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太的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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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温初坐上洋车,她。

    “去丽成茶楼。”

    ……

    原温初知道原实牧不是开玩笑,他要断了她的经济来源,让她乖乖回家——便不会给她留下哪怕一块钱的开销。

    但是眼下成了穷光蛋的原大姐稳稳当当坐在洋车上,身旁的风景逐渐变成繁华的街道,眼下这座城市正处于一个百废待兴的时机,多得是发财之道。

    身旁的洋楼连成一片,挂着五颜六色的招牌,日光下熠熠生辉,等到司机停下车,她开车门走出,在一栋雅致洋楼台阶前停下脚步。

    这是……

    孔家的丽成茶楼。

    孔家最初经营的是银楼生意,最鼎盛的时候垄断了几乎整个港城的银饰市场,如今虽然几家新的大银楼崛起,但是瘦死骆驼比马大,何况孔家如今也开始陆陆续续做起其他行当,孔家的茶楼便是孔太注入了大量心血的营生。

    银楼有她父亲留下的老人理。

    而且她那个入赘的夫君,早年间便是银楼伙计,因为做事干练才会被她父亲瞧上招赘为婿。

    但这间茶楼虽然瞧着不起眼,却是孔珍云自己利用自己在富太之间的人脉,亲手理出来,对她意义又不同。

    原温初要同孔家合作,选择注资这座茶楼而不是孔家的银饰生意,原因便在这里。

    前台是两个温婉可人的女孩,瞧着不过十七八岁,生得漂亮清秀,菡萏朵一样嫩得仿若能够掐出水,瞧见了原温初,便积极主动地迎上来。

    “贵客可是要来饮茶?”

    原温初摇了摇头,她盯着左边那个更漂亮些的女孩儿看,开口道。

    “我来找孔太。昨日我同她约好,今日拜访。”

    这女孩点了点头,行云流水一般引着原温初往里走。

    “老板在楼上等着。”

    这种年纪靓丽的女孩,如今在港城颇为常见,大部分虽然貌美,但却出身平平。

    港城是个鱼龙混杂的复杂地方,有些女孩祖上有洋人血脉,所以生得结合中西方特点——大眼琼鼻樱桃唇,五官立体却又有东方的含蓄清丽,但是这种靓女,仅仅凭借美貌也难以出头,纵然想去做舞女歌女,也得有几分真本事。

    想只靠脸吃饭?不容易。

    原温初跟在她身后,突然笑了笑。

    “你这么靓女,怎么不去试试拍电影啊?”

    这个女孩听见原温初的话,猛然一愣,背对着原温初的女孩摇了摇头。

    “我不行。”

    “电影公司哪里看得上我这种角色。”

    “而且……客人您笑了,客人生得比我靓得多,我在客人面前,哪里敢自认靓女啊。”

    整个港城如今电影公司也不多见。

    最大的一家,就是顾家旗下的顾兴影业公司。

    而且这个年代,也不会接纳花瓶一样的角色,要得是能歌善舞,或者能敢拼的女,眼前这个女孩不过是一个前台,更不敢肖想去做电影明星,而眼前的茶室之中,已经传来了孔太的笑声。

    “怎么,你想从我这里拉人啊?”

    “我的这位玉莺姐已经算是我茶楼的招牌,你要挖她,我可舍不得。”

    眼前的女孩儿推开门,对面的孔太却没站起身,只是一双眼睛盯着原温初,原温初毕竟是晚辈,还不用她亲自起身去迎,她今日肯见原温初,已经给了她面子。原温初走到她面前,拉开椅子坐下,然后她道。

    “孔太心头爱,我自然不会挖走。”

    “我今日来,是给孔太送钱。”

    女孩从随身的皮包之中取出一份她自己写好的文件递给孔太。

    “孔太可以看一看,是否有什么问题?”

    她先发制人。对面的孔珍云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美貌惊人的晚辈,从她手中接过了那份文件,却没有急着看,她盯着她脸庞,眼瞳一瞬变得迫人许多,这个胖乎乎看似和气好相处的妇人,眼下却气场全开。

    “你得知道,你今日能坐在这里,是因为青雀。”

    “青雀是我唯一的独生女儿,我怎么可能不疼她。天底下没有不疼爱自己女儿的母亲。”

    原温初昨日故意出那番话就是为了刺激眼前孔太,她眼瞳微抬起,黑色眼眸之中闪过一丝认真来。

    “是。天底下没有不疼爱女儿的母亲。”

    “只是孔太你把契子留在身旁疼爱,青雀难免会伤心。”

    孔太看着眼前女孩那双漆黑瞳眸,里头情绪令人看不分明,她冷哼一声。

    “那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鸣不平。”

    她虽然这样,但是语气却松动了些,然后她沉默了数秒钟,突然道。

    “你昨日的话,是什么意思?”

    原温初不动声色。

    “孔太觉得是什么意思——那便是什么意思。”

    “孔太找过私家侦探查过了?”

    对面的孔太冷哼一声。

    “你从什么地方得到的消息。若是连你都知道,岂不是整个港城都在看我笑话。”

    原温初笑了笑,她道。

    “孔太太不必担心——孔太太可还记得,几年前我父亲迎娶我继母白秀岚入门的时候,办过酒宴,孔太太您同你的丈夫也出席在列,我那一日赌气,所以婚礼办到半场就躲出去透气,却意外看见你丈夫拉着那个男孩的手同他话。”

    “他们在后院里头,你的那个契子当初不过才七八岁大,我听见你丈夫让他乖乖听话,又迟早能有一家团圆的机会,钱财迟早都是他们一家的,我当时年纪,听不懂,也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我在轮船上遇见青雀,又在马场看见这个男孩,再想想我自己的家事,突然就有了一份疑心。所以才来同孔太太你多嘴一句。”

    “若是错了,是我年少无知。”

    “若是被我中,孔太您也承我这多嘴一句的恩情。”

    她的话语条理清清楚楚。

    对面的孔太沉默半晌,她眉梢眼角却多出一缕杀气。

    “我同他夫妻多年,我是万万想不到他居然会用这一招偷龙转凤来蒙骗我,居然舍得把他亲生仔送到福利院去吃两年苦。”

    “当初他把那个女人送走,他那个私生子病死,连医院证明都有。我去福利院挑中这个契仔都没怀疑过。”

    “他这样蒙我,那个女人多半也没有真正发掉。我已经找人去查。”

    “你得对,我的确承你恩情。”

    “丽城茶楼你要入股的话……”

    孔太的话还没完,原温初却突然笑了起来。

    “孔太可以先看看手里头那份方案。”

    对面的妇人低下头翻阅,她越看眉头蹙得越紧,她抬起头再看向眼前的女孩,眼中带了一丝淡淡的不可思议。

    “你当真只要百分之一的干股?”

    “你把跑马地赢来的钱全都投到茶楼,只要百分之一干股——这么吃亏的事情,你也肯做?”

    原温初笑着点头。

    “对。”

    “不过——不是从跑马地赢来全部的钱,除了要把下押的本金还给原家,我给我自己还留了一百块开销。”

    她看着对面的妇人错愕的神色,脸上的笑容绽放,更衬托得她明艳不可方物,她像是一朵绽放开来的娇艳玫瑰,平静道。

    “我今早同我父亲吵了一架,他要断了我开销,所以我留一百块用。不用多,我找了一份工,下个月便有工钱拿。”

    “我也不想从原家账户再支钱。我和我继母闹得很不愉快,我已经算搬出来住。”

    她这句话得轻描淡写,然后她眨了眨眼睛,整个人显得灵动鲜活。

    “我这个大姐,眼下可是等同于穷光蛋一个了。”

    对面的孔太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接话,她犹豫了两下,才迟疑着问道。

    “那要不要……”

    “我给你找地方住?”

    原温初摇头。

    “不用。”

    她记得法华学院有教职工宿舍,她身为唯一的女讲师——应当能够分一间单间。

    若是不成,她再另想办法。她跟家里头闹翻,如今是一穷二白,但是再穷也只是暂时,她看向对面的美妇人,开口道。

    “我虽然没有什么资本插手丽城茶楼的经营,身为晚辈更没有资格插手孔家的家事,但是我却有两句话不吐不快。”

    “第一句是孔太其实可以多和青雀谈心,她远比孔太所想的坚强许多。“

    “第二句……孔太心中纵然有气,不妨再等等。”

    “我家的例子摆在前头——孔太若是当真痛下决心,就得有壮士断腕的英勇。”

    她完这句话,然后站起身,点了点头往外走去,孔太盯着她飘荡开的风衣下摆,她皱起眉,她的确算回家立刻便着手处理家中事,但是,孔家眼下的局面,她已经有些把控不住。

    她丈夫是参与了银楼经营的。

    银楼这些年上下关窍都被他通,她父亲一死,整座银楼更是近乎落入她丈夫手里头,还有她收养的那个契子,她想到这里,心头更是涌上深深的恨意。

    若不是银饰生意她如今插不上手,她也不会自己开间茶楼。

    她的确不能现在就撕破脸。

    她得慢慢来——眼前这个原家的女孩儿很聪明,她总觉得,她不会就这么单出来过,把整个原家拱手让给她继母同那个妹妹。

    她可以忍下去。

    为了青雀,她也得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