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的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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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面的中年男人看着顾少爷那张脸,眯着双眼倒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架势,他沉声问。

    “你是什么人,随便进出……开口好没教养!你家大人难道没教过你礼数?”

    他出声便起范儿,原温初把孔太扶到一旁放了软垫的凳子上坐好,她从茶壶里头倒了热水端给孔太,不紧不慢地做完这一切,才抬头,一张明艳脸庞微带笑意。

    “我是孔太的合伙人,原家的原温初。”

    “我在这茶楼里头投了份子钱,来看经营得如何,也是天经地义。”

    “倒是……”

    原温初看向他身后。

    他身后的女子一触碰到原温初的眼神,像是给滚烫的开水泼到身体似的,下意识往后缩。

    孔珍云最最见不得她这副样子。

    她一口气饮下一杯水缓过方才憋屈的那口气,音调一下子都提高许多。

    “你躲什么躲?”

    “你怕我吞了你不成?当年你忘了,你是怎么跪在地上求我放你一条生路的,我可是给你钱财送你上船,你要去投奔亲戚从此绝不会出现在我眼前……好一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倒是不知道,原来城北是他金屋藏娇的寓所。我孔珍云若是当真心狠手辣,当年便直接将你卖去东南亚……”

    孔太得声音都有些嘶哑,原温初握着孔太的手掌,都能感觉得到她掌心湿漉漉一片汗水涔涔,身体更在颤抖。

    她当年下嫁银楼伙计,何尝不是情到浓处一腔孤勇不顾一切,大半个港城都在嘲笑她,孔家银凤凰爱上穷伙计放着银楼不住甘愿睡草窝。可她当年央求父母,执意要嫁给他,又让他理银楼,就是信他不会辜负自己,更不想他一腔抱负不得施展,怕他因为入赘孔家被人看轻。

    可她得到了什么?

    她父亲意外亡故之后,这个男人便同她离了心。

    如今银楼被他全盘攥在手里。

    若不是孔家还有些忠心的老人——她都不敢想她同青雀如今会沦落到何境地,怕不是要被这个狠心的男人扫地出门。

    对面的男人却只是冷笑。

    “你还有脸提当年?”

    “娶妻娶贤德,你这个妒妇,我是瞎了眼才求娶你为妻!你们孔家的银楼这些年也是我一手理,起早贪黑何其辛苦,你不是日日牌,就是扮得花枝招展去舞厅,可曾关心我一句,孔家的钱财是我辛苦赚取,若是落在你手中,早就败得干干净净,一家人统统去喝西北风。”

    他一边着一边转过头看向顾铮行。

    “年轻人话注意些,心祸从口出,港城这么大,许多话不能随便的。”

    顾铮行依然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怎么,孔先生想□□呀。”

    “孔先生不要这么大火气呀,要不要我赠你一杯冷茶凉一凉心肺呀?”

    他一边着,一边看向原温初。

    原温初不动声色地将茶杯塞入孔太手中,握着孔太还有些颤抖的手指。

    然后孔太握着茶杯劈头盖脸地泼出茶水,浇得对面男人的西服衣襟一片湿透,连同头发都湿漉漉地黏在额头上,一时之间狼狈出奇。

    他额头青筋乍现,显然怒气积攒到极致,向前迈出一步,竟然像是又想要出手推搡的模样。

    顾铮行这个少年瞧着年纪不大,但是却精壮得像是个狼犊子,他几步跨在原温初同孔太面前,整个人看似松松垮垮,但是却一把攥住对方的手腕。

    他出手擒拿这一下,精准迅猛,对面的男人感觉胳膊上一股重力沉沉下坠,手腕被拿住的瞬间咔哒一声,竟然一瞬动弹不得,他死死咬紧舌尖,听见对面的顾铮行道。

    “孔先生要真想离婚,去官司呀。”

    “我们港城人喜热闹,正好多桩茶余饭后的谈资,我们报刊也好出几个连载的专题,想来销量必定水涨船高。大家最喜闻乐见这种豪门背后秘辛,尤其涉及到三私生子一类——大家鸡血也要追,报刊销量一定劲。”

    他懒懒散散地开口。

    对面的男人额头青筋跳动了两下。

    最终还是重重地甩开手。

    拉起那躲在他身后的女人,往楼下走去。

    顾铮行摊了摊手,看向原温初。

    “我跟孔家没交情,更没有生意可谈。留在这里也没趣味,还是你同孔太接着聊吧。”

    “你算介绍给我们顾家当电影明星的是谁?”

    原温初看着这少年的眼眸,觉得这少年其实远比她之前所看到更心思缜密,难得是他胆大心细,她道。

    “楼下的玉莺。你去问问。”

    顾铮行爽快点头,下楼还不忘关上门。

    而原温初则是看向孔太,她开口,声线却冷静锐利。

    “孔太想来查清楚了?”

    “否则不必有今日这一场争执。”

    对面的中年妇人慢慢坐直身体,她神情还有恍惚,但是很快镇定下来。让辈看见自己的这副状态毕竟难堪,她伸出手理了理头发同衣角,轻声道。

    “都清楚了。”

    “是我瞎了眼,认错了人。”

    这么多年的情感,到最后,也不过换一句瞎了眼——孔太苦笑了一下,开口道。

    “这夫妻怕是做不成了,但是我们家的银楼这么多年都由他理,我安心做我的太太,对于经营一窍不通,想夺回父母的产业也不容易。”

    她当着原温初的面自曝其短,也是因为方才争执瞒不过这少女。何况这少女之前主动提醒她,至少是站在她这一边。

    原家若是肯帮忙……

    孔太看向原温初,她开口道。

    “那男人这么多年步步为营,我却是一无所知。”

    “真争起来,我未必能赢。”

    原温初耐心地看着对面的妇人,她低声道。

    “可孔太你还有青雀。”

    “不论如何,都要争下去。”

    原温初顿了顿,才继续下去。

    “当年我母亲病重的时候,已经无力理家中的一切,病逝之后没有多久,父亲家里缺不得人,便领回了二姨太,也就是我的继母白秀岚。”

    “她更换了家中大部分的仆人,换了家里的摆设,我母亲喜欢木槿同海棠,她通通丢弃,挖了家里院中的树,换做她喜欢的玫瑰园。”

    “她还带来了我的妹妹原温宁。”

    “怯生生的女孩,叫我姐姐的音量像是蚊子哼。她看上去那么柔弱,父亲更偏爱她,话里话外,总觉得我欺负了她。”

    “白秀岚服我父亲,将我送到英伦之地读书,给我的开销却极少,我留学的时候,日日吃国外最普通的粗面包,喝白水,寄回家的家书没有一封能被我父亲看到。”

    “我在船上得过病,病得厉害的时候,我想我母亲若是活着便好了,我还是原家受万千宠爱唯一的大姐,我不必吃这样的苦。”

    “可是我后来吃得苦头多了,逐渐明白过来,从我母亲病逝的那一刻,我便已经没有了依靠。”

    “我只能靠自己。”

    原温初看着眼前的孔太,她认真道。

    “青雀同我当年的处境一样。”

    “她爹爹既已指望不上,那么孔太即便为了她,也不能退,一步都不能让。”

    “我母亲早在当年还未得病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知道白秀岚的存在。只是她为了我诸多忍让,她以为这样一家人便能和美——她忍得那样辛苦,忍得自己郁结在心得了病,最后握着我的手掌,想话却不出来。”

    “我知道她后悔。”

    “她过得太辛苦,伤透了心。”

    对面的中年妇人一言不发地听着,她看着眼前这女孩明艳靓丽的脸庞,听见她轻飘飘的话语,她语气那么平静,可是她将心比心,却能从话中听的出里头浸透的血泪。

    她没法想。

    若是承受这一切的是青雀,她的女儿——她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心如同针扎一样疼。

    原温初的瞳眸里头,却是一片决然。

    像是万里赤江。

    她有壮阔胸怀,出的话,字字句句敲击人心。

    “既然已经撕破脸面,只有心肠够硬,手段够野,才不怕伤心。”

    ……

    原温初同孔太谈了半个钟头。

    她走下楼的时候,就看见顾铮行坐在楼下的凳子里头,他两条大长腿随意地搭在门旁,听见她下楼的声响,刷地一下站起身。

    “我让人把那位玉莺姐接走了。”

    “先试戏。要是可以,就拍板签合同。”

    “她茶楼这边的工作,违约金我们顾氏出。”

    “你回哪里?回原家?”

    原温初摇了摇头。

    “不。我回法华学院。”

    顾铮行的笑容立刻灿烂起来。

    “这么巧?正好顺路,我送你回去。”

    原温初瞥顾铮行一眼。

    “城东和城北哪里顺路?”

    顾铮行笑得没皮没脸的灿烂若朝阳。

    “谁我要回顾家了,我正巧想去那边散步。时间不早了,我请你吃饭。你别急着拒绝,你帮我做苏若玫的解约金核算我还没给钱,要不然我请你做我们顾氏影业的商业顾问,价钱随便你开。”

    原温初好不客气直接拒绝。

    “我要上课没有空。”

    顾铮行还算话,但是他看向窗外,忽的眯了眯眼睛,少年往前走了两句。

    “那改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我明天去法华学院找你。”

    他完这句话,迈开两条长腿,溜得比兔子还快,原温初远远看见他似乎同街角对面的一个穿着黑色长褂戴了一顶洋灰色帽子的男人了两句话,匆匆上了街角一辆车,显得神神秘秘的。

    这个少年……

    好像也有不少秘密?

    原温初也无心窥探他人的秘密。

    她走出茶楼,沿着街道走了大约几百米,听见滴滴两道喇叭声,抬起头,却是一个青年冲她笑了笑。

    “去哪里?”

    是李沉意。

    他开着警备司的洋车,看上去……像是办公务。

    “我接到有人报案,孔氏银楼这里有冲突,我就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