所以愣怔片刻后,便忍不住轻笑出声,嗤道:“武毅侯,这人,可不是你放就放的,你可要认清现在的处境。”
完,他便嗤笑一声,扶着腰间陌刀,折身离去。
傅行勋冷凝了眼神,死死地看着他远行的方向,薄唇紧抿而出的弧度凌厉且冷冽。
垂在身侧的双手渐渐地被他攥成拳,而他也低垂了眼睫,掩去了眼底,将要腾起的杀意。
萧家的走狗,还真的尽忠尽职。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便欲折身,回到府中。
可将将转身,就瞥见了门口的那人。
阮幼梨呆愣地站在不远处,定定地看他。
自那日的事情过后,她都没来找他,也不知……是何缘由。
所以,此时的相遇,是他们一连两日后的第一次再见。
阮幼梨看到他,下意识地要躲,忙转过了身,背对着他,亟亟返回。
她可没忘记,他对她的报复。
直到现在,她脖颈上的印记都还没消去,可把她气到了。
她现在一看到傅行勋,就有种踹他的冲动。
阮幼梨越想越气,狠狠地一跺脚,走得越快了。
傅行勋见到她的落荒而逃,心底也有些许不解。
按理,她不该会羞赧啊?
难道,她将他得到手了,就失去了兴趣?
突然生出这个想法,傅行勋不免愣怔。
沉默片刻后,他也提脚,跟上她的脚步,保持着那段距离,没有上前,亦未落后。
阮幼梨察觉身后的动静,知道是他跟了上来,所以一直在放慢脚步,等他追上来,等他为那日的莽撞行为道歉。
可她的脚步放慢,傅行勋还是没有追上来,身后的脚步声还是隔了那么远。
阮幼梨一怔,登时就停了脚步,侧首往身后看去。
却正瞧见他往岔路的另一边去,还走了那么远了。
他这是!根本就没准备道歉啊!
气得阮幼梨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她忙是提了裙摆,亟亟往返,向他追了去。
“傅行勋你给我站住!”阮幼梨跟在他的身后一声喝道。
闻声,傅行勋当真停下了脚步,没再往前。
阮幼梨对他的乖巧很是满意,雄赳赳气昂昂地向他靠近,绕到了他的身前。
她学他的模样,装腔作势地清咳一声,抬了眉,问:“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傅行勋看着她,竟是莫名生怯,他微微垂了眼睫,未语。
阮幼梨见他沉默,心底一阵沉闷。
她觉得,傅行勋还是不够喜欢她的。
她登时瘪了嘴,肩膀一耸一耸地,捏着嗓子装哭:“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吗?可这都六秋了,我不找你,你还是不来找我……”到最后,她还抬起手臂,用广袖擦了擦不存在的泪水。
傅行勋明知道她是装的,内心还是忍不住生了几分歉意。
他轻轻拽了拽她的袖摆,沉下声音道:“我这几日……忙于公务。”
“骗子!”阮幼梨一甩袖子,瞪了杏眸看他,怒道,“都是借口!这几天,你被关在这里,连出去都不行,哪里来的公务?”
傅行勋鲜少应对女子,如今在心悦的人面前,更是不知所措。
他叹:“我的,句句属实。”
“那你告诉我是什么事。”阮幼梨抬了抬下颔,看着他,道。
傅行勋登时就沉默了。
阮家的事情,他必须得瞒着。
如今,他们皆困于侯府不得出,外边的消息,更是全然不知。若她得知了阮家事,定是要想尽一切法子,去探消息的。
他不能让她去犯险。
可阮幼梨却将他的沉默曲解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我,做那些,都是为了敷衍我?”她秀眉微蹙,明亮的眼中也像是蒙了一层雾,隐隐透出几分哀愁来。
从始至终,都是她在主动,所以她总是会怕,怕他会轻贱她情意,弃她如敝履。
所以,哪怕他暗示了他心意,她得不到他的正面回答,她也在心里默默地惧怕。
就怕他,只是一时兴起,只是……玩弄她。
傅行勋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骤然黯下了神色,也不免生了慌乱。
“阿沅……”他轻声唤道,不知如何是好。
“你告诉我你到底在忙什么?”阮幼梨紧紧地盯着他,问。
她的步步紧逼,让傅行勋分外慌乱,下意识地倒退了半步。
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他轻叹出声,应道:“调查芸娘之事。”
“所以……封晋才会被抓?”阮幼梨问。
傅行勋颔首,答:“是,如今,我们完全被封锁了消息,外界的情况,一概不知。”
闻言,阮幼梨陷入了一阵沉默。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她徐徐抬首,对上了他的眼,静静地陈述道:“芸娘的身份,是大理寺顺着刺客查出来的,而调查刺客身份的,就是我阿耶。我的,没错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