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26梦
赵柏生举着手机,对准面前正在拎着筷子戳米饭的晏羽咔嚓就是一按,“阿晏,是不是我选的菜不合胃口,米饭也不是一粒一粒吃的。”
“你还?别人拍他你也凑热闹!”刘开迪白了赵柏生一眼,挺直了伟岸的身躯企图将晏羽挡在角落里。
“我是拍一张给风哥看,他刚给我发了条超长信息,跟阅读理解似的,对咱俩一百个不放心。我在用铁一般的事实回击他!”
晏羽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暂时不去注意餐厅里经年不散的油腻味和外人新奇的目光,垂下眼睫卖力吃饭。
“他比赛怎么样了?”
“哦,是进决赛了,挺不容易的,一点儿没保留才进的,决赛在下午五点左右跑。”
李敏旭捏着一只餐盒的对角挤过人群坐在四人桌的最后一个位置上,将刚从微波炉里拿出来还发烫的餐盒丢在餐桌中间,“余胆儿怎么这么实在,给你带的这些馅饼够你吃三天了吧。”
餐盒中满满六个馅饼是余琦一大早揣在书包里带给晏羽的,他这是他妈亲手做的,不知晏羽爱吃什么馅所以每种带了一个,谢谢他昨天早上替自己解围。
晏羽吃过早饭了,跟余琦他不用这么客气,馅饼可以趁热分给别的同学吃。
余琦特别为难,就算他愿意分,估计也没人想要,他知道不少同学背后都觉得他妈很脏,很脏的人做出来的东西自然也脏。
其实从他妈给他派了这个任务开始他就一直惴惴不安的,觉得晏羽不会要,但又想不出其他方法表示谢意。
哪里可以加热吗?我中午再吃吧。
晏羽出这句话的时候,余琦几乎要感激涕零。有有有的,餐厅就有微波炉。
晏羽接过餐盒,那谢谢你,正好我中午也去餐厅吃饭。
盒盖掀开,香味扑鼻,四个人一人分了一张。
“你什么馅儿的,我这好像是羊肉玉米莲藕,味儿不错!”刘开迪边吹边咬了一大口,烫得在嘴里翻着嚼。
晏羽有点儿受不了餐盒加热后沾在食物上的味道,馅饼盖在米饭上无辜地冒着热气,“他们为什么那么对余琦?”
三个人面面相觑,有点儿不知从何起。
赵柏生挠了挠下巴颏,“……阿晏你还呢,跟你这些少儿不宜的我怕风哥知道了会掐死我。”
少儿不宜?晏羽看了他一眼,将夹起的一根蒜黄又放回了餐盘,一副‘你不可以我也不想吃饭了’的淡漠表情。
“这怎么刚动筷就撂下了呢?你饿肚子我死得更快!”赵柏生觉得哄孩儿这活可真不好干,也不知道易乘风怎么干那么来劲的,“行行,你边吃边听行吗?你多吃点我就多讲点儿。”反正评书是他的强项。
余琦生在单亲家庭,而且单得相当彻底,家里就他和他妈两口人,连外公外婆舅舅阿姨这样的亲戚都没一个。
据余琦他妈余曼瑛是较早一批到南方从事特殊行业的乡下姑娘,被同乡以工的名义带出去,慢慢也就入了那种来钱快的行当。
至于后来余曼瑛为什么会来到梅川这个地方,故事版本就很多了,但流传最广的一个是据她当时跟一个恩客好上了,怀了人家的种,以为可以从此上岸重新做人,没料想那男人播种之后不等收获就偷偷跑了,压根儿就是逗她玩。
但余曼瑛认真了,肚里揣着孩子就开始四处上演爸爸去哪儿,一路从南方找过来,孩子都生出来长到会叫妈了,孩子爹仍然连个鬼影都没有。
因为这事儿,她好一阵子没做老本行,一直省吃俭用地花着老本和那男人留给她的一点‘良心钱’艰苦度日,自然汇给家里接济父母兄弟的钱就少了甚至没了。
于是娘家人开始嫌她丢脸,一翻脸皮,干脆就不认这个女儿了,更甭一个连爹都不知是谁的野外孙。
余曼瑛一路找到梅川,带着个狗屁不懂的吃奶孩子,颠簸得几乎弹尽粮绝了,终于明白有些人她是永远都找不回来了,但儿子还得靠她养大,于是就在梅川安定了下来。
大抵梅川的确是个风景优美适合伤怀的好地方,余曼瑛背着吃手裹尿布的儿子对着路边一株老槐树痛哭一场,也没遇到显灵的仙人给她指条活路,只好用剩下的钱租了间屋子,趁着儿子不明白事儿继续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干起了老本行。
她没什么文化,工作经验也仅限于床笫之间那点事儿,扔下没人照料的儿子自己出去找工作就更不现实,唯有这个工种是来钱比较快且能兼顾孩子的。
余曼瑛真正从良大概是从余琦开始上学的那年,尽管她很心地隐瞒自己,但还是低估了脚侦缉队蜚短流长的战斗力,走出去被人戳戳脊梁都是常有的事儿。
大概就是因为这段黑历史,余琦就被别的孩子孤立,他性格又软弱,长来长去就窝囊成现在这样了。
余曼瑛从十年前开始改行卖早点,烙得一手好馅饼。她一开始是给人下手,学了手艺之后开始自己干,竟然渐渐也经营得不错,起码维持母子俩的日常生活不成问题。
她那点儿旧事也并不是人人都知道,知道的也并不是人人都介意,除了那些怀疑自己老公跟她睡过的,这其中就包括尹家。
尹家简单点就是一条地头蛇,直白点就是地痞流氓为祸一方,但人家比较懂得控制尺度,好像上头还有人罩着,因此一直没翻车。
余曼瑛和尹家有这种瓜葛,又千里迢迢跑来梅川,自然容易让人产生他那个儿子跟尹家可能有几毛钱关系的遐想,倒霉的是余琦那个趴鼻梁还跟尹煦如出一辙,更是把尹家恶心到像吃了屎。
“所以就因为这个一直欺负人?直接去亲子鉴定不就行了。”
“少爷你吶咿唔(naive)啊!”李敏旭已经吃完了第二个馅饼,“鉴定出来不是,尹家就能满大街贴告示自证清白吗?No!这个传言的根本原因在于,尹煦他爸就是个流氓,他要是个女的,名声还不如余胆儿他妈呢!”
俩人有没有生出孩子来另,不正当关系指定不是空穴来风。
好吧,人言可畏,这个晏羽自己也曾经在梅川领教过,时候除了易乘风,没有孩儿主动找他玩。
“那他们其实可以搬走,换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树挪死,人挪活。当年晏家在梅川是碍于这边有生意,而且的确也没人在乎他一个孩儿有没有朋友,好像没有才好。但余琦家不一样,他们一穷二白的,去哪儿还不是两张嘴两双手的从头过起。
“这个还真不清楚,以前不知道为什么没走,不过后来听他们买了个产权的房子,分期付款还没完,而且这种房子后来政府管得严没法出手,就被套牢在这里了吧。”
挪窝这事儿来简单,但即便是那些穷得只剩下铺盖卷的,不到‘逃黄水闯关东’这种程度的大天灾实在过不下去了,人们也都还是不愿意轻易离开常驻地另起炉灶的。
余曼瑛这种拖拉个孩子的弱质女流,除了千里寻奸夫那一回算是次人生壮举,其余时候的软弱都是跟余琦一脉相承的,包括她当年被同乡稀里糊涂带下水、因为拿不出钱给家里就不敢投奔亲爹妈,以及这些年三天两头就被尹家人吓得东躲西藏不敢出摊。
实际上倒不是尹煦真那么有空没事就喜欢逗弄他这个真假莫辩的便宜弟弟,而是跟着他混的一众哥们儿有了闲工夫就爱找这娘俩的麻烦,反正他们娘俩越麻烦尹老大就越开心,还能顺便坑顿早饭或一点零花钱,何乐不为。
人生多艰,看来别人家的事情是听得管不得的,各有各的难处。
晏羽不再话了,表态似的将碗里那张馅饼吃了,他仍然觉得余琦是个好人,从他默默将储物柜让给自己的那一刻起。
于是,晏羽不仅摊派着让他们仨把馅饼吃光,还拿出手机拍了个空餐盒算发给余琦,让他知道tamade手艺很受欢迎,发的时候才想起俩人还没加过好友,只能先发个好友申请。
几乎是屏幕背光都还没来得及熄灭,申请就被通过了,晏羽对这种高效率丝毫不稀奇,将空餐盒照片发了过去。
他在对话框里输入文字,想追加个谢谢给余琦,然而刚刚了两个叉,对方的消息就先发送过来:谢谢
……
晏羽有点能理解这种长期被晾在孤岛上突然看见有人主动跟自己招手的感觉,就像当年他看到蹲在树上直愣愣看着自己的易乘风,虽然他好像刚做出一个要笑的表情就被地球给吸引走了。
***
饭后赵柏生他们十分尽职地将晏羽送回教室才跑出去浪,踢球时间肯定是不够了,三人就一块儿去卖部喝汽水。
晏羽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未读信息,易乘风一整天都没主动跟他联络。这是要专心应付比赛吗?可他还跟赵柏生他们联络了。
临近放学的时候,他不知为什么有点紧张,频频看表,五点左右决赛吗,这会儿应该进场准备了吧。
“郑叔,您知道市级的中学生运动会电视台会转播吗?比如菡萏或梅川这边的地方台。”
“嗯?运动会?”郑海显然也没太关注过这些,“菡萏体育台不转就应该没有……你也喜欢看综合赛事?”
问完这句他就在心里抽了自己个大嘴巴,晏羽果然没答话,淡淡地看着窗外发呆。
郑海赶紧往回找补,扯开话题,“董总和夫人在马尔代夫一定玩得很开心,据这个季节那边雨少天晴、风平浪静,温度也适宜。”
晏羽总算有点反应地转过脸,“是的,当年我爸妈就是在那度的蜜月,也差不多是这个季节。”
天儿,毫不留情地被聊死了,郑海感觉智齿突然有点儿发炎,当即把自己伪装成自动驾驶的一部分。
快六点的时候,晏羽才在班级群里看到易乘风发上来的一张照片,是个颁奖台,上面站的冠亚季军都不是他,但从选手身材以及关联性推断,这应该是男子110米栏的前三名。
接着又是一张照片,领队的雷战老师跟参赛队员围坐在圆桌边,桌上摆了满满登登一桌子的冷盘热菜,易乘风挨着教练坐在左二这样显眼的位置,不过从他那张棺材板的脸上依然看不出成绩如何。
若是不知道他晕镜头的,可能会猜测他跑着跑着鞋掉了或者因为崴脚之类的原因退赛了。
直到大家把照片刷得没影了,易乘风才终于蹦出来句人话:我第四,刚好没牌儿
市级的比赛,第四算是很好的成绩了,下面刷了一大片风哥牛逼、风哥威武之类的口水话,晏羽觉得他什么都会被淹,索性就什么都没。
这样的成绩申请国家二级应该没什么悬念,他不太喜欢锦上添花,又或者,是因为某种一视同仁闹了点性子。
易乘风为了比赛状态中午没敢多吃,赛前也只少量补充,耗到这会儿本来都快把自己的胃给消化掉了,还硬是在如雷的肠鸣伴奏下将群消息仔细翻了一遍。
果然是没良心的!可能压根儿就没看见!
他翻出晏羽的聊天框:我的10分到手,以后不用继续训练了。倒是你这动不动来场病的身板不太行,明天开始带你锻炼一下!
晏羽:恭喜你,我正好有十本题集买重了算当贺礼送给你。
作者有话要:
抱着十本空白题集面对镜头僵成雕塑的风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