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声
曹回的话夸张了些许。
巡楼的保安在熄了灯的自习室里发现两个学生时,俩人还没把衣服脱完,一切尚处于前戏阶段。
保安对这些事情已经司空见惯,他熟门熟路地开灯,程式化地提醒两人穿好衣服,把学生证交给他。阳得意身上没带学生证,保安便通知了教育科学系学工处的负责人,曹回。
沈春澜骑自行车从教师宿舍赶到保卫处,时长五分钟。
在这五分钟里,沈春澜连自己被辞退之后如何找出路都想得一清二楚。
他走进保卫处,紧张又尴尬,一张脸不红反白,灯光下愈发显得五官清晰,那不大开心的神情便浓墨重彩似的,被强调了出来。
等他在保卫处签完了字,保卫处的人还好心提醒:“你的学生是初犯,不要太生气了。年轻人,我们都懂的,这种事情很多。”
哨兵和向导在进入青春期之后,就有被别人诱发性反应的可能。这是一种生理本能,本身无法抑制,但它是可以被控制的:或者通过抑制剂这样的药物,或者通过个人意志。它并非不可违抗。这才是沈春澜感到愤怒的原因。
一是阳得意犯了不该犯的错。二是这个错给他这个辅导员带来了麻烦。
但是等阳得意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沈春澜也实在生不起气来了。
看到辅导员就在面前,阳得意还有些尴尬,声地来了句“对不起”。
沈春澜正要话,身后又风风火火冲进来一个人。是生科院的老师,同样是领人的。
沈春澜把阳得意带到保卫处外面,还带着暑气的风从湖边上吹过来,阳得意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外套呢?”
“脏了。”阳得意抓了抓耳朵,“丢了。”
生科院的老师带着一位高大的学生走出来。那人与阳得意对视了一眼,没有吭声,低头便走了。反倒是沈春澜跟生科的老师点了点头,两人都挺不好意思。
阳得意又抓了抓耳朵,手指拨动左耳的银环,路灯照得它们一个个都闪着光。他盯着那学生离去的背影,片刻后低头看着自己双脚。鞋带没系好,他揉揉鼻子,蹲下拨弄鞋带。
“……是性反应没抑制好?”沈春澜尽量平和地发问。
阳得意:“差不多吧。他今天大三,哨兵,精神体是东北虎,挺威猛的,我喜欢。他以前也在四教里玩儿过,没被发现。我见他得这么肯定,就答应了。”
沈春澜半天不出一句话。阳得意在保卫处肯定已经被狠狠批评过,他走出来的时候眼圈都红了,沈春澜看着就觉得不太忍心。他一面暗唾自己心软,一面搜肠刮肚地思考,想找几句掷地有声的话彰显老师的威严。
他压下心里的不耐烦和火气:“毕竟是教室,那是做那种事情的地方吗?你和男朋友凑凑钱,去附近开个房也行啊。”
阳得意抬起头:“他不是我男朋友。”
沈春澜愣了:“啊?”
阳得意:“随便约的,算做一次试试。感觉还行就交往,不行就算了。”
沈春澜懵了。
系好了鞋带,阳得意个喷嚏,撩起上衣揉腰上的淤痕。沈春澜半天蹦出一句话:“老师跟不上你们了。”
他注册那软件有一年多了,约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约之前还要掏心掏肺跟人聊上两三个月。真诚!——他心想,做什么都好,一定得真诚,这是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学到的最确凿真理。
当然在这个真诚交心的过程中,很多人已经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阳得意正想话,校道上远远传来了脚步声。等看到来人,他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剧变,直接退到了沈春澜身后。
让阳得意害怕的人从路灯下大步走了过来。她身上弥漫着一团淡白色的雾气,随着她站定在阳得意面前,那雾气最后凝成了一头林麝,棕黑色眼珠子闪着光。
是阳得意的双胞胎姐姐,阳云也。姐弟俩的精神体都是林麝,如同双胞胎之间神秘的精神感应一般,两头林麝也可以互相寻找对方。虽然俩人同班,又是双胞胎,但阳云也和阳得意长得并不像。她在自我介绍时强调他们是异卵双胞胎,她像父亲,阳得意更像母亲。
阳得意显然是被阳云也压制的那一个,看到阳云也走近,他抓住沈春澜的手,色厉内荏:“你不能老用这玩意儿找我。尊重尊重我隐私行不行?”
“尊重你隐私,就是放任你大晚上跟人在教室里炮吗!”阳云也揪着他衣领吼道,“你给我消停消停!上学还不到一周你屁股就闲不住了吗!”
“大家都是成年人……”阳得意辩解。
“你幼稚!”阳云也立刻断了他的话。
沈春澜拦住了阳云也:“阳云也,你怎么跑出来了?女生宿舍不是有门禁吗?”
阳云也想了想:“我住二楼,从阳台跳下来的。”
沈春澜:“……?!”
刚走出门的保卫处保安正拿着对讲机:“7栋有人跳楼了……二楼的宿舍,对……你们去现场看看情况,监控调一下……不见了?找到她,控制住!”
阳云也:“你我吗?”
沈春澜以手扶额,疲惫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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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学校的处理通知下来了,阳得意和阳云也都吃了记过警告。这是教育科学系建系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开学第一周同时收到两个学生的处分。
沈春澜被叫去训了一通。
“新生守则里怎么的?大一新生严禁在校内随意释放精神体!还有违反门禁,跳楼,你们班阳云也可以啊,一口气违反了三条校规!”系主任满头白发,手里的钢笔在笔记本皮质封面上戳了又戳,“还有性反应的处理方式,是不是重中之重?学校三令五申,每个辅导员都要把这个概念牢牢钉在学生脑子里,为什么还会出这样的事?!”
沈春澜唯唯诺诺地点头。
“沈老师,这都是你的责任啊,是你没做好班级的管理工作!学生要被警告,你,你也要收警告!”系主任气得脸都涨红了,“还有啊沈春澜,你做事给我认真一点,把这要死不活的表情收一收。你现在不是在系里读本科,做事情可以随心所欲乱着来,你当辅导员了!你是老师!”
沈春澜被训了一个时,垂头丧气。
他决定临时召开一个紧急班会。
学生陆陆续续来到教室,12个人坐得稀稀拉拉。饶星海仍然一个人坐在角落,看着窗外还未开始变黄的一棵枫树呵欠。
班上男学生7个,女学生5个,分散住在四个宿舍里。沈春澜对着这些比自己也没几岁的年轻人,尽量严肃认真地重申了学校的规章制度。
“发生了你们无法处理的事情,请第一时间联系我,或者联系学工处的曹老师。”沈春澜,“我随时准备着为你们解决问题,绝对绝对绝对不能擅自行动。”
他顿了顿。
“班上大部分同学都已经成年。既然是成年人,你们谈恋爱也好,约会也好,都是自由的。但是既然成年了,脑子里就要有一个规则意识,不要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在不恰当的时间、不恰当的地点做出不恰当的事情……”
他一边,一边在心里发晕。他仿佛不是沈春澜了,有一个满口糟话的老头子附身在他这具年轻的肉体上,借他的嘴巴话。谁会愿意听这些?他得干巴巴,毫无感染力,眼神扫过众人,看到的都是没任何反应的面庞。
但话音落下后,教室的角落里响起了有节奏的掌声。
是饶星海。
黑沉沉的眼眸里不带一丝戏谑,他以一秒两下的频率平稳鼓掌,目光锁定一脸呆相的沈春澜。
掌声清脆,在安静的教室里尤为响亮。但沈春澜希望他立刻停下,别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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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学工处。敲机械键盘的单调声音响个不停。
“他支持你啊,这有什么不对?”曹回听完沈春澜的事,表示不解。
沈春澜正在创作阳得意和阳云也的报告,眉头微蹙:“不是支持,是嘲笑。”
曹回耸耸肩,不以为然。他在椅子上挪动自己肥大的臀部,椅子吱嘎作响:“沈春澜,我决定减肥了。你我是先制定一个方案,还是先买两件运动服?”
沈春澜岔开话题:“事情发生的经过需要详细写吗?”
曹回本科毕业之后留校任职,太擅长写这样的报告了:“略写,但结尾要结合你自己目前的工作经历去总结,再升华一下,这个部分要诚恳。我还有什么不足,我还需要怎么学习,我应该如何改进,总而言之我知错了……等等。”
沈春澜亮出右手中指,顶了顶眼镜。
“写多了就习惯了,不难。”
曹回的话令人悚然,沈春澜立刻回答:“我一篇都不想再写了。”
“不可能。”曹回朗声大笑,“你们班上那些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沈春澜听出他话里有话:“什么意思?”
曹回:“我今天收到了你们班上所有人的海域检测报告。”
沈春澜的心一沉。
“海域”指代的是哨兵与向导的精神世界。正式提出使用“海域”一词的人是德国的精神病学教授路易斯·杨。19世纪末期,路易斯发表了名为《海域研究学》的专著,当时德国的精神病学在整个世界范围都占据优势,因此“海域”这个命名规范便就此固定了下来。
哨兵和向导本身拥有极强的精神力,“海域稳定”也就成为了海域学研究中非常重要的部分。国内的海域研究学起步较晚,一般的哨兵向导在进入大学之前,是没有机会完整接触海域相关学识的。而为了保证进入大学的学生都有基本稳定的精神状态,所有报名参加高考的哨兵和向导,都会在当年的三到四月份,由专业的精神调剂师统一进行“海域”检测。
“海域”检测的结果会进入学生档案,如果没有问题,是不会通报学生所在高校的。
曹回收到了他班上12个人的“海域”检测报告,也就是,班上所有人的“海域”都不稳定。
沈春澜放在键盘上的手都凉了。
“严重吗?”他竭力控制自己的声音。
“所有人的报告都独立封装,你和系主任可以看,我没权力拆开。”曹回笑道,“不过其中有一个学生的信封上,精神调剂师标注了‘密切关注’。”
沈春澜坐直了。
“他在‘海域’检测开始之前,在下榻的酒店里释放了精神体,引起不风波。”曹回,“不过事情顺利解决了。我听内部人士,为了不影响他以后的生活,调剂师没有上报,也没有计入档案。”
“阳得意?”沈春澜问。
“不。”曹回摸着自己的双层下巴,“是饶星海。”
想象中那一帆风顺的校园生活已经彻底崩塌。沈春澜站了起来,他现在顾不得未完成的东西了:“给我,我现在就要看。”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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