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星野这个马甲的用处

A+A-

    原温初没有跟段禾丰说太久, 他仍然是一片忧心忡忡, 送别了原温初出来。

    而顾铮行走出门。

    接近中午, 外头的阳光璀璨无比。

    照耀在顾铮行的身上, 原温初转过头看向顾铮行,阳光照耀在他的脸颊,有一种璀璨而又鲜明的亮光。

    这个青年是鲜亮灼热而又滚烫的,他感应到原温初的视线, 然后转过头。

    原温初能够感觉到他的眼神, 就是根本没有半点犹豫的, 自始至终地黏在她身上。

    原温初心底涌上淡淡的温暖, 顾铮行看着外头的车水马龙, 青年浓眉漆黑如墨, 他看向原温初的脸颊,开口说道。

    “当真要救沪城?”

    原温初扭过头看向他, 这位张扬大小姐挑了挑眉头, 然后问道。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不成?”

    顾铮行摇了摇头。原温初当然不可能是开玩笑, 他说道。

    “只是觉得这是浩大工程, 不过……越有挑战性的事情, 做起来才越是热血沸腾。何况这是救人性命。我在海外, 也曾经见过华人劳工修建铁路, 尸骨无存,但是在海外申诉无门, 很是凄苦……不过眼下这是我们祖祖辈辈生存的土地, 这里不该掩埋那么多不该陨落的骸骨, 不该有那么多凄苦的灵魂不得安宁。”

    原温初倒是有点没有想到,顾铮行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青年说道。

    “其实沪上使馆我倒是认识几个朋友,也许能够走得通海外渠道,就是不知道等不等得及。”

    “不论是粮食还是货物运输,都有点……赶不及。”

    他这样说,原温初点头。的确如此,时间来不及——她想了想,然后眼眸微垂,她轻声说道。

    “大概不成。”

    不过顾铮行说起海外劳工的事情,原温初却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情。当时,她同孔青雀刚到异国他乡不久,她那时候因为顾铮行这个小坏蛋的死讯,整个人有些晕晕沉沉不在状态,所以许多事情都是孔青雀打理。

    不过有一日孔青雀回来,却带了一份海外公报,默不作声很长时间。后来她读了那份报纸,才知道怎么回事。

    那艘船……

    当年孔青雀那个抛弃妻女的狠心父亲,她祖父的上门女婿,卷跑了不少财产,满怀希望地前往海外,但是一落脚,就被倒卖到某个种植园,然后在种植园做了几个月,又被送去修筑铁路。

    同他所想象的生活,截然不同。那个当年在港城威风八面的银楼东家,借着自己岳父的银楼发家,却想要对妻子同女儿赶尽杀绝,把自己的小三扶正,把财产留给自己的儿子。

    前世,他害惨了孔太孔珍云同孔青雀,害死了孔珍云,最后孔青雀被逼到那种地步,也有他这个父亲造孽的因素!

    而这一世,他仓皇地逃离港城,梦想着在海外东山再起。

    但是他从陈实那里买下黄牛船票,最终彻底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孔青雀所读到的报纸,就详细地记录了,这些海外劳工的死亡名单,下头还配了照片,同人权呼吁,当然当地部门根本不会当做一回事,这也是只是一些华人无用的呐喊罢了,而孔青雀就在里头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她的心情很复杂。这个男人是她的父亲,可是这个男人也害死了她的母亲——而且他从来都愧对自己母亲孔珍云,哪怕是孔青雀,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就是一个无耻小人。

    可是尽管如此,当孔青雀亲眼看见——那死亡名单的时候,看见他消瘦得好似一把骨头,颧骨高高隆起的模样,几乎皮包骨头的瘦弱不堪的照片,看着他如此狼狈不堪的一面。

    孔青雀的心,却好似无止境地往下坠落再坠落,说一点都不难过,也是假的。

    原温初看着她的话,她揉了揉有点发红的眼睛,然后说道。

    “我不会告诉我母亲的,她看不懂英文报纸——没关系。”

    原温初嗯了一声。不告诉孔太当然是一个好的选择,孔青雀放下那份报纸,努力憋出一个笑容,虽然不太好看,然后原温初听见她说道。

    “都过去了。糟糕的事情……都会结束的。”

    “什么都会好起来。”

    原温初自己心情本来欠佳,但是她看着孔青雀,勉强自己弯了弯唇角,然后她说道。

    “是,糟糕的事情都会过去。”

    眼下的原温初,却突然想到孔青雀的那句话。

    不知道她在港城怎么样。

    ……

    留在港城的孔青雀,其实也在想念原小姐。不过她看了一眼眼前的咖啡杯,她轻咳了一声,然后抬起头,眸光明亮地盯着眼前的男人,然后不假思索地开口问道。

    “原小姐不在。有些东西是她的心血,所以我得同她见过面才能做主。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归来。”

    “实在不成,我可以给她拍一份电报,但是我也不能够保证,她是否能够及时收到……”

    孔青雀还打算说下去,却看见眼前的男子,他低下头,手指轻轻地在桌子上头敲打两下。他的动作缓慢而又有条不紊,孔青雀盯着他的手掌,然后听见对面的男人说道。

    “孔小姐,我想要同你做一笔交易。”

    孔青雀啊了一声。

    “交易?什么交易?”

    其实对面的男人邀约自己,起初就让孔青雀感觉到一头雾水有些摸不着头脑,孔青雀抬起头,她凝望着眼前的男人,他眼瞳里头的深沉光芒瞧着颇为低调内敛。他穿着一身妥帖高级定制的黑色的西装,坐在她的对面,他的手指摆放在自己的腿上,姿态优雅。

    那是一个习惯于发号施令的姿态。然后孔青雀听见对面的男子轻声说道。

    “我想要同你做的交易很简单。”

    他的眼眸落在孔青雀的脸颊上,然后又飞快挪移开来,孔青雀听见他的声音,低沉喑哑地徘徊着,他说道。

    “孔小姐不是想要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么,我可以,用私人名义注资,但是我希望孔小姐不要让这件事情被原小姐得知。我希望资助的方向是港城的养老院同孤儿院。”

    孔青雀觉得自己的耳朵几乎在这瞬间幻听了。

    等等——她没有听错吧,对面的人,确确实实是殷惜么,他居然能够主动开口,要做慈善?这当真是太阳从西边升腾起来了,他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她抿唇,神色有点犹豫,而对面的男人,声音仍然低沉喑哑。

    他的声线如水,慢慢地荡漾开来。这间小小的咖啡厅,因为今日同孔青雀的见面,被他包揽了下来,他的眼瞳深处,好似涌动过一瞬间怅然,但是孔青雀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因为那一丝丝的怅然很快消失不见。

    然后孔青雀听见他说道。

    “养老院很好。孤儿院也很好。”

    “钱花出去就好。”

    孔青雀看着他的表情,还是觉得对面的男人的这个请求匪夷所思。

    这可是……这可是殷惜啊。凶恶无穷,会掠夺走敌人口袋里头的,最后一枚钱币,让敌人走投无路去跳楼都面不改色,做事以凶恶绝伦著称的港城商业大鳄殷惜,他做慈善,也是为了给自己添金,再用这份金光灿灿的善身,去赚取更多的钱财。

    这是殷惜——可是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匿名做好事。这太不符合,孔青雀对于他的认知了。所以孔青雀这瞬间甚至有点错愕,她不敢开口说话,而殷惜则是看着她的脸颊,他说道。

    “资金你可以告诉原温初,是你自己的账户出了另一半的资金。她不会关注你的账户,所以这谎言□□无缝。”

    “我知道李家对李沉意寄予厚望,希望他到三十岁之后能够竞争港城议员之位所以对他严格要求,更是一心一意想要给他联姻一位,在仕途上头有所帮助的大家小姐。”

    这件事情孔青雀也知道。她并没有打算给李沉意太多时间。

    若是他不能够解决,她另寻旁人,也绝不会拖泥带水。

    而殷惜则是平静如水地说道。

    “李家的麻烦不是什么□□烦。那位李公子,既然当初在警备司做事,做事当更加干脆一些。”

    他低下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孔青雀总觉得殷惜的话头虽然在说李沉意,但是好似也在说他自己,然后孔青雀听见殷惜说道。

    “男子总不该让女子有所担忧。做不到,便是自己的错。没得好辩解。”

    孔青雀心中一动。

    她犹豫半天,毕竟是留学了好几年的女孩子,思维方式也早已经不是那么保守,她咬了咬唇,又试探着问出那个盘踞在心里头好久的问题。

    “殷先生,你对原小姐……是不是,有几分中意呀。”

    她问完,自己又有点懊恼,觉得不应当问得这么直接,可是她又着实好奇,好似不吐不快,孔青雀黑漆漆的眸子看向对面的殷惜,然后她听见殷惜说道。

    “几分中意?”

    这个词用得很好很巧妙。几分中意……他对她的情感,从头到尾,又岂止几分中意而已。打碎骨血,仍然会忍不住伴随着他呼吸,伴随着他呼入吐出的每一缕细小气流浮浮沉沉的,是他对她从未更改过的爱意。可惜他没有资格,也没有言爱的权利。

    注定的事情。

    大概是变更不了。他低下头,然后说道。

    “没有。”

    从来不止几分中意,几分中意,如何形容得尽。

    孔青雀哦了一声,她神色略微有点尴尬,又不好再多加询问什么。孔青雀停顿了一下,然后听见殷惜说道。

    “我知道你知道她的联系方式。你给她打一份电报,说顾铮洲打算亲自去欧洲谈生意。我安插在他那边的人,打探出来的消息,虽然不知道他具体要见什么人,但是顾铮洲很得意,觉得十拿九稳,一定能马到成功。”

    “好似他对身边人得意的时候透露过,这一笔能赚得盆满钵满,而且还能够收获大人心。我猜的不错,若不是同工业相关,□□不离十是药品生意。你在电报里头提一提,就说你偶然查到的,不必提到我的名字,问一问她的看法。”

    孔青雀有些恍然。

    原来是想要让她传话。可是原大小姐远在沪城,远水解不了近渴,她纵然能够做出反应又如何,孔青雀的神色有点紧张,她暗暗地把这件事情记下,然后对面的男子忽然又轻声说道。

    “让她多注意安全。早日归港。”

    这句话,轻飘飘的,像是一阵风飘过。然后对面的男人站起身,他略微点头示意,然后转过身,走过这过道,然后推开门。

    外头已经有一辆漆黑的车辆在等待着他,孔青雀凝望着他的背影,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心里头那瞬间的感觉有点说不上来。

    没有几分中意么。

    那该是……很多很多的中意吧。

    可惜原小姐同他好像合不拢,也是,毕竟性情有差——说起来,顾铮行那样的人,这个世上也只得一个罢了。孔青雀摇了摇头,把这些念头通通驱逐出脑海,原小姐自己总能做得了主,她没有必要杞人忧天,她如今最重要的事情。

    是去打电报。

    ……

    还是沪城,风雨飘摇的时节,人人都有一种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感觉,同之前的张扬,天差地别。而原温初慢慢地抬起头,细雨飘落下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凉意。

    身旁的青年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肩膀上,然后尽量靠近她的身体,原温初听见这个青年开口说道。

    “给你挡挡风。”

    这个青年总不会遗漏这些小细节。顾铮行说道。

    “快到了。”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眼前的洋楼,然后飞快走到前头,按响了门铃。门铃声悠悠长长地响起来,足足地响了三声之后,才有一个住家女仆走进来,然后看了一眼这青年,流露出诧异的神色,这青年笑了笑,礼貌地问道。

    “庄大栋在么?”

    “我来找他。”

    这仆人显得很吃惊,她甚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是说……是说老爷?他在的!等等,我去告诉老爷有客人,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一个年轻人上门,直呼老爷的名字,她的心跳一下子都加速了,感觉整个人心都扑通扑通的跳动得厉害,而这个年轻人则是礼貌地笑了笑,然后开口说道。

    “如何称呼么?”

    “告诉他,常星野按照约定,来拜访他。他欠我的那一顿好饭菜,还算不算数?”

    ……

    等待女仆通报的时候,顾铮行依靠着门框,他看了一眼原温初,然后笑眯眯地说道。

    “我的一个朋友。”

    原温初看着顾铮行,她只是没有想到,他这两年在海外,居然当真认识沪城的朋友而已。而且这一片靠近租界,安静太平,外头那么乱,这里仍然井井有条,连草坪都有人修整,可见住着的人,的确都是旁人口中的大人物。

    这样的人,也是他的朋友?

    顾铮行眨了眨眼睛。这青年倒是卖关子,而里头则是响起了一阵纷杂的脚步声,然后一个青年,立刻快步地走到顾铮行面前,一伸出手,就直接握住了顾铮行的手掌,顾铮行听见对方迫不及待地开口说道。

    “是常先生?”

    “您怎么会来沪城,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安排接待……诶,这位是……”

    主动快步走出来的男子,是个大约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这个中年人,抬起头看了一眼原大小姐,被原大小姐的容貌先是镇住了一怔,然后有些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更加不知道,她的身份到底是什么的。顾铮行笑了笑,眯着眼睛的青年,不假思索地说道。

    “原小姐。她从港城而来。是我的……同伴。”

    披着常星野这个马甲的顾小狗倒是人模狗样,有所收敛,没有之前,张嘴就说原温初是他的女朋友的那股张扬劲儿,不过常星野这个马甲吧,是蔫着坏儿,装失忆这种事情他都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事情,是他所做不出来的呢。

    原温初瞥了一眼顾铮行,她不动声色。

    对面的中年人格外热情。让他们进去,在沙发落座,又张罗着让之前的那个张妈,赶紧给他们倒茶,态度殷勤得很。

    马甲上身的顾铮行,根本没有半点客气,他看了一眼这中年人,然后冷静地说道。

    “我来找你,是有事让你办。”

    这么不客气?

    居然直接就开始吩咐了?

    原温初有点惊讶诧异——而更加让她觉得神奇的,对面的这个身份不低的中年人,居然立刻就接受了顾铮行的这种大咧咧的口气,然后点了点头,感觉他头点得宛若捣蒜,然后原温初听见他开口说道。

    “是,常先生尽管开口,只要是我可以做到的事情,我一定竭尽全力!”

    他如此热情的态度,让人摸不着头脑。原温初专心致志喝茶,然后听见常星野说道。

    “你们昌东商行,能够调集来多少粮食。我记得你是昌东商行的行长吧,整个昌东商行都归你管,你能调来多少?”

    昌东?

    眼前的男人,是昌东商行的行长?这一点倒是让原温初更加预料不到,她之前听说过昌东商行,是内地屈指可数的大商行。顾铮行居然认识他——应当就是在他作为常星野的那两年认识的,可是他不是在海外么?

    而对面的男子听见顾铮行这么开口,他伸出手摸了摸下巴 ,然后他说道。

    “粮食倒是有……但是我们生意包括粮仓都在昌东,整个昌东都有旱灾,很难调动来这么东的沪城。因为从昌东到沪城,中间还经过数个省份,里头有军阀混战,运过来,也许就被就地征用。”

    “所以很难办,如果给我三个月时间,我可以想办法,但是十天半个月肯定运不过来。这不仅仅是我做不到,任何一个大商行,都很难做得到的,除非是官方的人……但是打点起来很难。”

    他说得很坦诚了。

    顾铮行听见他的话皱起眉头。这个中年男人看向顾铮行,开口说道。

    “常先生既然难得开了口,我可以尽力为了常先生试一试,但是大概要三个月左右……因为我们商会还有一笔资金积压在海外,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常先生需要等一等么?”

    这个中年男人抬起头,恳切地看着顾铮行。

    顾铮行想了想问道。

    “你们商行在沪城没有粮仓?”

    这中年男子摇头。

    “这里主要是岚帮同元家这两拨势力,但是在他们背后,还有其他的关系,岚帮背后是那批内地的最早发家的元老,隐约还有一点海外的影子。而元家很明显就是替……替……”

    他顿了顿,然后有些为难地说道。

    “反正元家背后也有靠山。我们虽然联合起来,但是我们也只是自保,跟那种背后有强有力靠山的人不一样的。我们做生意,表面风光大部分时候,也只是被推到台面上,下面暗波涌动,尤其是这个地方特殊,很多双眼睛盯着,我们能做的事情很有限的。”

    “我知道眼下民不聊生,但是我们得先保证家乡父老乡亲不冻饿而死。如今处处如此,我们一双手,难以施粥千家万户,我们已经在昌东做了很多救济的项目,但是我们商行不能只顾救人,自己若是倒了撑不住,又是无数工人伙计没有饭吃。”

    他话说得合情在理。原温初同顾铮行都是大家族出身,也知他难处。这位昌东商行的会长,他停顿了一下,开口说道。

    “常先生,我们尽量想办法——但是能做的事情不多,常先生你莫要介意。不是我不肯上心,人力有尽时,不是我能力挽狂澜的。”

    他语气诚恳。顾铮行倒是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头再为难他,他一个商行行长,哪怕是在沪城也是叱咤人物。

    肯这么低声下气地同顾铮行仔细解释他的难处,已经是不容易,顾铮行想了想,然后大大方方地在这件事上放了他一马,却问道。

    “你知道……藤原丰是谁?”

    对面的昌东商行的会长表情有点愕然,似是在犹豫,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

    “这个人啊……”

    他的眼神里头,甚至浮现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畏惧。

    “听闻是一只特殊部队的长官。”

    “他是……外籍。是个……很可怕的人——负责看管东岸最大粮仓,岚帮也要听他发号施令,有人讲他有些特别能力,而且这个人暴躁无情,我们也要缴纳大笔金钱给他,换取他的口头保证,才能在港城求个平安。元家号称沪上王,他便是沪上的一只背后黑手。”

    “这次情况闹得这么厉害严重,灾民不计其数南逃,可是沪上不开仓,听闻背后是他下令,谁若是打开粮仓,便要秋后算账。所以那些大商家通通按兵不动——没有谁胆敢冒着触怒他的风险私自接济百姓,情况才会愈演愈烈。”

    “而且他……让人封锁那条长长大江,这样灾民就无法乘船南下,若是有人妄想要渡江,便会直接被他用子弹扫射,根本不可能渡江成功。听闻前段时间,江面甚至一片赤红。”

    “情况很是惨烈。我们都怀疑,他是恶意这样做。但是沪上,他有权有势,又有人手武器,所以暂时无人胆敢同他作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惨状发生……”

    这个商行的主人,也是敢讲。但是他讲出这一些话,手指都在颤抖。可见他的心情激动无比,根本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平静,他的指尖轻微颤动着,原温初终于开口说话了。

    这一次她没有让顾铮行问话。

    这青年脸颊之上沾染上了薄薄的怒气,然后原温初开口问道。

    “告诉我。我们能够在什么地方找到他。”

    这位昌东商会的会长有点犹豫,他眼神里头的惊恐仍然不曾褪去,他的唇色都有些发白,隔了好一会儿,原温初才听见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在……在……”

    他吞吞吐吐地说道。

    “他经常出没在三个地方。前头两个地方,是他手下的驻扎之处,那里看守很严密。还有一个地方,是机密要处,他跟一些其他大人物谈事情,那里也有很多保镖,听闻个个都是武器精良的好手。前头这两个地方……都很危险很危险……”

    他深吸一口气,压制住自己的情绪,然后原温初听见这位商会的会长,结结巴巴地说道。

    “还有第三个地方。”

    “这个地方……相比较而言,没有那么危险。但是也不太好……不太好找。是烟花之地,他有特殊的喜好……”

    原温初的神色愈发冰凉起来,然后她点了点头,说道的。

    “好的,谢谢你提供的这些消息。”

    对面的会长苦笑了一下。

    “这不算什么。这些消息,以常先生的本事同关系,想要打听,想必也不难。毕竟那可是常先生啊……常先生对我有大恩德,我绝对不会忘记,当年若不是常先生,我早已经在海外一命呜呼了,他当年单枪匹马解救我们这一批内陆商人,这种救命大恩,我们没齿难忘。”

    “若没有常先生,只怕我们通通都要客死异国他乡了。”

    “实不相瞒,当初常先生出现的那瞬间,我觉得好似天神下凡……”

    “毕竟这么英俊年轻,又这么厉害的人,我当真是活了五十年从未见过,而那些洋人那样厉害,常先生对付起来,却宛若切瓜割菜,当真是让人目瞪口呆,我们对常先生,可以说是心服口服……”

    这个昌东商会的会长,听他的口气,对顾铮行是崇拜到了极致。

    原温初有些诧异地看向顾铮行,等等,她怎么不知道,若是按照这位昌东会长的口吻来看,顾铮行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只怕是做了许许多多,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原温初心头一荡,她站直了身体,然后开口问道。

    “是真的么?”

    她是看着顾铮行。

    这个英俊的青年,似是想要笑起来,但是他却又忍住了,他的唇角弯一弯,然后他直接开口说道。

    “不是什么大事情。”

    “只是当年初出茅庐,看见洋人对我们国人设局,想要逼得他们倾家荡产,想要绑架他们,然后换高额赎金之后撕票,所以忍不住出了手。”

    对面的会长却感慨万分的叹了一口气。

    “岂止这么简单!若是没有贺先生,我们商界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毕竟我们都是从各地赶过去,特意开会,想要提高我们国人待遇,能够自由同国外贸易,怎么想到,那是一个歹毒无比的陷阱,让我们一头栽了进去,几日不吃不喝,当真是凶险得很。”

    “而且贺先生居然能够打得赢那么多人,对方又有人又有武器,这样的风险……也只有贺先生肯冒了。这种恩德,我们一生一世都记得,刻骨铭心。也许对贺先生而言,只是一时不忿出手的小事情,但是对我们,却是关乎我们生死的大事情。”

    原温初看着身旁的青年,她端详他面容,俊美平静。

    她在系统里头,看到过他过往两年的经历,但也只不过是冷冰冰的话语而已,原温初断然想不到——他居然还做过这样的大事情。

    常星野这个马甲,好像也没有那么简单。

    他说这是小事情。

    那他莫非……还做过什么其他大事情不成?

    可惜眼瞎好像不是追问下去的好时机,所以原温初忍住了没有再开口,反而是顾铮行说道。

    “你们有没有认识的医院?”

    “给我几家信得过的医院名单。”

    这是为后头发药做铺垫,他想了想,又说道。

    “有没有便宜一些的地皮?我身旁的这位原小姐,是从港城法华学院来的代表,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港城的那间学院,很有名,威震整个南方区域,连东南亚都赫赫有名,原小姐代表这间大学院,想要在港城开设分校。”

    “可能需要一块地皮盖楼。交通要便利,不能太偏僻,若是价格适合最好。这件事情,我知道你们商会做生意消息最为灵通,可以帮我留心留意。”

    顾铮行条理清晰,这些事情在他口中轻描淡写几个来回敲定。等到对面的商行的主事人答应下来,他才说道。

    “那我先走。我现在住在租界,地址给你,有消息再找我便好。”

    对面的人有些惋惜,想要邀请他留下来接待他,但是顾铮行却笑眯眯拒绝掉,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这才同原温初亲自走出去。

    那女仆从头到尾都愕然,显然是想不通身份如此高的老爷,怎么会对两个年轻人的态度如此之好,如此和气,甚至隐约让她觉得有点卑躬屈膝。

    等到顾铮行离开。

    她才好像听见自家老爷,含含糊糊地感叹。

    “当真是人中龙凤啊。”

    ……

    人中龙凤的顾铮行同原温初开车回了家。

    今日跑了数个地方,说起来也有些疲乏。但是他们两个没有急着各自去休息,顾铮行倒了一杯水,他一开口,语气极为镇定。

    “从岚帮出来之后,一直有人跟着我们,想必是程非迪不放心。不知道是监视还是保镖,不过也不重要,反正我们也不做什么离经叛道出头的事情。”

    “程非迪大可不必。不过他作为地头蛇,想要对这里发生的一切,多一些掌控力,也无可厚非。我们若是当真想要做什么,就他派来跟着的那几个人手,拦也拦不住便是了。”

    他这样说,笑眯眯地看了一眼窗户外头。

    这地方,程非迪派来跟随他们的保镖当然进不来,不过这里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他如今的身手,只要别被对方举着十把武器围攻,他都没什么可畏惧。

    而原小姐则是看向他。

    她问出从刚才开始就好奇的那个问题。

    “所以你披着常星野这个马甲,到底都做出了哪些丰功伟绩?”

    顾铮行眨了眨眼睛,表情看上去一片无辜。

    “马甲是什么意思?”

    马甲的意思……一时半会儿还有点不好解释。

    就是常星野这个身份,但是这个身份也不是虚假的,是他过往两年确确实实的生活轨迹。不论在哪里,他好似都能过得精彩纷呈,哪怕是她看不到的角落,他仍然能够持续恒定的发光发热。就是这般厉害到了极致。

    原温初盯着他看,这青年却狡猾地转换了另一个话题,原温初听见顾铮行开口说道。

    “其实……”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原温初听见他继续轻松自如说道。

    “其实严格论起来,藤原丰的确不好对付。程非迪的意思很明确,他也受制于人,开不开粮仓,轮不到他做主。他让我们搞定藤原丰,你猜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总不会是让我们试图去说服他。这个人也说服不通。”

    “那么这个搞定……就很有意思了。”

    “他在暗示我们用其他的办法,或许会很极端,所以他这么隐晦地点明。”

    原大小姐几乎是一瞬间反应过来。

    “杀了他?”

    封锁粮仓,堵死灾民的命令是藤原丰下的。

    所以程非迪不能违背。岚帮只能明哲保身,连带着那些大商行面对这等糜烂境地都无动于衷,就是因为不能开这个口子,违背藤原丰的命令,担忧被他秋后算账。

    可若是他死了——他下的命令自然不算数。

    开仓放粮,救济灾民会变得容易很多,至少来自于他的阻力不复存在。

    这一招的确是凶险无比,釜底抽薪。

    程非迪在隐约暗示,但是他这个说法,很值得商榷,如果好做,他为何自己不做,岚帮是地头蛇的,不是更加容易动手一些么。

    说穿了,就是不愿意承担风险,只愿意小打小闹,却不愿意真刀真枪迎难而上。

    而且这个人,肯定不好杀。他的身份,牵一发动全身,若是死在沪城,说不定还会招惹来其他的□□烦。

    原温初有些明白,程非迪,看似混迹江湖血性帮派出身,但是鸡贼无比,不利不起早,绝不置身危险之处,表面却又能够做到振振有词。

    难怪岚帮风水轮流转,转到了他那边,轮到了他上位。

    顾铮行发出低低的笑声,他眸光里头有明亮的光芒闪烁。比起旁人老谋深算,他骨子里头还是那个遇到困难从不逃避的少年。

    而且,他比起相信旁人的良心发现。

    更加相信自己的能力。

    他说道。

    “这个人,解决是要解决,但是得做些准备,足够妥当了再去解决。今日奔波,你若是累了,便去休息,我再想一想怎么做最为合适。”

    他看向原大小姐,青年笑意慢慢荡漾开来,灯光下,他整个人好似都熠熠生辉,原温初想着他披着贺常澜的马甲做出的那些事情,当真是又心中紧绷又与有荣焉。

    然后对面的少年却猛然站起来,然后他朝着她走来。

    他轻轻地揽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拥抱了她一下。他的拥抱都好似是滚烫的。

    原温初听见他说道。

    “什么都会好的。”

    她之前听孔青雀说过一次这句话。

    但是那时候她以为她死了,她想,她心中的一块伤疤,大概是永远不会好了。

    可是眼下,感受到了顾铮行用力的拥抱,听见他认认真真地说出这句话,她心头却好似一片平静的湖水,突然之间泛起细密的涟漪无数,那涟漪逐渐扩散开来,波澜涌动,她眼中倒映出他明亮黑眸,听得见从他胸口传递而来的心跳。

    顾铮行是……

    说到做到,可以相信的人。

    他有热情,有能力做得到,他答应过什么,他肯去做,一心一意不后悔。

    呼吸都带了他身上的香,不是十九岁少年身上的青草香气,是更加深沉深邃,更加诱人的味道,丝丝缕缕涌入她鼻息之间,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猛然站起身,向楼上走去。

    许我在人世间入骨沉溺。

    许我长醉不复醒。

    毕竟天地之大,两世为人。

    只有一个鲜亮的顾铮行。

    ※※※※※※※※※※※※※※※※※※※※

    哪个身份都很出色的顾小狗,今天也表现得很优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