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发威的原大小姐

A+A-

    白日港城的街头总是车水马龙, 陈实戴着鸭舌帽匆匆从码头赶回来的时候, 原温初看了他一眼, 然后沉声问他。

    “船票给出去了?”

    陈实点头。

    “他们以为我是倒卖船票的,一点都没怀疑。拿了船票,直接就上了船。我看那个男子带着那个女人同孩子, 提了一个箱子, 那箱子瞧着挺瓷实,沉甸甸的, 里头估计有些值钱东西。”

    港城是南边吞吐船舶惊人的巨大港湾,船来船往,那么一艘商船离开港城一点也不起眼,陈实挠了挠头,说道。

    “他看来是放弃报复,知道事不可为,眼下只想要带着那个女子同孩子跑路。”

    陈实同原温初谈论的是, 孔青雀的父亲,孔太太的前夫。

    他跑得倒是快, 在警备司找上门就溜出港城,但是原温初心里头早就有数,当然不会让他那么简简单单拍拍屁股就跑掉, 陈实做事她很放心, 她拍了拍手掌, 陈实却问道。

    “那艘船有什么不对么, 为何偷渡的船只那么多, 偏偏选中那一个。那船票紧俏得很,不是普通人能够搞到手的,而且去的也不是什么穷乡僻壤东南亚,听闻那条路很容易发达。既然他对孔太太那么差劲,做得那么过分,为何还要送他这么紧俏的两张船票?”

    他替原温初心疼金钱。

    原温初却笑了笑说道。

    “买船票用的是孔太的钱。这件事情我已经同孔太商量过,她也知情。就是她点头买的票,你以为那边……当真是什么好地方了?”

    “这艘船的船票的确紧俏。他们必定欢喜得很。”

    但是原温初却很清楚,等待着孔太的那位前夫的会是怎么样的日子。那艘偷渡船看上去待遇不错,不必躲在漆黑船舱最底下偷偷摸摸躲藏,饮用水也充足,瞧着像是游山玩水,不少犯了事的人,都争先夺后,想方设法上这艘船,但是要等到三五年之后,港城里头才会清楚,这所谓的远洋贸易船只的底细。

    那艘看似华丽的船,带着这群人同他们携带的财宝,直接去了那些洋人在殖民地的种植园。

    钱财一点不剩。过得是奴隶一般的苦日子,甚至还有大批人被赶去修筑铁路,许多人没有熬满两年,就客死异国他乡,尸骨无存。

    原温初的眼眸落下,她轻声说道。

    “其实这位入赘的男子,若是肯心存善念,给孔太和青雀留一点余地,留一线生机,不至于上那艘船。”

    孔太让她莫要把此事告诉青雀。

    她并无愧疚后悔。她慢慢地转过头去,车来车往,车水马龙的港城,在白昼日光下,显出灼灼生机,她问陈实。

    “如果我害了人,你还会愿意跟着我做事么?”

    陈实抿紧唇瓣,他说道。

    “像是我叔伯们那般贪得无厌的烂赌鬼?害他们不是害。他们在不见底的地方,也想要把还在光明里头的人拖下去,就像是淹死的水鬼,想要拖人下水,哪怕自己得不到救赎,也不能瞧着旁人走过,寸步不湿,那般阴暗,怎能容忍?”

    原温初觉得陈实来法华学院上课这段日子,他听讲课,似乎成长得比她想象的还要快。她问了他几句英文,他脸涨得通红,还是结结巴巴地回答了,发音有点奇怪,带了乡音,但是总体还算流利。

    他是当真认真在学在念。

    陈实低着头,他盯着地面的砖块,突然轻声说道。

    “我问了我几个……曾经的同伴。他们说马场换了新主人。”

    陈实当初帮原温初的事早就揭了过去,倒是跑马场换新主人的事情让人诧异,原温初在想马场的事,自然而然问出口。

    “换了谁做主?”

    陈实却摇头。

    “不知道,我那些朋友都没见到新东家。听闻直接签订了转让合同,但是人都还是原先那一批,一切都暂时照着旧规矩来。”

    跑马场极为赚钱,陈实自己就在里头待过,对于里头的那点弯弯绕更是清楚无比。原温初倒是有些诧异,而陈实跟在原温初身后,他这么看眼前的这位大小姐的背影就已经心满意足,她今日穿得暖,大衣穿在她身上,撑起玲珑窈窕的轮廓来。

    他只看了两眼就低下头,这少年默默走在她身后,却突然听见身后又有什么声音,滴滴两声,他扭头,就看见了一辆极其漂亮的小洋车。居然还是白色的,路上黑车常见,这白车亮眼的很,连车窗都擦拭得一尘不染。

    里头坐了一个贵小姐,话语之中带了三分嗔怪。

    “我说你怎么不接我邀约。原是另攀上了人。”

    那是岳家小姐岳风翎,她身上本就有洋人血统,走下来就叫人眼前一亮,身材丰腴,说句风韵犹存还浅了,是个艳光四射大美人,虽然年长,但是却别有一番少妇风情。

    她走下来,伸出手主动勾了勾陈实下巴,这小男孩的脸一下就红了,他又不敢低头,这位岳小姐穿的洋装极低,他只能平视,声音透出慌乱来。

    “不是……她不是我攀上的人。我是跟着原小姐做事。”

    岳风翎意味深长地笑。

    “你自己想想,这又有什么区别?终归是你要跟着她,不跟着我。我有什么不好么?你这么一个小雏儿,该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是神仙滋味。”

    原温初蹙眉,陈实闷不做声地站在那里,他在跑马场的时候,因为生得算清秀,来往跑马场的那些贵太太常常对他另眼相看。岳风翎之所以找上他,也是因为去跑马场下注的时候就已经盯着他,知道他脱身出来,所以才对他抛了橄榄枝。

    大概没想到会被他拒了几次,反而愈发不甘,非得品一品他不可。

    原温初站在那里,她站得笔直,面对对面这位论声名狼藉在她之前的前辈,不动声色地说道。

    “久仰大名。”

    对面的女人笑起来。她笑起来,胸脯颤动,当真算得上是花枝乱颤,她皮肤白皙,身材高大,站在那里,的确同原温初有种分庭抗礼之势,毕竟是在港城浪迹多年的岳小姐,风情万种自然不必说,那么多人贪图她钱财,何尝不也是贪图她这副□□人妩媚态,她笑眯眯地说道。

    “彼此彼此。毕竟论声名远扬,我虽在前,如今这声势,可被原小姐盖过去了。我毕竟也是读报的,过去那些八卦小报离不了我,港城其他豪门恨不得离我八丈远,如今换做原小姐帮我做这个恶人,我也可以松一口气,好在港城四处走动。”

    神仙打架不外乎如此。

    原温初盯着岳风翎看,她瞳孔颜色并不是全黑,笑盈盈的看不透彻。

    然后岳风翎说道。

    “陈实跟我后头做一年事情,一栋洋楼便到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你问问,港城里头谁不愿意做这样一笔便宜生意?”

    她话音刚落,原温初就飞快接话。

    “他不愿意。”

    岳风翎仍然似笑非笑。

    “哦?当真?”

    原温初点了点头,她的语气笃定。

    “何况一栋洋楼很了不得么?”

    岳风翎笑眯眯地捂住自己的唇瓣。

    “好大的口气,一栋洋楼很了不得么?可是他过往可是住在码头贫民窟的——他一辈子都赚不到一块地盖楼,何况那么漂亮的小洋楼……”

    她伸出手指,十指丹蔻,她随意又慵懒地伸出来点了点陈实的胸口。

    “你自己说要不要?”

    “楼同人,都是那么漂亮,那么风情。”

    陈实坚决摇头,他往后退缩两步,他说道。

    “多谢岳小姐抬爱,我受之有愧。”

    原温初不动声色地向前走了半步,岳风翎的眸光全都被她接了下来,她看着眼前风情万种岳小姐,一开口,却成功吸引了岳风翎的注意力。

    “我最近在同隐居港城的那位北面名角段禾丰谈事,岳小姐有兴趣投资么?”

    岳风翎的眸光凝在她脸上。

    “段禾丰?二爷?你怎么说得动他?”

    岳风翎这位岳家小姐,虽然是个混血小姐,但是却爱好听戏。港城没有唱得好的,她就北上去听。段禾丰来港城之后,数她最不甘心他封山不唱,跑了不知道多少趟,但是段禾丰说不登台就是不登台,令人无法可想。

    岳风翎也只能作罢,但是眼下对面的原温初提起段禾丰,却极大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小男孩虽好,却没有唱戏的名角儿勾引她,若不是在段禾丰那里屡屡受挫,她由何必在这些年轻的男子身上找寻慰藉。她听见原温初提到段禾丰,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投资什么,他只唱戏,从不做生意。你懂什么,谈金钱,怕是亵渎了他,是污了他那清高。”

    岳风翎笃定对方说谎。

    她如此笃定,是因为她也尝试拿钱财诱惑段禾丰出山。

    但是段禾丰却也不应,出再高价钱都毫无用处,他就是如此狠心,从此再不登台。

    原温初盯着岳小姐看,她想得亏这位岳小姐,是那个唱戏的段禾丰的死忠粉——这个词儿,她还是从弹幕里头学到的。因为大家都说是她的死忠粉脑残粉,她才隐约明白这个词的含义。

    得亏她是段禾丰的戏迷,她才能够找到途径,不费吹灰之力解决陈实的事情。

    她的唇角噙着自信的笑意,她说道。

    “那也未必。”

    “岳小姐若是愿意投资,作为投资人,倒是可以见一见段禾丰谈一谈他的戏。”

    弹幕停顿了一下,然后众人诡异地沉默,飞快刷新弹幕。

    “这是公开让岳风翎搞潜规则么?这不是娱乐圈那一套么,放在这里也毫无违和感怎么回事。”

    “谁给原大小姐出的主意,六六六……”

    “也许是初崽自己摸索出来的呢,感觉初崽很有天赋,学什么都很快。也对,多拉个人来投资段禾丰的新电影,这样顾氏那边也没有太大的资金压力,又能够分担风险,还能让这位岳小姐有机会接近她爱豆……”

    “等等,唱戏的明星,既然登台的话,也能算爱豆吧?”

    “那位段先生估计是戏曲界顶流。有一批仰慕者。”

    “顶流这个词儿,用在这里,这么用得对么?”

    弹幕自顾自聊开了,原温初飞速接受又一批新鲜词汇的洗礼,一边同岳风翎商讨给段禾丰的戏曲电影注资的事情,岳风翎哪里还顾得上和她争陈实,大手一挥一口答应,反正她多得是钱财,还念念不忘地看向原温初。

    “那下一次,你务必要带我去见段先生。”

    看原温初点头,她才满意而去,等到上了那辆顶招摇好看的白色小洋车,她探出身来。

    “去哪里,我送你。”

    原温初给她提供一个同段先生亲密接触的机会,她眼下恨不得把原温初当做自家姐妹看待。

    观众目瞪口呆。

    “谁帮我追星,我们就是姐妹……?”

    “这样……这样也可以的么?”

    “放别人身上不成立,放初崽身上居然很合理。欸我们初崽人美心善——能帮人搞到同戏曲界顶流见面的机会,你们换算一下,就等于给你机会见最红的爱豆,你还不把她供起来?”

    原温初也没假客气,她的确有地方要去。

    她上了车,看着那些弹幕消遣发呆。

    陈实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好在他每日坚持读报,大概知道原温初口中的那个段先生是什么样的人物。

    只是他没有料到。

    他头疼了这么久,不知道该如何拒绝的岳小姐,居然因为原温初轻飘飘几句话就放过了他。他恍恍惚觉得做梦,却又觉得她厉害。

    她说他头疼的问题,放在她那里根本不是问题,这句话原来是真的。她真的什么都搞得掂啊。

    ……

    车停了下来,岳小姐倒是好奇地看了两眼,有些好奇。

    “这种破地方你要来做什么?”

    原温初带着陈实下了车,道了一声谢,然后她认认真真地说道。

    “找人。”

    岳风翎对这地方没什么兴趣,很快开车离开。原温初其实没有欺骗岳风翎,她是真的来这里找人来了,这里头瞧着黑黢黢的,这条巷子所在的区域,同繁华的西关大街不一样,这里一瞧就是贫苦人家聚拢之处,外头有平常做苦力的那些男子光着膀子打牌,不时打量原温初,眼神露骨。

    陈实紧张地跟在她身后,生怕有什么意外。

    这种地方,原温初的脸太显眼。原温初向前走了半步,然后她在前头人群里头,找到了她想要找的那个人。

    那个青年在人群里头,穿了一件单薄皮夹克,嘴巴里头还叼了一根烟,然后狠狠地把手里头的牌打出去,嘴上念叨。

    “通杀!哈哈,这场牌又是我赢了,还不快把你们的筹码交出来,我就说这一场一定要让你们输掉底裤……”

    他还在笑着,抬起头一眼瞧见原温初,笑意瞬间有点凝固在脸上,但是这个青年很快又恢复成混不吝的表情,大概跟人打了打招呼,然后翻过栏杆,落在原温初面前。他身高腿长,动作灵活,像是一只鹞子。

    皮夹克口袋里头,揣了一只打火机。他闷声说道。

    “我没得罪过你吧?大小姐?值得你这么屈尊来这种地方找我?”

    “不过来了就是朋友喽,你要不要喝茶?还是来跟我打一场牌热闹一下?我事先说好,我牌技高超,大小通吃,你输了不要怪我。”

    原温初看了他一眼,然后她说道。

    “我来找你,是跟你谈个事。”

    原温初完全不接他的招儿,他的那些逗趣话完全都没有用武之地。他摸了摸鼻子,站在那里,还想着浑水摸鱼地糊弄过去,却听见对面的女孩说道。

    “你帮我一个忙。我把陈实交给你,你带着他跑几次腿。每晚两个小时,你做什么,让他跟在后头看。方便给他看的,让他看。不方便让他看的,随便打发他去个地方呆着。”

    “我给你开报酬。答不答应?”

    她这么一说,对面的青年一张脸有点苦起来。

    “原大小姐,你这是在为难我。你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想要让我带个徒弟?我可不能收徒弟,而且我们这条路,有今日没有明天的,你让这么个嫩生的鸡仔小子跟在我后头学东西,我怕把他吓出个好歹。”

    他笑眯眯地咧开嘴,指了指自己鼻子,青年的神态,是一种带了看透世事的不羁荒唐,他慢慢地吐出一口烟圈。

    “而且这么大的事情,我得跟头儿商量。我是替头儿办事,他叮嘱我办的事情,我也不好让旁人瞧的。头儿可不是那么大度的人。”

    原温初本也没有指望他一口答应。她盯着他,却突然听见对面的郑尧兴含糊问道。

    “你想要让你的这个小跟班,学这方面的本事,为何不去找顾铮行。顾家下头办事的人,多得是。带着他见世面,不成问题。白道不走,非得走黑道,不怕有个好歹?”

    原温初沉默了。

    隔了一会儿,她说道。

    “因为总有白道解决不了的事。”

    她在进来的时候,其实也不是没有犹豫过。其实这不是她的主意,是陈实自己的要求,他本来说着想挑家舞厅歌厅,夜晚去做兼职。

    原温初诧异他生出这样的念头,但陈实这个少年,低声说道。

    “我想学些手段。被人瞧上能脱身不必麻烦你的手段。能让人敬畏我惧怕我的手段。”

    这是那少年的原话,原温初与其放他去那些帮会掌控的地方见黑暗,还不如给他找个靠谱的领路人。她知道郑尧兴就是这样的人。

    殷惜别的本事虽然出挑,但是他看人才是一绝。他能挑中郑尧兴,郑尧兴就有过人之处。

    原温初想,至少前世……殷惜没害过她,陈实想要锻炼,就丢到殷惜那边去,她原温初不算什么体面人,也没什么大面子,但是至少殷惜能忌惮些,保全陈实性命。那个人阴狠归阴狠,她却想学他手段。

    过往她绝不肯让陈实踏入此处。但是陈实主动对她说。

    “港城鱼龙混杂,黑白二道都得走。”

    少年已有觉悟。

    原温初放手给他天地一搏。

    郑尧兴还是想要推脱,但是陈实站在那里,少年眉清目秀,抬起头,眼神却倔,他气息极稳,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我想见见世面。”

    怎么可能只是简单的见世面,彼此都心知肚明,踏出一步,未来注定诡谲莫测,鲜血相伴。这少年这般小身板,郑尧兴盯着他的脸颊打量,眼神深如港湾深海,隔了好一会儿,才对他说道。

    “会抽烟么?”

    瞧着对面少年点头,他丢给他一只烟。他最喜欢的玉堂春。

    他掏出原温初赠给他的那只打火机,然后点燃了那根烟,香烟依依袅袅,在漂浮而出的烟圈里头,他的那双眼睛宛若深夜野狼,只是一心一意地盯着那抽烟少年,他一开始吸的慢,到后来呛到了,眼睛泛红。这叫做陈实的小子,的确生了一张俊秀好脸,难怪能够勾动见多识广的岳小姐。

    那些豪门怨妇,可不就偏爱这一口?

    郑尧兴想这小子入这行的门,当真羊入虎口想要保全自身都难,若是有金钱开道还能容易一些,他等他抽完烟,然后才说道。

    “我去问问爷儿。他若点头,我就答应。不过说好,我只负责你活命,但是这行朝不保夕,自身难保的时候也比比皆是,你自己机灵些,遇事保住你自己一条命最重要,千万别把什么狗屁兄弟意气放在心上。毕竟你就是来瞧瞧世面,没必要喊打喊杀。”

    陈实点头,他说道。

    “我知道。”

    原温初心里头其实紧张,只是陈实的眼神反而坚定,她看着也就信了他。

    她知道郑尧兴是做什么的,混帮派的人,走的是见不得人的夜路——所以他钟情提神的东西,烟不离手。港城地下三教九流,她做大小姐的时候自然碰不得身,但是后来落魄了,什么牛鬼蛇神都找上门,她才知道,她的家世帮她避免了多少麻烦。

    可惜后来原家也败落,她跌落尘埃,才体味到这座港城的血腥残酷,每一寸大海,都泛出血腥腥味来。

    她点了点头,便要往外走,郑尧兴叹了一口气,他说道。

    “这里头乱糟糟,我送你出去。”

    原温初没拒绝,她知道郑尧兴说得对,等到他叫车送走原温初同陈实,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牌也不打。

    其他人方才看原温初看得几乎呆滞过去,他们何曾在现实里头见过这样货真价实的大美人,比电影还美,美得没有哪怕一丝半毫穷酸,一瞧就是天差地别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凑上来打探都小心翼翼,而郑尧兴一句话就堵死了他们。

    “爷儿要护着的人。你们碰不着的人物。”

    以她家境,容貌,做派。怎可能同他们这些泥地里头打滚的亡命之徒一般?

    ……

    原温初回去之后,隔日郑尧兴便带了消息,说爷答应了。

    陈实每晚能去两个小时,见些无关紧要的世面。

    但再无关紧要,怕也是两个人世间。

    原温初这样想,晚上她又习惯性地调出那个vlog系统,挑着私信看了看,这已经成为她的习惯。

    原温初觉得……

    还蛮有趣。

    “陈实小可爱是不是未来要做大佬啊!好好培养,他可以的!每一个小可爱都有一颗做大佬的心呀。”

    “下一次求原大小姐穿旗袍!方便我们做混剪视频安利美貌啊,bgm我都想好了,标题就用风华绝代,这四个字最衬初崽你!”

    原温初没觉得旗袍有何稀罕,但是她往下一翻,求旗袍的倒是不少。她生在港城,这里旗袍师父虽然比不得沪上那么多,但是也不少,她自然能挑选到最合适的,下一次选美做评委便穿上,原温初觉得她还是尽量满足这些观众的心愿。

    好似,这样就叫做宠粉。还有回复评论,就叫翻牌子。

    原温初只觉得有趣,她又翻了几张牌子,挑着回复,谭青青的私信果然也如约而至,大概是因为原温初回复得多了,她的私信经常在上头,原温初看见她对自己说。

    “涨粉态势良好!如果有人要求见面,或者网站那边提出一些不合理的要求,初崽你要先拒绝哦,你要先保护好自己!”

    “我们会给你安利的~”

    “谁是坏人我们也一定会找到的,初崽你放心,安心做你喜欢的事。”

    坏人?

    原温初凝望这两个字看了数秒。她倒是也想要知道谁是坏人。可惜她重来一次,也不是事事都清清楚楚,毕竟她所知道的事情终归有限,她低下头,脑海之中浮现的,是陈实第一次夜归之后,少年虽然惊慌却仍然很坚定的瞳眸。

    她下课去见陈实,同他说,若是觉得接受不了,这件事情便到此为止,他无需再去。

    陈实比她想的坚决。他说出的话,反而令人意外。

    少年抬起头,在她的办公室里头,他盯着她,声音极为笃定。那双之前都带了闪躲,似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里头,却坚定许多,然后原温初听见陈实说道。

    “我觉得我适合。”

    这六个字,从他口中说出,不带一点犹豫。这少年比顾铮行还要小,只是他低着头,声音却没有之前那种不够自信的紧绷。明明只跟着郑尧兴去了一次,却好似脱胎换骨 ,不知道他见了什么,少年的眼睛多了一缕光。

    原温初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前世的陈实,同她除了那几面之缘,也没有再多接触。

    那少年没有明日。

    可眼下他眼中的亮光,却好似一抹希望,她原以为他会觉得害怕,毕竟陈实给她的印象,从来不是什么大胆的人,否则在她遇见他之前,也不会被家中的叔伯赌棍欺压,而眼下这少年却说。

    “这条路我一定走得通。原大小姐你别担心,我清楚,这条路,不是你送我去的,是我自己选择的。”

    “我明日一定还会去。”

    跟着郑尧兴,他见到的世面,他其实并不害怕,大概是心里头存了一点要争气的念头,反而觉得新鲜,在地下趟出暗河,如同在黑暗之中开出花朵,只要有一口气,就做得到,他觉得没什么好怕。

    这少年态度坚决,原温初不再劝,随他去,只是叮嘱了他一句。

    “小心些。注意安全。”

    陈实把鸭舌帽戴起来。

    “会的。”

    他低着头,唇角却微微上扬。这么一句关心,足够他去闯龙潭虎穴,不过是些帮派厮杀手段,又有什么好害怕?他要出人头地,不能再怕。

    原温初下一次当评委还要等到下周末,她同岳小姐也约了下周末一同去寻段禾丰。

    中间这段时间自然便空出来,但是原温初还要做讲师上课,自然还是忙得难以停歇下来。

    顾铮行中间还又来找了她几次,但是他哥哥回港城之后,他好似不似之间那般得空,能每日都来。

    他哥哥伤了腿,还在医院住着,顾铮行有几次是直接从医院跑来的,黏糊糊的顾小少爷,说从下周开始就转来法华学院,他要继续深造。

    旁人压不住他,他又得了左先生的特许,自然是抓住这机会不会放开。眼下他蹭在原温初身旁,顾铮行的声音响亮得很。

    “听说你最近去找了那个岳小姐?”

    “你对你那个小跑腿儿,还真是上心,他比我见你都勤快!而且你怎么不让他跟着我家武行学本事,去找那些古古怪怪的人?”

    陈实的事,原温初主动提及。因为她知道瞒不过顾铮行,就他家的消息灵通程度,港城想要有事瞒过他,也很难。这个少年就是个小醋坛,偏又热情黏人,他拉着原温初的胳膊,他说道。

    “他学那些本事用不着的,他顶多做做生意就好。”

    “有我在你身旁,不会再有人害你。”

    原温初笑了笑,这少年的语气极欢快,然后她说道。

    “那若是我害旁人呢?”

    顾铮行回答得不假思索。

    “那必定是旁人的错,而且大错特错。那一定是个极恶的人,才会让初初忍不住出手,若是那般,你动手的话,我给你递刀,警备司要逮捕,把我们两个一块儿带走算了。”

    “最好夜晚关在同一间,孤男寡女共同过夜,然后那些警备司的家伙再凶神恶煞一些,我把你搂在怀中保护你。”

    原温初瞥了他一眼,他居然说得很认真。

    这少年,很能脑补。

    原温初向前走了几步,孔家的事,她没对顾铮行说,那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以顾铮行的性情,跟她没关系,他也懒得追查下去,顾铮行跟随着她的脚步,亦步亦趋地走了半步,然后原温初看见顾铮行笑眯眯地说道。

    “不过警备司那个李警官,是不是喜欢孔家的那个姑娘。上一次,我看他坐在那里,孔青雀一出来,他眼都亮了。”

    李沉意眼睛都亮了。

    顾铮行一颗心却稳稳地落地。

    好不容易少个情敌,他当然极为开心。

    而且这阵子殷惜也不见影子——他更加满意,再加上还有一个消息传过来,更让顾小少爷觉得极为舒坦。

    “对啦,还有,何家少爷听说放出风,他好像又要订婚。不知道港城哪家闺秀瞎了眼,挑中了他,当真是倒霉晦气,不过他订婚也挺好,祸害被人早些收了,我看得给那家送锦旗,为民除害。”

    原温初这段日子也没顾得上关心何礼峰,听顾铮行这么一说,才知道还有这么回事,他又要订婚了?他不是要追求自家妹妹么,原温宁一颗心可是扑在他身上,迫不及待想要嫁到何家去。

    原温初还在心里想着原温宁。

    远处一个少女,拎着裙摆,匆匆地往里头闯,瞧见原温初,就好似找到目标一般,毫不犹豫地冲过来,她一双乌溜溜的眼眸紧盯着原温初的脸颊不放。

    说曹操,曹操到,原温宁果真来了。

    原温初倒是觉得这么一个眼神,就像是前世的原温宁又回来。

    一样的野心勃勃,充满挑衅意味。

    当着她的面,可不就不装小白花了么?当着她的面,原温宁装也没有用。

    然后原温初听得出她声音里头抑制不住的得意同欢喜。

    “我要订婚了。”

    她说出这五个字,就要迫不及待地瞧原温初的表情。她的神态,就好似她大赢特赢了一场,在这件事情上压过了原温初一头一样。

    原温初都不能理解这个妹妹的脑回路,她得意个什么?她有什么可炫耀?她订婚就订婚,同她有什么干系,值得原温宁这么巴巴地特意跑到法华学院通知她么?

    原温宁看着原温初的表情根本毫无变化,根本没有她所想的那种失落,她心里头又有点慌,毕竟如今只是个小姑娘,她咬了咬唇,特意强调着说道。

    “我要订婚了!原温初你听见没有?我要嫁给峰哥哥了!”

    原温初捂了捂耳朵,她说道。

    “真吵。”

    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简直杀人于无形。她盯着对面迫不及待来炫耀的原温宁,她的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笑容,然后原温初说道。

    “你盼着我说什么?恭喜你?终于捡了个破烂儿垃圾回去?”

    “还是称赞你们一句天作之合的狗男女?”

    “破锣配破锤,破瓢配破盆,可别祸害旁人了。订婚挺好,坚持下去,我看你们最好一生一世长久折磨下去,这样才对得起彼此那些阴暗。”

    原温宁咬牙,她在原温初面前不能输!何家找上门,姆妈替她吹了好久的风,把何礼峰夸了又夸,才让父亲答应订婚的事情,但是一贯宠她的父亲,却还是生气得很。

    之前原温初订婚的时候,答应过的嫁妆,也通通都不算数了,原温宁觉得心酸,她去闹,原实牧居然说你姐姐是你姐姐,你是你,你姐姐再闹得满城风雨,也没像你这么上赶人嫁人的。

    她居然被父亲骂了。

    她有原温初不知廉耻么?

    她想要嫁给自己的心上人又有什么错处。她在家里头虽然受了气,但是还是装作激动兴奋,来原温初这里就是想要找回场子,她才不能输给原温初这个死了亲妈的姐姐!

    “你就是嫉妒。你已经不可能有好姻缘,哪个大家族肯娶你?你别不承认,看不清楚事实,你的名声已经在港城全毁了!”

    “你以为旁人捧着你是为什么,是觉得你声名狼藉好得手,偏偏你自己春风得意,还不害臊呢,我原温宁真为你这么一个姐姐感觉到丢脸。”

    这就是原温宁得意的地方。她有好姻缘,但是原温初被退婚,又搞得声名狼藉,谁娶她?

    顾铮行站在一旁,他笑眯眯地站出来,站在原温宁面前的少年,笑容该死的帅气,原温宁听见他说道。

    “我不是人呀?顾家不是大家族呀?你是不是又聋又瞎?”

    “除了我,还有哪个有机会得手你倒是说说看,我上门找他们去。”

    原温初抿唇,她险些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顾铮行本来站在原温初面前都算高,站在身材娇小的原温宁面前,个子更加显得高挑,他伸出手来,指着原温宁,他趾高气扬的劲儿又天经地义,毕竟是自小招摇的少爷,他说道。

    “初初要嫉妒你什么?”

    “你浑身上下哪一点值得人嫉妒。你自己倒是说说看。你订婚了,有什么了不起啊。那人家还有先做寡妇的呢——啧啧啧,你说初初嫉妒,可是你一看到初初,气得鼻子都歪了,谁看都是你在嫉妒。”

    “嫉妒她是正统大小姐,嫉妒她这个姐姐什么都比你强,越自卑越阴暗,有的人就是没半点亮堂心思,根本经不起半点日光照耀,那点儿阴暗酸气,简直胜过陈年老酸菜,隔着八百米都能臭得人一个哆嗦,酸气四溢臭不可闻,偏偏自己还得意呢。”

    原温宁是真的气得不要不要的。

    顾铮行当着原温初的面骂人不带脏字,神采飞扬的少年,得意地翘起下巴,原温初看着他,觉得他当真奇思妙想一张利嘴不输阵,他对着原温宁做鬼脸,看着原温宁气得咬牙切齿摇摇欲坠,他转过身,冬日里头,他衣角飞扬,然后原温初听见他嘟囔。

    “我没成年。真讨厌啊。”

    少年的脸庞,好似闪闪发光,冬日的阴寒里头,灰扑扑的枝丫之下,他好似一抹浓郁鲜亮的色彩,他抬起头凝望原温初的眼,亦然显得动人。

    “我一定抽空带你回去见我爹娘同我哥哥,我喜欢的,他们……他们一定也会喜欢的。”

    ※※※※※※※※※※※※※※※※※※※※

    我没成年,真讨厌啊。

    by重重叹一口气的顾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