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早已站起来观看的刘洋, 身体僵硬得拍了拍掌，失魂落魄地看着那黑沉沉的幕布。

    天啊, 他刚刚看到了什么。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演活了林森，将他的阴郁自卑拿捏得到位妥当，只是每每当他重看录影时，他也知道这是在演戏。

    但刚刚他看到了一个真正的“林森”, 彻底突破了演员与观众之间的那层藩篱, 看得让每个观众都想冲上去，杀掉那个恶魔。刘洋低头，看到了自己胳膊上满满的一片鸡皮疙瘩。

    幕后, 阮娇娇脸上已经慢慢恢复了如常的神情, 她在抽纸盒里抽了两张纸巾，递给了满脸是泪的柯娜。

    柯娜颤抖着指尖接过纸巾, 有些畏惧地看了阮娇娇一眼。她演话剧这么久，还是第二次和人对戏时被人“威压”得这么厉害, 上一回，还是和林骄。柯娜深呼吸了好几下，调整好心绪, 再看向阮娇娇时, 眼神里又充满了另一种畏惧。

    这何止是一个天才女演员！而且她才二十一岁！

    路凡也是现在才敢深深地吸上一口气。他没话，但背在背后的手指早已颤抖地泄露了他的秘密。就在刚刚，他脑袋里甚至蹦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反串版的叶莺与林森，好像也不是不行。在日本, 早就有过这样的试验。如果他在这次首演时尝试，那会引来观众怎样的疯狂……

    路凡激动万分，但很快他又觉得这个念头不太合适，首演的宣传早就发出去了，男女主角怎么可以这时候换人，不过……如果未来能加演这样的一场……路凡的眼里涌上了满是期待的热切。

    台下的演职人员们都是大喘了好几口气，才缓缓地站起来，看到走回台前按惯例朝大家鞠躬的阮娇娇，每个人的眼神都复杂至极。

    “哇，娇娇你太牛逼了，你怕不是个变态吧。”饰演另一个女配角的陈莉道。她是原本来试演叶莺的十二名女孩之一，那天她就被阮娇娇的演技所折服，后来被路凡留下演个配角也甘之如饴，此时看向阮娇娇时更是满眼星星。

    另外一个演员用胳膊肘捅了捅陈莉，朝着刘洋的方向咳了咳。

    陈莉这才想起，阮娇娇和刘洋还有赌约呢。此时的刘洋神色灰败地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

    阮娇娇这回算是震住全剧团的人了，想要的目的达到了，王恩惠看了下手表，起身：“艺术这个东西，不好分高低，都很精彩，我看还是我请客吧。这些天大家也都被我们家路凡折磨得不行了，我们一起去吃个大餐放松放松。”

    “是……我输了。”刘洋梗着脖子站了起来，他的双手紧紧地贴着裤缝，汗水顺着手指就流了下来。

    柯娜不无担忧地看着刘洋，飞快地跑去后台，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刘洋。刘洋一直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而且十分热爱话剧，曾经因为长相出众，也有人推荐刘洋去拍电视剧电影，刘洋却都一一拒绝了。

    刘洋将水一饮而尽，又重复了一句：“是我输了。”

    “刘洋……”

    “这回，你还真没输。”阮娇娇口气平和地道，“我过我是要用电影派的方法来演戏。其实我刚刚占了点便宜，因为我和你的演绎方法截然不同，所以难分高下，但是今天的观众只有二三十个人，他们都坐在前两排，所以能将我的眼神、我的微表情，看得一清二楚，才会有身临其境的感觉，相当于拍电影时的特写镜头。但我们毕竟不是在拍电影，如果我们今天真的面对是1200人这样的大舞台，他们就注意不到我的微表情，就不会有这么好的效果了。”

    刘洋的喉结滚了滚，：“你不用安慰我。输了就是输了，你刚刚的表演也不是不能改成舞台剧的方式。我不止是输在了表演方式上，更是输在了对人物的解读上。”

    “谁我在安慰你了。”阮娇娇瞪了他一眼，“我了，是这回你没输。因为我时间不够，如果我多琢磨琢磨，真用舞台剧的方式结合了电影派来演，输的当然是你。”

    这么自负的话，偏偏她出来，却又那么让人折服。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超出常人的天赋啊。”刘洋苦笑了一声。站在一旁的柯娜，眸子里也掠过一缕黯然。

    “不只是天赋。”阮娇娇想了想，，“你们就当我是三岁半就开始努力吧。每一天都在努力。”

    三岁时，母亲就去世了，她带着母亲留给她的几百带录影带进了林家，每天都在看，寻找母亲的身影。其实那几百部电影里，她的妈妈只演过两部电影。她根本看不懂那些故事，只觉得好些电影里的女人真美，似乎每一个都像妈妈。再大一点，她模仿电影里的女人涂口红，跟着哭跟着笑，而街上早已没有人用录影机了……到了青春期，她开始自己在电脑上看表演课程、写笔记，每一个深夜都在与自己进行灵魂对话，她的中二病都和别人不一样，离家出走，就成了影后……

    自然，此时所有人都觉得阮娇娇的“三岁半”是玩笑话。刘洋低低地叹了口气，不过总算从方才的凄风苦雨里走了出来，柯娜则意味深长地看了阮娇娇一眼。

    阮娇娇已经挽住了王恩惠的胳膊：“恩惠姐，我没输，他没输，当然还是你请客啦。”

    “是是是，我请客。”王恩惠笑了笑，阮娇娇这一役，全剧组可应该算团结了起来。不过她也觉得奇怪，这丫头看着也不像是自来熟的人，怎么跟她就一副特别熟稔的样子呢，早就不叫王总了，每天恩惠姐恩惠姐的叫得可顺口了。

    “吃可以。不过除了工作人员，全体演员不能喝酒。”路凡严肃地。

    剧组里顿时一片哀嚎。

    **

    虽然大伙儿的聚餐提议从烧烤到了海鲜大餐，但一行人最后浩浩荡荡地去了王恩惠选的粤菜馆。原因无他，要保护嗓子又要保持形体，只能吃最清淡的。

    这一群人里，阮娇娇更是重点保护对象。她夹的每一口菜，路凡和王恩惠都虎视眈眈。再看看自己面前那一杯温开水，阮娇娇顿时有些心塞。

    其实，她是个喜欢胡吃海喝的吃货来着的，可惜两辈子都没放开吃的命。

    不过阮娇娇属于易瘦体质，运动量也大，所以除了不吃辛辣，金钱肚、豉汁凤爪、虾饺之类的还是放开吃的，柯娜就更惨一些，盘子里只摆了两根广式芥兰。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幽幽地叹了口气。阮娇娇看了她的碟子一眼，声：“我错了……没有最惨只有更惨……等我们公演完了，一定要出去吃麻辣火锅！最辣的那种，配上啤酒红酒二锅头！”

    她的语气有些自来熟。柯娜有些疑惑地看了阮娇娇一眼，礼貌地笑了笑。

    阮娇娇却起了劲儿，弯眼笑道：“诶，我的是真的啊。娜娜你不是巴蜀人么，我们约起啊。”

    柯娜放下那筷中的青菜，看着眼前的女孩的眼眸因为兴奋而变得格外清亮，心里的困惑更浓，其实这几天她一直觉得有些蹊跷。

    虽然两个人都不谈那天那件事，但两个人之间的那种尴尬是无形的，剧组里的人也不太敢和她提阮娇娇的事，甚至于连路导有时候对她话都心翼翼。

    可是阮娇娇和她话时一直挺没心没肺的。而据她观察，阮娇娇这个人挺率性、没架子，但并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

    “听者有份啊。娇娇你怎么只约娜娜吃饭啊？”有人起哄道。

    阮娇娇就笑眯眯地：“因为我想和娜娜做朋友啊。”

    阮娇娇确实喜欢柯娜，上辈子关系就挺喜欢的，只是那时候两个人身份更悬殊，真想成为不尴尬的好朋友，更难。而这辈子，她还是刚遇到心理年龄相差不大又比较欣赏的同性朋友，自然就亲热了一些。

    虽然，在外人眼里怎么看都有些古怪。

    柯娜咬着那根翠绿翠绿的青菜，觉得今天这根青菜味道好像特别好。

    刘洋始终都没有动筷，对着一个水晶虾饺入定，沉默了许久，才突然茅塞顿开地：“你刚刚的电影和话剧表演的结合，我觉得不是没有道理，就像这个虾饺其实是南方菜和北方菜的结合，是我之前狭隘了。你我那一幕能不能这样拍……”

    完了，唐僧要开始念经了……阮娇娇拿着公筷飞快地给刘洋又夹了个笼包，：“吃饭就吃饭，能不能不谈艺术。或者你去找路导谈。兄弟，你要放松一下……”

    刘洋又盯着那个笼包，：“你是不是要启示我，我原来的表演用力过猛，反倒有些不自然。就像我现在吃饭的时候和你谈艺术……还有表演应该像这笼包一样，个子虽但大肚能容……”

    阮娇娇：=。=？？！！我不是，我没有，兄弟是你自己顿悟了！以及兄弟我是想让你服我，但是不需要这样全方位的服啊！

    柯娜声：“刘洋是个戏痴，你别介意……”

    阮娇娇：“看出来了。”

    路凡两杯酒下肚，听到刘洋的，难得地猛地夸刘洋：“对。刘洋你能放开思路想，真是太好了。”

    王恩惠看了看这两大桌子的人，眼里突然觉得有些热，这些和他们一起拼了多年的弟兄啊，好像许久没有这样热络的氛围了。

    自从林骄退圈后，他们整个剧团有人去影视圈发展了，有人退行了，剩下的人都在咬牙坚持着这一门众艺术。所有人都因为路凡的执着吃过不少苦头，因为压力，每个人的耐性都快被磨光了。

    刘洋可以也是自我折磨最重的人，真是破天荒地见到他们两个人可以像当年那样和平地讨论。

    而这一切的转变，居然都是因为那个不可思议的年轻女孩。

    王恩惠将视线落在了阮娇娇身上，她的双眸水光潋滟，话间似有笑意隐隐浮动，而后她低头专心对付一个凤爪，一个连啃凤爪都很认真的人。

    王恩惠举杯：“今天就当提前庆功了，我以水代酒，敬大家一杯。”

    “咔嚓咔嚓。”好几个工作人员掏出手机，拍了大合影。

    王恩惠声地嘱咐着：“有娇娇的照片不要传到网上去……”

    “知道知道，恩惠姐你放心……”每个人都应承着。

    陈莉跑过来，脸红红地掏出本本，：“娇娇姐，给我签个名吧。听《专属绯闻》收视率又涨了！”

    她开了个好头，好多人都开始借本子借笔来找阮娇娇签名。

    “还是莉莉聪明！娇娇以后肯定是爆红的天后，这签名肯定能升值！”

    “俗气啊！应该挂起来。哈啊哈我以后要和我儿子吹牛逼，你爸我和巨星吃过饭、过光！”负责灯光的师傅喝了最多的酒，连脑门都是红的。

    大家闹成一团，阮娇娇一一签完名，躲避大家接着高涨的盛情去了洗手间补妆。

    柯娜也正对着镜子补妆，看到阮娇娇走进来，低声道：“今天谢谢你了。”

    “嗯？”这回轮到阮娇娇有些困惑了。

    “我之前也发现了刘洋拍戏有些难离窠臼，不过我很难服他，又很担心他因为压力会更加偏执下去。所以，谢谢你。”柯娜道，面上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眸子里的神色却颇为诚挚。

    阮娇娇飞快地补好口红，红唇愉悦地弯了起来：“不用，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柯娜的长睫微微垂下，掩去眸底的情绪，：“今年上半年全部公演结束后，我就离开路凡艺术剧场了。”

    阮娇娇有些惊讶地看了柯娜一眼，：“啊……不过，你这样的好演员，不论去哪个剧团，还是想去拍电视，都会成功的。”

    “我不演戏了。”柯娜的眸子微闪，涩涩笑道，“我和家里人了个赌，如果今年公演还是没有演上女一号，就回老家找个更稳定的工作，毕竟我已经三十岁了。”

    阮娇娇微微抿了抿唇。

    柯娜理了理头发，有些懊恼地：“啊。不过我和你这些可不是为了给你压力或者让你把女一号让给我之类的。我只是想跟你这可能是我的告别演出了。所以谢谢你解开了刘洋的心结，让我可能会迎来一场最精彩的告别演出。”

    “当然……我告诉你这些，也可能是因为……我也想交你这么个朋友。”柯娜的唇角一滞，“毕竟这些话我现在连刘洋都不能。”

    “因为是朋友，我才和你哦。娜娜，这个裸粉色口红不适合你，换一个正红色吧。”阮娇娇朝柯娜笑了笑，“三十岁，人生也只是一个开始，换个口红色号不定就红了。”

    女孩子笑得很甜，眼睛亮闪闪的，亮得发光。亮到柯娜觉得，真是见了鬼了，她居然在那一刻真的信了“也许换个口红色号就能红”这种鬼话。

    作者有话要：　　最近更的都是肥肥章哦。放心实用。原来喜欢留钩子，但留来留去发现我留得不太好，还是写完一个情节方便大家食用。

    PS.刘洋这类就是戏痴啦，也不是多坏的人。

    娇娇是欣赏所有在专业上努力的人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