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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们虽在逃荒中, 但手中有那十几两银子,也能住得起最下等的客栈, 喝得起稀稀的米汤。大娘子正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 逃荒虽苦, 还能吃喝, 便放不下那少女本性, 纵然衣服破旧, 却也要干净整洁,脸蛋和头发都是精心理过的,全不似她父母和两个弟妹那般邋遢不堪。

    李四娘子曾劝过李大娘子两句, 李大娘子不听,委委屈屈的哭,她娘自己不干不净埋里埋汰,还不许她干净。日子已经够苦,她夫妻二人一直觉得让孩子跟着她们一路逃荒,挺对不起孩子,也就不想在这事上强硬的违拗大娘子,以免长大了有自己想法的孩子郁结于心,再生了重病,她们一家又该怎么办。

    没想到却出了事,前几天,她们一家三口走到这个陌生的镇上,恰巧当地一个年老肥胖的富绅就看中了走到大街上的大娘子,拦住人便出言调戏。大娘子将人骂了一顿,那老头丝毫不觉得大娘子性情泼辣,反而越发觉得这样的女子才有趣味,就把人缠上了。

    李四自然不会卖女儿,可第二日随身携带的钱粮就公然被人抢了,李四去衙门里报案,那些差役见他不是本地人也没有银钱点,对这事根本不上心,没好气的让他回去等消息。李四和他娘子,自然知道这笔银子是追不回来了。

    可追不回来,他们一家子怎么活,吃什么喝什么,杏花村还遥在天际,他们又怎么走得到。

    这时候那个富人便又来纠缠,开出五两银子要买下大娘子。

    大娘子到底还是个孩子,她此刻吓得瑟瑟发抖,竟是连话也不出了。那个富人见前几日还张牙舞爪的豹子,今日成了喵喵叫的奶猫,心里生出无限的满足。

    他见当家做主的李四垂着脑袋不话,静静出神地想着什么。富人便知道他这定然是动心了,这事搁谁又能不动心。要么是全家饿死在这里,要么是将他家大娘子卖了,换了口粮,全家人性命得保。更何况,他虽然年纪大些,可有钱,稍微势利眼些的人家,还恨不得将自己家娘子塞进他房里,而他还看不上呢。

    富人仿若已经看见了这娘子穿着嫁衣,被从偏门抬进他的房内,以后日日对他百般温顺,柔情蜜意。越想便越是洋洋得意,抬着下巴道:“我劝你识趣点,拿了银子赶紧走,五两卖给丫头片子可不少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四仍是低头不开口,那样子落在李大娘子眼里,就成了她父亲在认真思考,而且看眼下的情况十有八九会将她真的卖掉。

    她宁肯出家,削发为尼,日日与青灯古佛相伴,也不要嫁给这个年纪比她父亲还要大的老头子。

    李大娘子心里平生出一股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挣脱开她的母亲,冲上去抱住那富人的腿,忍着富人身上汗渍渍的恶心油腻,就狠狠咬下去。

    “啊……”富人惨叫声,一脚踢开李大娘子。

    李四被大女儿的动作惊过神来,一把冲上去,在富人手下反应过来前,抓住女儿,一巴掌就扇了下去,大娘子牙齿碰到了舌头,有血丝从她的嘴里流下来。

    李大娘子简直不敢相信眼前面目狰狞,态度凶狠,她如同仇人般的,是那个自从七年前回来,就从没对她过重话的阿父。

    眼前的阿父如此陌生,如恶鬼般,一巴掌不够竟然又给了她一巴掌,嘴里还恶狠狠地骂道:“这位老爷能瞧上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竟然不惜福,还敢伤了贵人。”

    转头,对上了富人,李四又换上另一副面孔,全然失掉一个军人该有的气节与傲骨,成了一只卑躬屈膝,奴颜媚骨的狗奴才。

    李四谄媚地对富人道:“老爷您能赏识她,是这贱人的福气,贱人不知道惜福,人这就给您好好调.教,保证调.教好了,明晚就给您送到府上。”

    “老爷,以后咱家可就依靠您了,有您在这里立着,咱还往哪走。”

    见李四这个态度,富人的脸色才稍微和缓了,他道:“人.□□可以,脸别给我坏了,我就喜欢这张脸呢。”

    李四忙狗腿子的应道:“您放心吧,老爷喜欢,人是不敢坏了的。”

    那富人点头道:“那好,我就在府上等着,什么时候你把人送来,什么时候这银子我就给你。”

    “明天,明天一定送到。”

    富人对李四的态度很是满意,高傲地走了。

    富人前脚刚走,李大娘子就不干了,哇哇大哭起来,“我……我才不要嫁给那个糟老头,你们要是硬要将我卖给他,我就……我就撞死在这里。”

    “那就撞!”转瞬,李四脸上就扫了所有卑微,又是那个李家的顶梁柱了。

    李大娘子这话不过是威胁威胁她阿父阿母,哪里舍得真撞。

    “大娘子,你今年已经十二岁,村里的娘子十四五岁就都嫁人了,你为何还是这般不懂事?”李四从没对李大娘子这么失望过。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别的汉子能让自己娘子和孩子吃饱,而他却不能,是他没本事,所以从不曾大声对家人过半句重话。

    大娘子嚎啕大哭,李四娘子抽噎着抱着女儿,两个孩子似懂非懂,却也知道这是不好的事,眼泪汪汪。

    “都别哭了,这事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都过来商量商量吧。”李四苦涩道:“你们两个的也过来,咱们这个家这个样子,八九岁也该懂事了。”

    两个孩子围上前,坐在李四对面。

    李四深深地,仿佛最后看他们似得道:“你们也知道,咱们现在身无分文,如果再搞不到钱,大家都要饿死。”

    “眼下,咱们家也只能卖人了。”大娘子听到这里绝望地抽噎下,李四就如同没听到般,继续给所有人分析眼下的情况,也不管孩子们能否听懂,“你们阿父我不是不卖自己,首先我脚伤了,走路都费劲,手筋也断了,不要干活,重物都提不得。其次,我年纪大了,卖了也没人买。再者我要是真自卖自身,剩下你们阿娘一个娘子,带着你们三个孩子根本走不到杏花村,也许路上就再出今天的事。”

    “至于你们阿娘,她和大娘子三娘子一样都是个女人,被卖到哪里又能保证主家不见色起意,糟蹋了她们。都是贱籍了,还不是任主家为所欲为,不想要就再倒卖,万一流落到烟花之地,那便是生不如死。”

    两个的还不大懂,但他们知道烟花之地那是死也不能去的,女人到了那里还不如死了。至于大娘子,她已经懂事,李四每一句,只会更增添她的绝望。

    就在大娘子以为李四一定要卖掉她时,李四却忽然改了口,对二郎艰难道:“所以,所以阿父的算是卖掉你,二郎。你是个汉子,被卖掉,最多就是个厮仆人,卖些力气,可还能活,而要是卖掉家里的娘子,那就是在要她们的命。”

    李大娘子的哭声顿时哽咽了,泪眼模糊的看着她阿父,几乎以为幻听了。

    李四此刻根本没时间管她,他满心满眼只剩下二郎。

    “二郎,这是阿父决定卖你的理由。可,可你终究是一个人,不是阿猫阿狗,是阿父和阿娘的亲生儿子,这事,阿父还是要征求你的意见。如果你同意,阿父就卖掉你。你要是不同意,命是你的,阿父无权硬求。那咱们一家就走到哪步算哪步,真活不下去,那就死在一起。”李四着,一个汉子生生掉下了眼泪。

    他知道如果不卖掉二郎,他们全家都得死,这是现实,不是话本子,没绝处逢生的事。每年死在逃荒路上的人还少吗,逃荒就是用人命堆叠起来的,只要逃荒的人家,哪家不是卖儿卖女才能走到。

    二郎虽然只有九岁,但家里这种情况,二郎就比一般的孩子懂事。他又是个男孩子,被阿父教育的很好,从很很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长大以后要撑起这个家,保护阿娘阿父,照拂姐妹。

    如今他想,到了他长大的时候,他该承担起他的责任,保护他的家人了。他一个汉子,这是该做的。

    二郎童声童气道:“阿父,我愿意。卖了二郎,阿娘阿父还有大姐三妹都能活,二郎愿意。更何况,二郎只是做个厮仆人,都是干活,谁家汉子不干活,二郎不过是换个方式干活罢了,还能吃饱,二郎愿意。阿父阿娘莫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