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娇娇的话音刚落, 程子遇和厉承泽都看向了阮娇娇，同样的震惊与……困惑。

    惊觉自己错了话, 阮娇娇蹲下身子去捡勺子。厉承泽却先她一步蹲了下来，捡起了碎勺子，低声嘱咐了一句：“心手。”

    四目相对，他脸部的线条其实没怎么变, 只是五官长得更开了一些, 气质也变化得厉害，当年的少年孤傲像是被刻意藏起一般，光华内敛, 但仔细想想, 有时候话时的凉薄负气与当年如出一辙。

    厉承泽是周允，她就想得通一切了。为什么那把黑伞上刻的是ZY两个字母。

    为什么纪喧会找他拍《微光》的续集。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林骄的葬礼上, 虽然她原以为他们没有这么好的交情的。

    那个冷冰冰的他不爱演戏的少年，有一天居然变成国际影帝, 回来了。

    阮娇娇不由笑了笑。

    周允啊，还真的是到做到。

    程茹忙喊来服务员换勺子。

    一阵叮叮当当的折腾后，阮娇娇冷静了些, 笑着解释：“我是林骄前辈的粉丝。《微光》我起码看了二十几遍, 有一次在片尾字幕里看到特别鸣谢十八岁的周允。我觉得挺有意思的，还特意去查了当时的新闻，才知道原来程老师当时的替身叫周允。”

    是这么回事。不过连最后一行演员表都看的人，还真的是少见。

    有人笑着：“看了二十几遍啊，娇娇你是林骄狂粉还是程老师狂粉啊, 有没有诓我们啊？”

    程茹就不咸不淡地朝阮娇娇笑了笑。那时候程子遇盛世美颜，一张脸简直逆天，女人反复看《微光》，有几个是冲着林骄去的？

    “我终于又回到了这个有着光亮的城市。可是你却不在了，我原以为我们两个人都能回来，现在和我并肩而立的是你，而不是别人。”阮娇娇神情落寞地着，静静地凝望着前方，眸子里一片萧索，仿佛整个人都包裹在了寂静之中。

    酒桌上的喧闹也就此消失。女孩的脸清丽又萧索，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泪。

    下一刻，阮娇娇眸子里的阴霾就消失了，转成了一片暖意，她笑道：“我还真的是林骄前辈的粉丝。”

    不信也得信，不服也得服。

    阮娇娇刚刚信口拈来的一段话是林骄在《微光》里的名台词，可是阮娇娇刚刚在酒桌上演起来，不仅一秒入戏，而且那神情、姿态，像极了林骄，不是模仿过千百遍，根本演不出来。

    程茹笑着举杯：“哎呀，娇娇你果真是林骄狂粉啊。”

    一旁的程子遇失魂落魄，一口饮尽杯中酒。他还第一次看到秋这个角色，有人比林骄演得更好。

    唯独林澜脸色煞白，：“你不要随意模仿我姐姐。”

    阮娇娇呵呵了两声。

    “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会半梦半醒过完这一生。也许此后再也见不到你了，但还是希望你能回家。”厉承泽垂眸道，不再是方才那生人勿近的清冷，眸子温润，声音也温雅，仿佛将一切阴暗驱散，让人只觉暖意浮生。

    他背的是下一段旁白，程子遇当年靠在窗前念旁白、白色窗纱飞扬而过的这一幕，至今还是大家提到“美少年”时都会贴的图。

    《微光》，让程子遇成为了万千少女的男神。

    不过现在厉承泽念完这一段对白，桌上顿时不少人觉得自己可能要换男神了。

    程子遇当年吸引人的是清秀绝伦的少年容颜，让人觉得温润到骨子里的气质，可是厉承泽在温润里，还多了一分暖意，不是悲伤，而添了一份成全后的温暖。

    “我靠，饭桌上你俩就不要飚演技了。”俞映真吐槽道，又狐疑地看着厉承泽，“不过你这水平怎么会给程子遇当替身啊。”

    这话的……

    饭桌上的人都有些尴尬地看了看程子遇，其实这个问题他们都挺想问的。

    厉承泽身材、外形都和程子遇相各有千秋，演技……似乎也略胜一筹，不演男一号好歹有个男二号，怎么就混到替身上去了……

    察觉到自己错话，俞映真心虚地笑笑，慌忙喝了杯酒。

    “因为我当时不会演戏，演得不好。”厉承泽却坦诚道，“去剧组也只是救急的。”

    其实不是不会演戏，而是不喜欢演戏。

    看着厉承泽，那些早已模糊的少年往事又清晰地浮现在了阮娇娇的脑海里。

    《微光》讲述的是某个黑暗年代的故事，纪喧为了表达黑暗中极致单纯和极致的恶，安排了青春男女的船戏。少年光滑又有力量的裸背作为一种生机勃勃的意象，出现了好几次。

    纪喧要求高，找个和程子遇身高相似身材差不多的同龄男生实在不好找，当时影片由于多种压力，几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环节，不能再拖。

    于是电影最大的出资人周长川就带来了自己十八岁的儿子周允。

    纪喧很满意，周允很不乐意。

    她记得，他第一次出现在剧组时，一脸的厌世模样，还带着两本数学练习册。

    因为和他有两幕对手戏，找他练习，周允每一次都凶得要死。

    她问他这么不乐意，干吗来拍戏。

    周允闷闷不乐地：“家里欠钱了，我来卖/身。你还指望我对你笑？”

    起来，那话的样子和现在厉承泽生闷气时，真有些像，她怎么没早点看出来？

    阮娇娇想着，又朝身旁的厉承泽看了一眼。

    厉承泽握着酒杯，眸如深潭，也陷入了那年夏天的回忆。

    他是被逼着进剧组的，原本以为就是“洗澡露个背”，没想到和女演员还有一场船戏。

    林骄那时候比他还一岁，这方面却比他大方也大胆得多，还喊他一起对戏。

    “我就露个背，你找程子遇对去。”

    女孩子却眼睛明亮，不依不饶：“你懂个屁，背部也有戏。你要让你的肌肉好好话……”

    他当时真不知道什么叫让肌肉好好话，只记得她逼着他脱了衣服，绕着他转啊转，一会儿摆这个姿势一会儿摆那个姿势，比导演的要求还多。

    他以为她很懂，结果真拍那场船戏时，林骄和他半斤八两，一样的放不开，一样的面红耳赤。

    第一次NG，林骄气哭了，纪喧她纯情有余，激情不足。

    当时剧组和拍摄现场的条件不好，大家都睡在农村的房子里，他半夜散步，听到树林里传来奇怪的声音，林骄看huang片被他抓了个正着。

    他伸手蒙住了她的眼睛，林骄却笑眯眯地，好演员就必须观摩学习，并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强塞给了他。

    他那时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喜欢拍戏到这么入迷的地步。

    ——

    “噗嗤。”

    “呵。”

    想到往事，阮娇娇和厉承泽都轻笑出声，同步地用虚握的拳掩去了笑意。

    厉承泽瞟了阮娇娇一眼：“你笑什么？”

    阮娇娇笑嘻嘻地：“没什么，在想厉老师的盛世美背。”

    “确实是盛世美背啊……”俞映真回想了一下，笑得前俯后仰，“哎呀我去，那电影我也看了好多遍。诶不对，厉承泽你为什么那时候叫周允啊？”

    这听过去就更像私人隐私问题了。

    程子遇面上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尴尬之色，，“厉老师……不好意思，这件事我好像不该提起？”

    “没关系。我之前在国内活动不多，过一段媒体迟早会挖到这些事的。”厉承泽低笑着，看着的人却是阮娇娇。

    她还在低着头笑，黑长的睫毛在眼下垂着一片清影。

    虽然他实在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不过她她刚刚是在想他，好像总归是一件好事。

    厉承泽的脸色看过去挺不错，眉目温润，桌上的人顿时胆就大了，恭维了几句，就好奇地开始问东问西。

    毕竟真的是一桩超大超大的八卦，石破天惊的那种。

    厉承泽也客客气气地回了：“当时的投资人周长川是我父亲，所以临时去当了个替身。后来家里出了点事，我去国外定居了，改了母姓，名字也换了。”

    “厉老师原来是电影世家啊……”有人感叹。

    厉承泽轻轻撇了撇唇，不置可否。

    阮娇娇的眉头就忍不住微微拧了起来。他得轻松，但那桩往事她多少知道一些。

    周长川是个狂热的艺术分子，当时国内电影不景气，周长川大量投资，想要靠一己之力来拯救华语影视圈，结果却散尽了家财。

    《微光》是周长川的最后一个希望，抓周允来救急，也是无奈之举。

    她那时以为周允是讨厌电影这件事，后来发现不是，周允很有天赋，也很努力，他只是对这一切愤愤不平。

    好的片子得不到投资，烂片却大行其道。有艺术追求的人家破人亡，无赖商人却挣得盆满钵。

    他们还因此吵了一架，她，你要真的厉害，你就去改变啊，十年后，我们一起掀翻这个娱乐圈。

    我以后可是要当影后的，如果你不想好好拍戏就别拖累我。

    少年眼眸微眯，，那你等着，我会做到的。

    周允在剧组一共就待了十来天，拍完那场戏就走了。

    她原以为他们至少算朋友，没想到他不告而别。

    但后来，却听纪喧，周家的资金链彻底断裂，周长川变卖了所有家产后自杀，周长川的大女儿在A国定居多年，回国带走了弟弟。

    《微光》让她成为了年龄最的金鹤影后，在金鹤提名十二项大奖，杀进了国际四大电影节。

    周长川没有等到《微光》上映。她与周允，也再也没有任何联络。

    后来，她成立了微光电影扶持基金，专门扶持众电影，因为那时候，她觉得自己至少要和周允一声对不起的。

    ——

    “你怎么了？”注意到阮娇娇的神色不对，厉承泽低声问道。

    “啊……没没什么……只是在想厉老师你真的很厉害啊。”阮娇娇咕噜咕噜又喝了一大杯水，平复了一下心情。

    “这倒是真的。厉承泽以前演的确实不咋的，哪里像我，一出道就很天才。”俞映真笑着。

    她完，夸厉承泽的人就更多了。

    有的人出道即巅峰，而有的人的巅峰是在无数个替身、龙套角色里累积而来的。

    大部分人更爱的自然是后者。程子遇有些神色黯然地垂下了眸子，程茹拉住他的手，轻轻地捏了捏。

    后面酒桌的氛围在俞映真的引导下就更热烈了，好几个人当场就喝高了。

    阮娇娇不喝酒，找了个借口去露台吹吹风。

    已经是深夜，夜色迷离，远处只有几盏不知疲倦的街灯闪烁着微光。

    阮娇娇回头，就看到厉承泽也跟着走了出来，朦胧的光影里显得分外温柔。

    “厉老师也出来吹风啊？”

    “嗯。”

    厉承泽站在阮娇娇身边，远处有灯火，但他眸子里只能看到那海藻般的卷发和娇美的侧脸，想到她方才演《微光》的最后一幕，他突然就想到了林骄。

    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太好，厉承泽移开视线，陷入了思索。

    “厉老师，你以前是不是和林骄前辈很熟啊？”阮娇娇微笑着问道。

    “不算太熟。”厉承泽垂下眸子，道，“我只在《微光》剧组待过十几天。”

    “林骄前辈会不会很难相处啊？”阮娇娇托着下巴问道。

    看她一副好奇八卦的样子，厉承泽苦笑了下，：“你不是林骄粉丝吗？为什么林骄坏话？”

    “嗯……因为是林骄狂粉，所以我知道林老师脾气其实不太好啊。”

    “确实是不太好。”厉承泽淡淡地笑了笑，何止是不好，十七岁的林骄简直是无法无天。

    阮娇娇的脸马上垮了下来：“厉老师脾气也不是很好。”每天在剧组一张冰山脸，好像谁都欠了他家500万，好吧，当时全剧组确实约等于欠了他家500万。

    “我这个人确实……脾气也不太好。”厉承泽承认了，“所以当时和林骄经常吵架，不过现在回头想，其实我欠她一句谢谢。”

    “和任何人无关，厉老师您能有今天是自己天赋高且意志坚韧。”阮娇娇抿了抿唇，谁都知道，亚洲面孔在欧美走红有多么的难。

    难得听到她真心实意的夸赞，厉承泽微勾了下唇角。

    漆黑宁静的夜空，突然一簇烟花升起，绚烂明丽，点亮了整个天空。

    阮娇娇展颜一笑，：“啊不知道又是哪个剧组在拍告白戏。”

    烟花洋洋洒洒地散开来，那一瞬间她的脸明亮灿烂至极，漫天繁华都映在了她的眸中，看得让人心动。方才那些纷扰思绪瞬间烟消云散，厉承泽觉得自己确定了一件事——

    他喜欢的是眼前人。

    “娇娇……我有话要和你。”

    作者有话要：　　厉老师：我想明白了。

    娇娇：不你想不明白。别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