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家的邀约
原温初第二日照常讲课。她第一堂课讲经济学理论,下头的那些学生虽然觉得陌生,也老老实实听讲,还有一个坐在第一排的女孩认真记笔记。
同这个女孩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那位殷家的二少爷殷则虚了。
他吊儿郎当地看着外头,不时着哈欠,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一节课结束,原温初夹起书本往外走,却被这位二少爷殷则虚拦住。
他开口问道。
“我听殷惜讲,昨晚出了大事情呀。”
“你还跟你爸闹翻了,父女争夺一条项链,搞得你老豆要跟你断绝父女关系,是不是真的?”
刺杀要员这件大事,殷则虚一点儿都不关心。
他关心的是父女翻脸这种街头巷尾能津津乐道的传闻,换句话,这位殷家二少爷殷则虚,十分的八婆。
“你呀,你老豆不会真那么狠心吧?”
“我天天胡闹,我老爹可也没把我逐出家门……”
原温初的脸庞显得极冷淡。
“如今我是你老师。”
“你言语是不是应当放尊重些?”
“还有,作为你的老师,我只负责你们的学业。至于我的个人私事,没有必要同你们交代。”
殷则虚碰了一鼻子灰,但是他一点不泄气,嬉皮笑脸凑上来。
“现在不是下课了么。”
“原讲师你接下来有没有安排,去我们殷家逛逛好不好?”
原温初本来是要一口拒绝,但是殷则虚下一句让原温初改变了主意。
“对了,我听我妈讲,昨天晚上你们家请了好几拨医生呀。电话都到我家来,让我妈介绍玛丽医院的医生,你们家是不是有人生病了呀?”
原温初这才想起来。
白秀岚应当是怀孕了。
电话到殷家,是因为殷家的太太同洋人开设的玛丽医院的院长有交情,昨晚……那么她爹爹应当已经知悉白秀岚怀孕的消息。
来讽刺,她被人算计,险些遭遇绑架的时候,他父亲却沉浸在新得了一个孩子的喜悦之中,怕是连她的安危半点也考虑不到。
原温初默不作声的抿唇,她道。
“我没有回家,怎么会知道。”
对面殷家的二少爷猛然瞪大眼。
“哇塞!你夜不归宿啊!”
“你好大胆好新潮,不愧是留洋喝过洋墨水的……”
原温初也不知道这位二少爷的话是真的惊讶还是讽刺,这个子有点儿二乎乎,不定当真觉得这么做很酷。
原温初摆了摆手,懒得同他解释那么多,只问道。
“去你家做客,正好给你做个家访。是不是要拿请帖?”
殷则虚眨了眨眼,听见家访这两个字,他莫名有点心虚。
“家访……家访啊。”
他结巴地道。
“也不用那么麻烦。”
“原讲师你直接随我一块儿回去便好。”
“我……我家的车就停在外头。你上次过,不让……不让殷惜随随便便进出,所以他在车上等我。”
原温初一怔。
她一下子又想起昨夜山顶上,那个疾如风的风衣男子了。如果不是不得已,其实原温初希望少同殷惜交道。
而殷则虚则是一边往前走,一边做着负隅顽抗。
“那个……原讲师,你当真要做家访?”
“我平常许多事,都让阿惜瞒着我老豆的,你要是家访揭穿,我零花钱会少许多呀原讲师,你就当同情我喽,反正你也没必要当这个恶人。”
“我反正也不能帮家里头理生意,只好吃喝玩乐……”
原温初听见殷则虚这样,她心中一动,开口问道。
“谁你不能帮家里头理生意的,是殷惜?”
殷则虚连忙摇头。
“不是阿惜。”
“阿惜从来不会理这些事……他只会默默做事。”
“是我自己领悟的。”
“原讲师,我跟你讲的这些话,你不要讲给旁人听啊,你看——我家里头有个能干兄长,他样样都精,长得俊生意做得好,我老豆,家里头的伙计都好满意,这样的情况下,我好好学习做生意,那不是跟我大哥,跟我亲兄弟对着干么?”
“我吃喝玩乐,大家虽然觉得我不成器。”
“但是家里还是日日给我钱花。”
“我大哥也安心喽。”
这个少年一边歪着头着,脸上还有几分不出成熟还是世故的笑容。
“我不好办的。”
“反正我的确也没有多少天赋,我玩得快活,大家也快活,人人都高兴,为什么不行?”
原温初一言不发地走在他身旁。
她突然有些语塞。
殷则虚这样想,从他的角度出发,也没有多少错处。
有一个精明能干的兄长,他作为次子,的确尴尬。
但是一年多之后,他兄长意外身故,他没能撑起殷家,也是不争的事实。
原温初看着他一副喜气洋洋快活无比的侧脸,想着他眼下也不过是二十岁不到的天真少年,一时却将那些难听的击人的话收了回去,她开口道。
“我的课也不听么?”
殷则虚的脸一下子变作苦瓜。
“原讲师,我也想听的。”
“但是你那些名词太生僻,又夹杂洋文,让人实在很难懂。还是你讲的那些书,我别看了,我听都没有听见过。”
“我不是不想专心,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看,我听不懂,我都没有睡觉的。当真已经算捧场了。”
听他语气。
他不在课堂上睡觉,就已经给了原温初大面子。
原温初还算开口,远远却已经看见停在法华学院门口的那辆洋车,同车旁站着的那个男人。
殷家的管家,殷惜。
他今日穿了一件灰色的西装,剪裁得当,但是一眼看过去,却显得颇为低调。
不过他身高腿长,竟然也将这身普通西装撑出气场来。
整个港城,穿衣能如他这般好看的人,不多。
明明他眼下不过是一个管家……
原温初在心里头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她却显得神色如常。
“你记得我上次的话,所以在外头等?”
殷惜慢慢抬起头,朝着原温初展露出一个笑容。他这个人,寻常低头敛目,很懂得收敛自己的光芒,只是眼下他看着原温初一笑,却又显得风度翩翩,他眉眼其实不像殷家人,是一种……颇为温和的俊朗。
不像顾铮行的那种英俊,帅气得好似能够割伤人。
二十来岁的青年,城府藏于心胸,同十七八岁的锋芒毕露相比,又有不同。
“原姐过的话,我自然一个字也不敢忘记。”
“还要多谢原姐肯赏脸。”
“原姐请上车吧。”
……
是殷惜开的车。
原温初坐在后座,听见殷惜道。
“看到原姐安好,我便放心了。”
“昨夜原家电话到殷家,我起初还吓了一跳,以为是原姐出了什么事情。原来是原夫人想要联系玛丽医院的医生。玛丽医院是港城有名的妇产医院,看来原家要有喜事了。”
殷惜的语气好似闲聊。
不动声色,却将一切得清楚。
原温初听见这句话,依然看向窗外风景,神情平静。
“哦?”
她只回了一个字。
却没有半点下文。
原温初定主意不插手半点此事。
她没心思对白秀岚动什么手脚,毕竟稚子无辜,只是白秀岚当年借这个孩子,狠狠地陷害过一把原温初,她父亲对她平生最生气的一桩事,便同白秀岚腹中的这个孩子有关。
所以原温初眼下只想远离白秀岚,不给她任何栽赃陷害的机会。
而且……
她还得留个心眼。
她不害人,但是她得自保。
殷惜听她一副兴趣阑珊的模样,却轻笑了一下,他声音其实很有磁性,也很好听。
“换个话题吧。”
“你想要吃什么下午茶?”
“英伦式的那一种么?”
“我们路过糕点房,我可以帮你买一些。”
原温初听着他忽而轻快的语气,她摇头,外头姹紫嫣红的霓虹灯闪烁不停,她道。
“不用那么麻烦。”
“我只是想要去见见殷家太太。”
“毕竟殷则虚是我的学生。我是去家访,正好许久没有去过殷家了。”
殷惜听见她家访这两个字的时候,似是轻笑了一下。
“家访?”
“这样也不错。”
“二少爷的老师,是要见一见。”
“对了,今日大少爷也在家。”
他又好似漫不经心地抛出了一个讯息。
“正好原姐可以见一见。”
殷家的大少爷,殷则虚的兄长——殷则实。前世原温初同他没有怎么过交道,只记得是个沉稳的男人,的确算是豪门的守成继承者,但是按照前世人们对于殷家的评价,这位殷家大少爷的经商天赋,远不如殷惜!
不是不如,是远远不如,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个人,在原温初心中面容模糊,只记得一个能力不足的评价,所以她含糊地应了一声,道。
“这样也好。我回国之后,倒是第一次见殷家大少爷。上一次宴会,他似乎不在。”
殷惜点头,他道。
“大少爷在家很难得。他如今接受了殷家南洋生意,常年都奔波在外头。”
就连殷则虚听见自家大哥在,也缩了缩脖子,一副完蛋的模样,他轻轻捣了捣原温初身旁的皮垫子,挤眉弄眼的道。
“你可千万要帮我好话啊。”
“我大哥不是那种能含糊过去的人。”
“你若是帮我过了这关,我以后都好好听讲,上课绝不盹好不好?”
他一番讨价还价的口气,原温初道。
“我看过你的成绩单。我不管你其他科如何,我这科,你必须得去考。试卷我亲自批阅。”
她看着殷则虚连连眨动的眼睛,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若是被我发现你抄袭作弊,我会直接同校长,清退你。”
“你自己权衡。”
殷则虚苦着一张脸还想要哀求原温初,看着原温初不动声色的脸庞,犹豫半晌,才声道。
“那……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