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定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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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家,的确是出事了。

    阮毅光奉命去调查刺客身份, 在调查的过程中, 他和他的手下通过询问镇上的居民, 查明了那个刺客的家庭明细。

    自然, 也就查到了芸娘。

    在发现这一点时, 阮毅光便想销毁证据,让武毅侯府躲过这一劫的, 不过没想到手下告密, 不仅事情败露,他也锒铛入狱。

    要知道在大齐,官员包庇,可不是什么罪。

    就因为这样一件事,阮家也被上了谋逆的罪名。

    况且,阮家并无祖上荫蔽,恐怕, 就没那么好过了。

    傅行勋在脑海中回想着这些,眉间也逐渐蹙成一个“川”字。

    他转身过去,踱步离开, 可他却没有立即回去, 反倒是去了府中的庭院。

    苍穹之底, 有清风拂过,泛起湖中的层层涟漪, 映着天边的皎皎清月, 闪起零碎的光辉。

    傅行勋独自踱步于湖边, 心中思绪万千。

    恍然间,他又想起了先前所发生的种种。

    差一点,武毅侯府就完了。

    傅行勋幽幽叹出一口气,从袖中拿出了一张裹起的纸条。

    呈条状,静静地摊在他的掌心。

    他将其缓缓展开,借着清辉察看。

    果然不出他所料,是与敌国来往的情报。

    要知道,这张纸条本该是藏于那支发簪中的。

    傅行勋禁不住扬了唇角,勾起一抹冷嗤的弧度。

    真没想到,萧家竟会这般算计,早早就布下了这场局。

    差一点,他就要栽在萧廷辉的手里了。

    傅行勋猛然收拢五指,紧攥成拳。

    他缓缓抬眼,望向天边,出神良久,他终是提脚,往北苑而返。

    今夜着实出了太多事,他有些受不住了。

    总之,当下的危机是解决了,可之后,怕还有万千困难,在等着他。

    他必须得养精蓄锐,严阵以待。

    傅行勋骤然凝了眼神,脚步加快回了房,和衣睡下。

    可将将阖了眼,今夜发生的种种就像是一帧帧的画面,走马观花而过。

    上一刻,还是严阵以待守于府外的重重禁卫军,来返巡逻,寻不到任何空隙。下一秒,便是那一枚暗箭飞来,连同情报,钉刺在他身后的树身上。

    纸条上的信息不多,却足以让他得悉外边的些微境况,救他整个武毅侯府。

    阮获罪入狱。

    簪中有罪证。

    不知是何人传来,也不知是真是假。

    可在那样的情形下,他不得不信。

    所以,他放弃了潜逃出府的念头,转身又回去。

    就在他刚刚翻墙跃下,稳稳落于地面时,不远处便有喧嚣传来。

    起初,他心中不解,还静待了一阵。

    看着阮幼梨面对那一队禁卫军时,他是真的很像出去,护在他的身前。

    可纸条上的那两句话却制止了他。

    簪中有罪证。

    要紧之事,是去毁灭那罪证。

    所以他忍了忍,便折身而去,躲过重重搜寻,潜到了阮幼梨房中。

    他不知道这纸条上指的是那支发簪,所以,他还在阮幼梨的妆奁中翻寻了许久。

    终于,他在阮幼梨的枕下,找到了他送她的那支粉晶簇桃花簪。

    门外有零碎的响动,是禁卫军们搜寻过来了,即将破门而入。

    可在这紧急的时刻,他又不开那发簪。

    起先,他是准备将那发簪带走的,可犹疑片刻,他还是准备将情报取出再。

    萧廷辉既然布下这个局,就一定留有后手。

    若这支簪子无缘无故消失,那萧廷辉的人,就指不定用同样一支簪子去顶替。

    届时,就算他带走了这罪证,那顶替的簪中,也有相同的情报。

    傅行勋深吸一口气,一边提防着门外情况,一边凝神,应对这手中簪子。

    簪子被开的一刹,房门也吱呀一声,透入了些许月色清辉。

    傅行勋迅速地取出簪中纸条,将发簪置于妆奁中,闪身翻出了窗外。

    幸而他的身手很快,进门的禁卫军也只看到虚晃而过的一道黑影。

    消失得很快,以至于让他们觉得,只是错觉。

    解决完这一遭后,他欲亟亟回屋,可那个时候,周敬云等热恩已经停在了他的房门前。

    他已经赶不及了。

    因此,迫于无奈,他使了那一计。

    佯作是遭贼人袭击,晕倒在假山后。

    虽然这个理由分外蹩脚,甚至是破洞百出,但他们没有实证,也不可能将他堂堂一个武毅侯怎样。

    卧于床榻上,傅行勋紧闭双眼,回想起这种种,疲倦至极之余,却又格外平静。

    只是不知,为他传信的那人,又是何人?

    那样的行事风格,不像是延平王府,更不像是沈家。

    可除了李成衍和沈珩,究竟又是谁呢?

    细思着,傅行勋紧蹙了眉。

    但袭来的疲倦困意沉沉压下,让他再想不下去,所以,他终究先放下这一疑窦,浅眠过去。

    一.夜无梦。

    翌日醒来的时候,天边还是蒙蒙亮。

    他睁开眼眸,微微侧身,向外望去。

    他总是习惯在这个时候醒来。

    没多做停留,傅行勋便坐起身来,提步行到门口。

    封晋早早候在他的门口,将一把雁翎刀递给了他。

    行军作战的习惯,让他起习练。

    可这一天清,他并未半个时辰就歇下,直到天边大亮,仍旧在挥剑练武。

    阮幼梨醒来之后过来,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身手敏捷的男子挥汗如雨,于庭中独自舞刀。

    雁翎刀在他的手中不断翻旋,携凌然之势,肃杀迫人,映在天光之下,折射出一缕寒光。

    那一缕寒光晃进了阮幼梨的眼底,让她的眼前生了几分虚影。

    恍然间,她竟觉得此刻不在清,而在夜里。

    男子挥斥雁翎刀,身形好似席卷而起的风,难辨难测。

    皎皎月色倾斜而下,镀在雁翎刀的刀面上,随他的动作不断泛起光影。

    他就像是手执雁翎刀,斩开浓墨铺散的夜色,显露出刺目天光。

    阮幼梨眨了眨眼,顿觉眼前复又清明。

    仍旧是初。

    光朦胧,柔和地覆下,在他的身上镀下一层光影。

    旋身收刀间,傅行勋在眼角余光处瞥见了她。

    他微微一怔,侧眸向她看来,目光相对的那一刹,弯唇一笑,晃进天光的眼眸中似有光华流转。

    阮幼梨看着他,也笑了。

    下一刻,她便提起裙摆,跑过冗长回廊,踏下那几步矮阶,往庭院中央的他奔去。

    起先,她是想飞身过去,直接到他身边的。

    可顾忌着旁侧的封晋,她倏然挺了脚步,站定于他的不远处。

    “这么早过来作甚?”傅行勋嘴角噙笑,问。

    阮幼梨扬起下颌,笑着看他,答:“来找你一同用膳啊。”

    经她一提,傅行勋才察觉到几分饥饿。

    他轻轻颔首,与她一道进了屋,令婢子上菜,简单地用了膳。

    因为有阮幼梨在,傅行勋也不敢再多想,生怕会露出什么端倪,引起她的猜疑。

    饭毕,阮幼梨没有立即离开,又跟他去了书房。

    停在他的身前,她掀眸看他,问:“阿兄,你是不是得到阮家的消息了?”

    闻言,傅行勋紧抿了唇线,未语。

    阮幼梨又继续道:“我知道阮家出事了,你不用瞒我了。与其让我无休止地怀抱希望,最后又陷入绝望,你还不如直接给我一个痛快。”

    傅行勋听了她的这番话,猛然对上她的眼,错愕之余,又是无尽的忧心。

    阮幼梨看出了他的那份犹疑,又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冲动的,毕竟这个时候,我什么也做不了。”

    “那你也要向我保证,不能为了阮家而过于忧心,茶饭不思,不顾自己的身子。”傅行勋郑重道。

    闻言,她噙笑颔首:“好,我都答应你。”

    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算。

    大不了,待出去后,和萧家斗个鱼死网破。

    “阮寺卿欲销毁我们的罪证,被手下揭发,如今,他也和我们一样,被成了逆臣。”顿了顿,他又道,“只是,阮寺卿不在阮家,而在牢狱中。”

    阮幼梨听到是这个结果,反倒是在心中松了口气。

    上辈子,阮家被满门抄斩,这个阴影一直覆在她的心头,挥散不开。

    最近,她总是为此忧心,唯恐阮家会重蹈覆辙,再遭不幸。

    所以,在此刻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倒觉得,结果不差。

    傅行勋见她这般反应,微拧了眉头,心中不解。

    阮幼梨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忙解释道:“我还以为,萧家会死咬着阮家不放,拿阮家开涮呢。”

    闻言,傅行勋轻笑摆首:“纵使萧家再厉害,萧廷辉也不敢再圣人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谋害重臣的事情来。”

    得知阮家无甚大事,悬在阮幼梨心上的那把利刃总算入鞘,令她舒心了许多。

    可她并没有舒心太久。

    不多时,禁卫军首领便领着一众兵士前来,请他入宫。

    但那阵势,不像是请,更像是逼迫威胁。

    阮幼梨自然也跟着傅行勋一道去了。

    坐在摇晃的马车上,她侧眸看傅行勋,忧心问道:“你,圣人召我们进宫,所谓何事?”

    傅行勋直视前方,目光有些许冷冽。

    他沉声道:“怕是要审问我们,定我们的罪了。”

    不过他猜漏了一点。

    圣人居于高阶上,极近睥睨地看他们。

    “武毅侯,你好大的胆啊,竟还鼓动军中士兵,让他们为你声讨,你以为,你仗着带领他们多年,朕就不敢拿你怎样了吗?!”到最后,他似是气极,广袖一甩,便将案上的物件拂落到地面,发出叮叮当当的一阵声响。

    傅行勋没料到还有这一出,不免惊异。

    他匍匐在地,于零碎声响中扬声道:“陛下明察,军中人人皆忠心侍奉陛下,绝不会因臣犯错获罪而对陛下生怨的,他们只会认为微臣罪有应得,而陛下英明圣裁。”

    听了他的这一番话,圣人的情绪有些微缓和。

    他道:“那你是认罪了?”

    “陛下英明,自然能还微臣一个清白。”傅行勋沉声道。

    闻言,圣人不禁沉默。

    武毅侯府侍奉了皇室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甚至为大齐立下了不少的汗马功劳。傅家的人也是铁骨铮铮,从未依仗功勋,而起不臣之心。

    这一点,圣人还是知晓的。

    所以对于此事,他的心中一直怀揣着猜疑。

    可事到如今,眼前铁证如山。

    大理寺奉上的条条证据,皆在指认芸娘的身份,道她与刺客是表姐妹,是一丘之貉。而芸娘身处傅家多年,与当时的傅老侯爷同榻而眠。枕边人的身份,傅老侯爷如何在多年之内,无所察觉?

    他察觉了,没有上禀,便是通敌,是重罪。

    而整个武毅侯府,也脱不开罪责。

    傅行勋更是首当其冲。

    圣人有饶过傅行勋的心,但却没有饶过他的理由。

    更何况,萧廷辉在旁侧调油加醋。

    他出声道:“武毅侯领兵多年,与那些兵士感情甚笃,如同自家兄弟。只要武毅侯一声话,整个军营便会一呼百应,站在他的身边。”

    言外之意便是,那军中的□□一事,无论傅行勋如何狡辩,都逃不开嫌疑。

    对于萧廷辉的话,圣人向来都信。

    他这一句,让圣人瞬时做下了决定。

    圣人扬声道:“武毅侯通敌叛国,鼓动军中兵士,意图谋反,其罪当诛。来人,将他们给朕带下去,入大牢!”

    旁边的延平王李成衍闻言,霎时一怔。

    他忙是出列,为傅行勋求情:“陛下慎重啊!武毅侯府忠心侍奉我大齐多年,武毅侯更是一片赤忱之心!陛下莫要为轻易决断,而寒了重臣之心啊!”

    但圣人却并不听他劝,毫无动容之态,只冷眼看傅行勋与阮幼梨二人被带下去。

    目光移到阮幼梨身上时,圣人有刹那的愣怔。

    他总觉得,武毅侯府家的这位娘子,尤为眼熟。

    没由来的浓重熟悉感。

    见求情无果,李成衍向傅行勋他们二人望去。

    察觉到他的目光,傅行勋微微侧眸,回首向他看来,眸中沉墨,其间似有暗潮汹涌。

    无声对视间,便笃定地将所有希望交付予他。

    李成衍如何不懂傅行勋眼神中的深意?

    他稍稍一顿,便轻轻颔首,应下了这个重任。

    傅行勋和阮幼梨在禁卫军的看押下走远,而眼前的局势,也骤然沉寂浓重。

    圣人挥了挥手,道:“朕乏了,你们都退下罢。”

    殿中的诸位皆领命退去。

    走出圣人的视线,两方党派也不再维持表面上的和谐,针锋相对。

    李成衍年纪轻,易冲动,尤其在见到傅行勋被关进牢狱,更是恼怒。

    紧咬了后槽牙,他恨恨对萧廷辉道:“萧丞相,本王相信,不久之后,你让武毅侯今日所受的罪责,上天会加倍还你。”

    但萧廷辉心里就没将不受宠的延平王放在心底。

    闻言,他冷哼一声,连一眼斜睨都没给他,便嗤道:“年轻人,还是少狂妄的好。”

    完,他便一甩广袖,阔步远去。

    旁侧的萧予峥在原地停留了一瞬,离去之前,若有似无地瞥了他一眼。

    李成衍将其曲解成了不屑,愤愤之余,又对萧家怀恨了几分。

    他对沈珩道:“萧予峥这个刍狗,真是狗仗人势。”

    萧予峥走得不远,沈珩怕李成衍落人口实,低喝道:“延平王可莫要这般妄议!”

    李成衍敬他是长辈,在他出声后,到底平稳了情绪,歉声道:“是王的过错,王以后,定当谨言慎行。”

    沈珩见他这般,也没再什么了,与他一道沉默离去。

    而另一边的萧廷辉,却发话了。

    他侧眸看向萧予峥,问:“昨天夜里究竟是怎么回事?簪子里边怎会没了信条?”

    萧予峥凝眉沉思,道:“莫不是被武毅侯察觉了?”

    萧廷辉叹:“到底是我们疏忽了,本可以让他永远也翻不了身的。”

    萧予峥道:“如今,武毅侯已然失了圣人恩宠,也不会再风光如前了。”

    对他的话,萧廷辉轻轻颔首,略为赞同。

    失了圣人恩宠的臣子,也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回想起傅行勋被带走的狼狈情形,萧廷辉忍不住轻笑一声,分外舒心。

    不过,他还是不会轻易饶过傅行勋的。

    与萧家作对的下场,还远不止此。

    萧廷辉逐渐敛了笑意,化作了眼底的冷然肃杀。

    他迟早要将傅行勋,碎尸万段,叫他,叫整个武毅侯府,永不得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