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自从正式开拍后, 整个剧组就笼罩在阴沉沉的低气压里。

    这么豪华的阵容，但双男主对戏的时候, 气场似乎总有些不合。

    也不是不合，而是有一点一边倒。

    顾北辰是一代枭狠帝王，他相貌俊美而妖冶，看似放诞不羁的行为背后却尽是帝王心术, 将凡人都看成蝼蚁, 将巩固王权看作一切之首，是耀眼之日。

    苏慕白是天下清流之首，他温润如玉, 却内里刚直, 是为往圣续绝学、为天下开太平的书生，信奉的是民为贵, 社稷次之，君为轻, 是月之清辉。

    两个人是君臣，却也是两股相交的势力，分量上没有孰轻孰重。

    但厉承泽和程子遇对戏的时候, 却太过像君臣。

    一身明黄衣衫的男人斜坐在软塌上, 玉带峨冠，他的姿态恣意张狂，却依旧那般尊贵耀眼，眉宇间尽是睥睨天下英雄之态。

    穿着月白长袍的书生立于御前，眉目清朗, 长身玉立，足似一名矜贵的翩翩佳公子。

    可也仅止于此，两人辩论时，苏慕白温文尔雅有足，却少了几分大儒的硬气风骨。

    简单，显得格局不够大。

    今天这场对辩的大戏，高向东喊了二十几次cut，有些焦躁。他没法程子遇演得不够好，他和程子遇合作过，现在的状态基本已经是程子遇的上限。

    可是对手太强。其实两个人里，高向东虽然一直等的都是厉承泽，但也一直比较担心的是厉承泽，因为厉承泽在国外长大，之前演的也都是国外的电影。他当时中意厉承泽演《大艺术家》时那偏执阴冷的气质，但担心他对华国历史了解不足，对帝王心术理解不足。

    结果，人家是个个中高手。深邃又有些妖冶的眼神、淡漠的神情、策论时一气呵成的台词，无一不显示出帝王的气度，衬托得程子遇就像一个无能的文弱书生。

    程子遇自己的心情也颇为不好，拍了二十几条，自己觉得还不错，可高向东一直在喊CUT。CUT完高向东戏，的也尽是他知道的道理。

    他甚至隐约觉得厉承泽好像不太喜欢自己，只是这种级别的演员对戏，自己被人压了戏，简直不出口，更不好让对方将气势收敛一些。

    最后没办法，程子遇只得：“高导，不好意思，我状态不好，不如先让映真和厉老师对戏吧。我也……观摩一下。”

    那不然能怎么办呢？高向东点了点头。程子遇输在了气势，有点信心也许就好了。

    那边厉承泽却：“先拍我和苏姬的吧。不用换场景。”

    “演苏姬那个姑娘都没拍过电影。”程子遇道。他想看的是势均力敌，不是单方面碾压。

    厉承泽淡淡笑了笑，已经让工作人员给他换衣服了。

    高向东则在问场务：“去问一下娇娇化妆化好了吗？”

    ……

    不一会儿，苏姬登场了，穿着的是嫣红的舞衣，露着一截雪白的纤足，脚腕上的红线一缕束着金铃，带着阵阵清音。

    她脸上蒙着一层面纱，流苏覆额，只露出一双眼睛。但便是那一双眼，已足以倾国倾城。

    她走出来时，现场的杂音都消失了。

    “啧啧啧，你们这群男人啊。看到美女就走不动路了。”话的是俞映真，她梳好了发髻，但穿的还是现代衣服，很显然，是化妆化到一半跑出来的。

    高向东问：“你怎么也出来了？”

    俞映真：“我就是想来看看厉老师演戏啊。你们没怎么看过现场吧，我和他对戏过，特别变态。”

    程子遇感同身受，确实特别变态。

    俞映真又不无同情地看着阮娇娇：“妹妹你待会儿可千万别被他欺负哭了。第一场居然还是亲密戏。”

    阮娇娇也没想到第一场就拍这个，一般不太熟悉的演员都是拍几场过场戏，再拍亲热戏的。不知道高导和厉承泽是不是对她太有信心了些。

    程子遇颇有些歉意地看着阮娇娇：“抱歉，是因为我拍得不太顺利，正好你们又是同一场景的。”

    “嗯。”阮娇娇轻轻应了一声，低头想剧本。

    姑娘双眼放空，明显没注意他什么，程子遇也只能无奈笑笑。什么日月双悬，这太阳光可太刺眼了一些。

    那边，厉承泽已经换好衣服了，慵懒地躺在软塌之上。

    一声场记板下，现场顿时寂然无声。

    空旷的大殿内，俊美的男人斜倚在软塌之上，头上的束冠歪斜，身上只穿着宽大的暗纹白色里衣，衣襟松垮，微微露出几寸胸肌，风流而倜傥。

    他手持酒壶，一饮而下，他在笑，但笑里却带着无尽的寂寞与悲凉。而后，他朝阶下勾了勾手，大袖迎风鼓荡。

    伏在地上的女子盈盈站起，弯着足弓轻俏踏来。她每走一步，脚腕上的金铃就随之作响，所走之处，猩红地毯就好似留下一朵莲花印，妖媚至极。

    男人以手枕头，眯眼盯着那一双玉足，露出了餍足之态，拍掌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朕的苏姬，是想来倾朕的城还是国呢？”

    女子一步步登上玉阶，摘下了面纱，在男人伸手之前就依进了他的怀里，充满柔情地叹了口气，道：“臣妾只愿倾陛下的心。”

    四周烛光闪动，映在她绝美的脸庞上，那双妖媚流转的眸子异常夺目。

    “倾朕的心？我看你是想倾那书呆的心。”男人只蹬了一只靴子，就将女子倾轧在了软塌上，紧紧地攥着她的手，眸光狠戾。

    四目相对，女子笑了笑，勾住了他的脖颈：“陛下，臣妾只是和季大人在梅园偶遇，您这是吃的哪门子飞醋？”

    她笑得意温柔。他明知她是在作伪，却偏偏又陷入了那扑闪睫羽下的黑眸里。

    温热的鼻息交/缠，她的双手抱得更紧了几分，披肩滑落，露出了白皙柔滑的肩膀。看到男人眸子里的阴霾渐渐变幻，她面色泛红，抬脸想去吻他的下巴。

    但男人也恰好仰下的脸，一个交错，阮娇娇额头就正好磕上了厉承泽的下巴尖。

    两个人都有些惊讶。

    “CUT。”高向东喊了一声，，“挺不错的，最后那个镜头补拍一下。本来也没想让你们一镜到底的，不过刚刚拍得顺利，干脆就不用断了。”

    厉承泽却微微蹙了下眉，沉着声：“再来。”

    他翻转过身子，往里躺了躺。阮娇娇居然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显然是在想刚才的状况。

    之前因为比较担心这场戏出状况，她在系统里练习了很长时间，怎么也没想到会犯这种错误。

    还有，她刚刚上台阶时，看似很完美，但滚入厉承泽怀里那一下，其实和她预想得不一样，幸好厉承泽还修正了一下，扶住了她的腰，不然她不定要滚空。

    这种情况，她自然觉得应该再来。

    但再来一次，还是没有达到她最满意的效果。

    “再来。”厉承泽显然也不满意，声音从台阶上传到了台阶下。

    阮娇娇重生以来第一次有了些异样的情绪，她不是没NG过，而是她有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NG，明明设想得很完美，她也没有被压戏。

    “你是不是在预判我的动作？”厉承泽的声音传了过来，非常地声，但两个人隔得很近，阮娇娇听得非常清晰。

    “你是个好演员，不要预判，按感觉来演。”

    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

    阮娇娇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她突然发现了一个让她非常难受又难堪的事实——她重生以后太依赖系统了。

    每次拍戏前，她习惯性地和系统演习几百次，当那些动作熟稔于心，每次演戏时自然就带了固定的套路和模式。

    但这是不对的。

    这样演戏反而失去了初心和灵魂。

    碾压普通级别的演员时固然爽，但如果对方也是一个天才演员，这样演就显得有些刻意，而且还有可能会有刚刚的失误。

    而且系统的数据用的是过往的表演经验，可是好演员是会进步的，是一直在进步的。

    比如她刚刚按照系统里排练，亲他的下巴，认为对方的反应会最好，但也许当时厉承泽想的是自己先亲她的额头……

    阮娇娇惊出了一身冷汗。她还有些自责，因为这不是系统的错，系统只是一个工具，是她利用过度了这个工具。兴许是她重生以后太过顺利，自己从来没有这方面想过。

    越想就越觉得歉疚，对自己的梦想感到歉疚。

    能明显感受到姑娘的背一僵，厉承泽起身，就看到阮娇娇垂着眼帘，脸上神色抑郁又沉重。

    “厉老师，对不起，我出去调整下情绪，我们再来一遍。”阮娇娇哑着嗓子道，起身奔下台阶，又和高向东道了歉，匆匆地就往外走。

    旁人没听清他们俩方才在什么，但他们看得真切，是厉承泽一脸严肃地低声了一句，阮娇娇才变了脸色。

    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高向东轻咳了一声，：“承泽，其实刚刚那两组镜头都还是不错的，你们的画面感已经很平衡了。娇娇毕竟是年轻女孩子，这种戏你不要太严格了。”

    亲密戏在现场其实并不旖/旎，那么多人看着，双方压力都很大，尤其是年轻女演员。

    在所有人眼里，阮娇娇和厉承泽对戏，拍成这样已经非常不错了。

    俞映真啧啧了两声，：“厉承泽你不要这么凶。你看人家刚刚姑娘话都有哭腔了。你不知道和你拍戏有多吓人。”

    吓人吗？可是她明明没有被吓到，厉承泽拧了拧眉头，但她最后刚刚话时，娇软里带着点嘶哑的嗓音，听过去确实像是快要哭了。

    是他太严厉了吗？他原本觉得她不是会为了这种事哭的人。

    程子遇沉默了一下，：“厉老师，我觉得娇娇刚刚表现得已经非常好了。您有点挑剔了。”

    厉承泽略一思忖，沉着脸大步走了出去。

    厉承泽是在造景区的一个八角亭里找到的阮娇娇，她正抱着身子蹲在地上，很委屈的样子。

    看样子心情是很不好了，走近些，厉承泽就更吓了一跳，那个在镜头前起自己的往事都没哭的女孩子此时睫毛上是一片湿漉漉的，双眼泛红。

    就像他第一次遇到她时那样，像只受伤的猫。

    “对不起。”厉承泽垂下眸子，嗓音低沉地开口。

    阮娇娇这才注意到厉承泽来了，有些惊慌地站起身，胡乱用手抹了一下脸，：“嗯？什么……厉老师您和我道什么歉。”

    “我刚刚是不是对你太严格了一些？”

    “没有没有……”阮娇娇摆了摆手，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厉承泽。

    “那你为什么哭了？”

    阮娇娇原本想没哭的，不过看到自己手背上一片眼泪，觉得撒这个谎实在有些荒谬，只得老实道：“厉老师，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和您没关系，我是被我自己气哭的，我自己待个十分钟就好了。我就是觉得自己那样演实在不妥当，觉得自己之前浪费了很多时间，不够努力……”

    货真价实地被自己气哭的。

    阮娇娇的时候脸上还有些恼意。

    厉承泽是彻底愣住了。他知道姑娘要强，没想到要强到这个份上，演成这样还能自己把自己气哭，按照这个标准，程子遇可能得去上吊。

    不过不要强不执著的，又怎么可能真正地成为一个好演员呢。

    演戏有时候就是一个自我折磨的过程。

    不过看她梨花带雨的样子，厉承泽心里还是有些不忍，话的语气又柔软了好几分：“我以前也很喜欢运用数据拍戏，那时候我甚至觉得拍戏和做数学题一样，是有公式的，只不过公式比较复杂而已。你才二十出头，能这么精准做出预判已经非常厉害了，也明你做了非常多功课……”

    ……哪壶不开提哪壶。阮娇娇听完就觉得自己更糟糕了，她的厉害是源于系统大数据，是金手指作弊，她也不是真正的二十一岁。

    她现在就像一个以前常考100分的孩子，突然发现了人家满分是120分，而且想明白了前一段的100分是自己不心作弊考出来的。她不怪别人，就是心高气傲，气自己没早点想明白，没早点努力，居然之前还有些洋洋得意。

    厉承泽这才发现自己实在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他完，就发现姑娘刚刚明显瘪下去的红唇又噘起来了，湿润的眼眶里瞬间就盈满了泪水。

    要不是她习惯在人前一直憋着，怕是要大颗大颗掉下来了。

    最关键的是……他不知道自己错了什么。

    “除了林骄，我还没见过这个年龄像你演得这么好的……”

    那是，可她这不是没进步吗？

    啪嗒，眼泪就掉了下来。

    厉承泽莫名觉得有些心慌。

    但没有持续太久，阮娇娇就自己平复了情绪，伸手擦擦眼泪，吸了吸鼻子，正视着他：“厉老师，真的和您没关系，不好意思，耽误您时间了。是我自己一没演好，二情绪失控了。我现在调整好了，我们重新拍吧。”

    她刚刚出来得匆忙，脚下只趿着一双拖鞋，看他时要仰着头，可是她现在的神情那么平静，眼神里也没有一丝的畏惧和慌张。

    刚刚那个哭得像个孩子的姑娘她已经全面收回自己心里了，现在面对着他的，是一个很成熟的演员。

    这情绪收敛能力，厉承泽觉得可能如果不是他出来添堵，也许人家真的自己待个5分钟就好了。

    她确实不是个需要普通安慰的姑娘，到底，是他落了俗套。

    微微笑了笑，厉承泽伸手将她因为跑动而歪掉的金簪摘下，重新戴好，道：“真的好了？要不要在这里练习一下？”

    作者有话要：　　娇姐一直对自己要求特别高。

    不过放心，这波过后马上就羽化登仙了……

    金手指也是有副作用的这个点，也是我自己一直想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