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易对付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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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功夫之后,坐在办公室之中的左运时看着眼前的原温初。

    她坐在凳子上头,脊背挺直,双眸含笑地同他对望,一点也不拘束,反而落落大方。

    难得的是她的精气神。

    整个人敞亮。

    “不知如今的法华学院的资金来源何方?我知道学院如今招收不少贫困学子,建立了新教舍,也吸纳了一些从北方南下的讲师在港城安家,我计算过——若是仅仅只依靠少部分学生的学费,想来是远远不够,连收支平衡都做不到。”

    在文人面前谈商业,未免显得有些铜臭气。

    但是办学也不能只靠热情。

    没钱寸步难行,什么事都做不成。

    原温初一点也不羞于谈论钱财,她开口坦坦荡荡。

    左运时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明亮的眼眸,他开口道。

    “我同一些旧友还有几分薄面,港城中自有商户捐金。港城也有主管教育的部门专项拨金,怎么,你一个家中豪富的大姐,却担心我们发不出老师的工资么?”

    原温初笑了笑,她开口道。

    “自然不是。”

    “只是学院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

    左运时蹙眉。

    “你是觉得我们免除那些家境贫寒的学子读书学费的事情做得不对?”

    原温初摇头。

    “这是好事,所以更应当坚持。只如今的规模,学院支撑起来已经颇为吃力,更不用提后头若是学院扩招,把西边的那几个区域全都纳入招生范围,便要有极大的亏空。”

    “节源不如开流。”

    “我想了几个法子,想要请左先生过目。”

    少女递出一张夹在书本之中的薄薄白纸,左运时接过手越往下读越觉得惊心动魄。

    “你建议法华学院扩大学科项目?”

    “培养相对应的人才,好换取那些大商行的资金支持?”

    “只如今的拨金已经不能及时发放,你还想要更大规模的资金注入——想法是好的,只是操作起来难度太大。办学耗费的是白花花的真金白银。”

    原温初抬起头盯着左运时看。

    “只要撑过初期,后头就是一马平川的大路,以先生学识广博应当看得出此事之利。何况乱世将至,需要真正的人才,而不是只懂死读书的书呆子。”

    左运时深吸一口气。

    “那我考虑一番。我在沪城还有几个朋友,若是能够让他们南下来港城考察,或许能够另有助力。”

    “北面如今的确奇缺相应的人才,只是教书如同育树,不可能一撮而就,纵然按照你所开设新学科,三五年也未必会见成效……”

    左运时苦笑了一下,但对面的女孩,眼眸依然明亮地盯着他看。

    “洋人有的,我们都会有。”

    “基础学科的建设总要有人做。”

    “以我的家境,自然可以远赴重洋读书。”

    “可是那些贫寒人家的孩子,也该得到同等机会。”

    “先生知道我家设有表行,但是最高级的表芯,也是进口而来。”

    “咱们只照着抄洋人的东西不成。再好的工匠,没有经过基础学科的熏陶,终归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还有一件事,我想要请先生帮忙。”

    “我有个朋友,我也想要让他来旁听。作为他旁听的学费,我愿意给学院捐出第一笔捐赠金。”

    左运时摇了摇头。

    “你已经是讲师,给你的酬劳在港城都算微薄,你那个朋友多大?之前在哪家念书,直接转过来便是。”

    原温初想要让陈实来读书,所以才找左运时想要获得一张特批的条子,倒不是她存心想要走后门,只陈实之前没有读过书,也没有学籍,所以只能暂时让他旁听。

    “有些麻烦,他之前并未念过书,是我家的一个伙计。我想让他跟着上上课。”

    左运时一怔。

    让自家伙计来旁听?

    大概是想学学算数之类。

    这只是事,左运时略一思忖答应下来。

    “好,我给你个旁听生的名额。”

    “你方才提的事情,我这几日想一想,等我从沪城回来,再给答复。”

    “叨扰左先生了。”

    原温初能够得他一句已经是意外之喜,她点了点头,抱着书本礼貌道别。

    ……

    殷惜今日又来接二少爷放学,他拿着通行证走入校园,殷则虚看见他眼前一亮,一开口自然便是谈今日画世界地图震惊四座的新讲师原温初。

    “没想到她居然不是个好看的花瓶,真有点本事。”

    “她气场挺足。我看那些刺头儿都被她镇住,我想挑事儿都挑不起来。挺厉害。”

    他着着有点儿兴奋,眨巴了一下眼睛,一副你懂得的表情。

    “虽然漂亮,但是这样的女人最难搞,有钱有头脑,不是那么容易搞掂的啦。我看何家退婚也是压不住她,何礼峰要是真娶她进门,岂不是大气都喘不过来?”

    “玩玩洋房舞厅的歌女算歇,这种见过世面的大姐找回家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殷惜同殷则虚经过那间礼堂,大门敞开,他向里头看了一眼,他的视力不错,隔了这么远,也能隐约看见黑板上地图的轮廓。

    殷则虚则是突然笑有点兴奋。

    “我记得阿惜你懂得那些商船跑商的事情,你的地理也很好,要不然你进去看看。我们早上都被她唬住,也许她画错了也不一定……”

    他嘟囔着,硬拖着殷惜往礼堂里头走,穿过一排排的座位,殷惜看着眼前这副精巧绝伦的地图,他只飞速地扫了一遍,然后道。

    “没有画错的地方。”

    殷则虚嗷了一声,神色隐有几分失望。

    殷惜站在他身后半步,却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然后是女孩清冷声音在礼堂响起,空荡荡的礼堂里头,她声音好似有回音袅袅,更显空灵。

    “殷管家下次来接人,还是在外头等一等。”

    “学校若是任凭人随意进出,同市集有何区别?”

    殷惜转过头看向她,他这一次倒是没反驳,只是这个青年那双漆黑的瞳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换做脸皮薄的女孩,怕是直接被盯得害羞,只是原温初却绝对不算脸皮薄的女孩。她大咧咧地道。

    “我知道我很好看。”

    “你也没有必要这样盯着。”

    殷惜的唇角略微勾起,他其实眼尾略微上挑,这位年轻管家微微躬身道。

    “以后不会了。”

    “二少既然选了法华学院读书,一切都以学校规章制度为先。我进来是想去谈这个月殷家的赞助金的事情。”

    “我这便离开。”

    殷则虚在法华学院读书,学费同其他学生一般无二。只因为他经常旷课,所以需要缴纳高额赞助金才能继续留校。

    殷则虚瞥着眼前的原温初,然后他开口道。

    “听见了没有?”

    “阿惜来,是送钱来的。没有把财神往外赶的道理吧?”

    原温初却还是那副淡淡模样。

    “又不是只有殷家才有钱。”

    殷则虚一下子被这句话堵住。对面讲师是原家大姐,他清楚对方家族在行业之中举足轻重的地位,他在同学面前摆少爷架子也就算了,在眼前原家大姐面前摆少爷架子,简直如同把脑袋伸到砧板下头等着她砍……他摸了摸鼻子,一下子熄火哑炮。

    殷则虚呐呐地转过身往外走,殷惜跟在他身后,走出两步,却突然回头,声音极轻。

    “今日的港城日报,内容很精彩。”

    “华必文一定气得呕血,落牙齿和血吞,这个哑巴亏要生生吃下去。”

    原温初却一副与己无关的模样。

    这少女,又高冷又狡黠,偏偏生了一张惹麻烦的脸庞,她清楚她自己的美,却又一点儿都不在乎,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更有杀伤力。

    殷惜看着她脸颊,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才道。

    “警备司也不是铁板一块,原姐既是聪明人,不要大意。”

    他完这句话,便大迈步地往前走去,原温初看着他背影,却被他最后一句话撩动了一下心绪。

    警备司不是铁板一块……

    难道华必文如今已经下血本通了警备司的关窍么。

    查封福安会的事情上了港城日报,若是这样都能被他翻盘,那么他搭上的那条线,怕是手眼通天。

    这种消息十分隐秘,殷惜只略微一提便不再往下深入。

    而原温初脑海里头把最有可能被收买的几个人选想了想,还是不确定是谁。

    詹木雄是副司长,这个副司长颇为贪图财物,听闻后来在成立廉洁公署之后查到他头上,单单他自己账户上的钱财同银行之中储藏的黄金换做港城货币足有几百万之多。

    但是华必文如今应该搭不上他那条线……毕竟詹木雄不会看得上眼一个码头发家的华必文。

    那……难道是石岗?

    警备司的高级督查官?

    他权利倒是够,又不如詹木雄那么难以接触。

    但是前世石岗没有多久就听闻不幸被刺杀身亡。

    原温初对他了解的很少,只是知道这个名字而已。

    原温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知不觉走出校园,马路对面停了一辆黄包车,车上跳下来一个穿着灰色袍子带着毡帽的男人,飞快地朝着她走过来。

    原温初心里头蓦然间有了一种紧张感。

    那个穿着灰色袍子的男人抬起头,脸颊上的刀疤触目惊心,一眼看过去给人的感觉凶神恶煞。

    原温初居然还能站得稳。

    她的手指不自觉攥紧,在想若是对方拿刀,她拼命也要同对方争夺刀器,但是这脸颊上有刀疤的男人快步走到她身旁,却猛然压低声音道。

    “少爷让我接原姐去片场。他在片场盯着人拍戏,一时之间分不了身。”

    “我是顾氏影业的武行。”

    他看着对面的女孩脸庞,突然咧开嘴傻笑。

    这一笑,冲淡了那刀疤带来的煞气,反而显得有些憨厚。

    “是我的错,原姐你长得太美,我刚才失神……忘了少爷交代的事。这是我的工作证,这是顾氏的证明,还有我同少爷的合照。少爷讲,原姐警惕性很强,这样原姐才会相信我的身份。”

    这壮汉挠了挠头,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原温初。

    “原姐跟我去片场吧,少爷了,原姐不去的话,便扣我工钱,原姐不要让我为难,我们开工不容易的……”

    合照的少年,站在一群武行中间,穿着简单布衫,咧开嘴巴,笑得同身旁一群武行一般无二的……傻气?

    若不是那张脸,混在武行里毫无违和感。

    屏幕前的弹幕飞速闪过。

    “已截图!”

    “已截图哈哈哈。顾少爷……有点傻乎乎的可爱啊。”

    “顾少爷黑历史预定。”

    原温初想要把照片拿过来仔细端详,对面的汉子飞速收手,挠了挠头,声音里头带了点儿为难。

    “少爷了,照片只能看,不能被抢走。”

    原温初抬头。

    “那我便不去。”

    “你给我照片,我才同你走。”

    比谈判,谁能比得过海外经济学辩论无敌手的原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