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承庵寺
漆黑的房间里,被老妇人抱在怀里的女子眼神空洞,她白皙的脸上布满了可怕的血痕,细细密密的,像是指甲挠出来的一般。苍白的唇瓣上带着牙印血痕,额头上浮出紫红的乌青。
“姨娘,我们这一族,倒是为什么活着。”
老人沉默片刻,叹息道,“哀家不知道。”
“你母亲去的时候,哀家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惜一直不解其理。”她摸了摸女子散乱的发髻,“姨娘给你梳发。”
纯贞抱着自己的膝盖没有动作。
太后取了梳子,坐到她身后温柔的拆了被扯得乱七八糟的发簪,一点一点的疏通缠绕在一起的长发。
“我们一族,擅蛊擅毒,几百年前被中原人视作邪祟。”太后的声音在房间里幽幽的响起,“那时候的族人无人管束,仗着蛊虫随心所欲为所欲为。或许是报应,最终大部分未能找到命定之人的族人早逝,而无法和命定之人结合的,则痛苦疯癫溃烂而死。”
她又长长的叹了口气,“哀家当年召你进宫,本是想替你母亲照拂你一把,可既然这样,咱们就不回去了。”
身前的女子久久沉默,太后起身,才看见向来高傲的女孩咬着唇哭的湿了袖子。
“姨娘,我好想见她……贞儿想见她,贞儿想见她。”
女子埋进太后的怀里哭嚷着,声音沙哑颤抖,“好难受,看不见她我好难受,贞儿想见她……”
太后半瞌着眼睑,半晌又是一叹。
“好好好,姨娘带你回去见她。”
……
“罪犯纯氏,杀害女官毒害皇妃,立刻收押东厂。”
宫门被人踹开的时候,纯贞一点都不吃惊,郡主的脸上依旧是那样的清冷高傲。
她睨了眼冲过来的锦衣卫,低喝道,“滚,哀家自己走。”
对上了纯贞眼神的锦衣卫一凛,他第一次见到这般有威慑力的女子,单单是一个眼神就让人心悸。
出了宫门,却见一身凤袍的太皇太后站在门口,为首的锦衣卫心生警惕,“见过太皇太后。”
老人怒斥道,“放肆,你们可知……”
然而还未等太皇太后发作,纯贞就上前一步道,“姨娘,罢了。”
老妇人睁大了眼睛,“你……莫要同姨娘开玩笑。”
她摇摇头,“本就没有几日,贞儿已经知足了。”清傲的女子抬起头,看向面前的老人,忽然笑了笑,“姨娘,谢谢您。”
太皇太后突然没了力气,红着眼睛轻轻摇头,“你母亲去了,你也忍心离开哀家吗?”
纯贞苦笑,“您一早就知道的,这事儿太为难贞儿了。”若是可以,她未尝不想好好的活着,可惜……
太后太皇捂着唇,后退了两步。锦衣卫见此,立刻带着纯贞朝前走去。
纯贞回头,看见身后的老人被人搀扶着,泣不成声。
……
慕良进刑房的时候看见里面的女子端庄优雅的坐着,脸上没有一丝慌乱的神色,反倒皱着眉,一副这样的地方配不上她的骄傲姿态。
两人初次碰面,互相量了片刻后九千岁开门见山,声音又冷又沉,“解蛊。”
“凭什么。”
慕良手指微动,取了边上的刀片在手里把玩,薄薄的泛着寒光,像是蝉翼一般。
“娘娘让我别伤着你。”他眯起眼睛,“可太监向来喜欢阴奉阳违。”
纯贞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傲慢的勾唇,“请便。”
慕良不恼,后退了两步把刀片放了回去,“你没有让娘娘忘了我,我本以为你是个贪生怕死的,怕遭我报复。可现在又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他黑漆漆的眼睛俯视着座上的女子,似是不解道,“这是为什么。”
纯贞的表情变了一瞬。她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是啊为什么……
“因为你活不长了。”
男人淡淡的声音炸的她猛地抬头,纯贞不可置信的看向慕良,“你怎么知道!”
慕良冷哼一声,“巫族是很神秘,可有人的地方就会走漏风声。得不到命定之人的你,怕是没有多长时间了。”
他自顾自的着,“姑且认为你是深爱着娘娘的,你求而不得痛不欲生,所以选择了下蛊来亲近她。可是你知道自己无法陪着她,你也清楚的知道,只有我才是能护着娘娘一生的人。”
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望了过来,“所以,除了不得不除掉的银耳,你什么都没做。就连银耳你都因为在乎娘娘而放了她一马,还派人去秋府传达消息。”
“巫族什么时候有这么心软的好人了。”他薄唇微弯,却带着无尽的凉意。
听完这段话后纯贞反而淡定了下来,“难为九千岁居然会对我这么耐心。让我想想,除了皇帝和沁禾,您好像还没对谁这么用心过。真真是让人受宠若惊。”
慕良沉下脸来,“少废话,立即解蛊。”
“你既然知道我马上就死了,还何必急着要我解蛊?等我死了,那蛊也就废了。”
慕良倏地掐住女子纤细的脖子,四目相对,那双眼睛里爆出剧烈的狠戾,他一字一句的道,“可我不想有一只肮脏的虫子藏在娘娘身体里,我恶心。”
纯贞一愣,半晌才控制住不自觉颤的后牙,肺里的呼吸越来越少,她对上慕良阴蜇的面孔,吃力的笑道,“我偏不。我就是……要让她……一辈子、都逃不开我……”
砰!
一股大力猛地把纯贞狠狠甩了出去,脊柱撞到背后的墙壁,剧痛缓慢的爬上身体。她捂着被掐出一道红痕的脖子躺在地上浪费喘气。
前面黑底白纹的皂靴出了门,随后传来了落锁的声音。
屋内女子艰难的支起上半身,然而随之而来的是心脏的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太阳西下,又是一次的漫漫长夜。
最大的痛苦,才刚刚开始。
……
兰沁禾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天,梦里全是酥酥从到大和自己在一起时候的样子。
等她醒来,才发现枕头的套子被自己在梦里浸湿,眼睛红肿喉咙干涩。
坐起来看见搁在桌上的那个平安符时,她忍不住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这几日心情实在不好受,兰沁禾索性把给太后的请安推了两天。
然而才到第二天,太后就亲自来找她了。
“沁禾,我来看看你。”太后握着兰沁禾的手面露忧色,“你这几日消瘦的太多了。”
原本水润润的杏眼也经常有些红肿,下巴尖了出来,倒是更加有些像兰沁酥的面容了。
“劳太后挂心,臣妾无碍。”她勉强回了个笑,却不似从前那般让人看了就舒心,反而带着两分苍白虚弱。
“我本想早些来看你,可想着这事对你击太大,不如让你缓两天。”更也是因为昨天纯贞才被慕良关押起来,否则她和兰沁禾话,也会被纯贞听了去。
兰沁禾笑笑没有话,随后却突然撞入一片沁香柔软里。
她有些震惊的抬头看向把自己揽进怀里的太后,却听头顶传来温和的女声,“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从你进宫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不适合这个地方。”
“我以为九年的时间会让你变得不同,可沁禾还是从前的沁禾,和那个第一次跪在我面前的那个十四岁姑娘一模一样。”
“我旁敲侧击的劝着你要狠,要绝,可你从不听我的劝。”
回想起这些年太后对着自己的照拂,兰沁禾沉默的没有挣扎,安安静静的把脸靠在面前女子的胸上。
太后叹了口气,“我也正是因为这点开始慢慢的欢喜你,后宫的嫔妃们也没有一个不你好的。”
“可是沁禾,这个节骨眼上,咱们容不得片刻喘息啊。
有些伤心泪,你得往喉咙里咽,落了牙齿和血吞,这才是这里活命的法则。”太后轻轻的抚着怀里女子的发髻,“我去求皇帝让兰沁酥和你见最后一面,就是想让你知道,她不后悔,她死的乐意、死的舒坦,她不想让你为了她难过。”
“昏昏沉沉的落泪伤感没有用沁禾,你开门,外边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我怜惜你,可那些针对你的人,未必会因为你的眼泪就怜惜你。”
她温柔的拭去兰沁禾眼角的泪珠,“所以别哭了,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不能把力气留在掉金豆子上啊。”
兰沁禾抱紧太后,把脸深深的埋进她的肩处,咬着牙齿微微颤抖着,半晌才道,“嗯。”
太后满意的笑着抚上了女子的背脊,兰沁酥已死,纯贞被收押东厂,而慕良那个性子只会一昧的顺着沁禾。
自己这个温柔大姐姐做的还真是不亏。慕良一个阉人讨讨男人的欢心还可以,可却不了解女人的心思。事是他做,而自己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就让昂沁禾就更加感激自己。
等到皇儿继位除掉慕良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妨碍她的了。
也许沁禾会伤心一阵,不过自己有的是方法让她更亲近自己,等时间一长,自然也就好了。
太后凤眼微眯,意味深长的勾起唇角,嘴里吐出温柔的话语,“好了好了,再哭眼睛都肿成核桃了,乖,快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