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生一块硬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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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明月跟原温初说了一夜的话, 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如何睡着的。

    她揉了揉眼睛, 再睁开眼的时候, 原温初已经不在房间里头了。

    她穿上自己的小洋裙,走下楼梯,佣人给她端来牛奶麦片粥,看着她还有些浑浑噩噩不大清醒的神色,笑了笑,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宠溺地说道。

    “原小姐一大早就出门了。”

    童明月啊了一声,隐约有点失望。

    一大早……就出门了么。本来她还期盼着,能够同原温初一同共进早餐,如今看来,这个念头,多半是泡了汤。

    ……

    原温初已经在郊外的工厂,顾铮行站在她身旁, 看着大片大片的空地,这青年说道。

    “当真要同洋人斗?”

    原温初嗯了一声。顾铮洲显然是指望不上,他不帮洋人就不错了, 这个穿越者目的不明, 但是显然不是那么好心的人,凶恶如同豺狼, 只会把港城搅得一塌糊涂拍拍屁股走人,他对这个地方毫无感情可言, 自然也不会在乎生活在这里的人民日后过得怎么样。

    而至于殷惜……

    原温初抿了抿唇, 从理智上来说, 如果能够说服殷惜一块合作,当然是很好的选择,但是她在这件事情上头,偏偏理性不起来。她不想要去找殷惜,然后同他一块合作。

    那个穿越者古舟不是好东西,是原温初迫在眉睫要处置的对象,殷惜能够牵制他,否则殷惜她都是要对付的。

    所以她眼下也不想要谋求同殷惜一块合作的机会——这样的话,余地便变得很小,她的睫羽轻微地颤动了两下,顾铮行听见她说道。

    “是的,旁人指望不上,自然只能够我们来。”

    这附近都是破旧渔村,原温初看着提着水桶艰难向前跋涉的孩子,她的神色有些不忍,而顾铮行则是三步两步走过去,他帮着这个孩子提起水桶,问道。

    “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这个孩子看了一眼顾铮行,眼睛黑白分明,只是里头的光芒,则是显得有几分怯生生的,他摇了摇头,神态显得很小心翼翼,然后顾铮行听见这个孩子开口说道。

    “哥哥……不必了。”

    “我家住得很远呀。”

    顾铮行却蹲下来,极为耐心地同这个孩子交流。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帮你,你是不是更快把水带回去?”

    这个孩子犹豫片刻,这才点头,然后脚步轻快许多地跑到前头去带路,顾铮行盯着这个孩子的背影,而原温初的眸光则是落在水桶里头。这水桶里头的水,脏污不堪,看上去极为浑浊,她蹙眉,这样的水,同自来水当然不能比,但是这却是许多人家的日常饮用水。

    她虽然出生豪富,锦衣玉食。

    但是她前世曾经落魄过,所以更知道,穷苦人家的生活有多么艰辛。原温初知道这些穷苦人家是如何生活的,这一桶水,摆放在那里静置,然后取上头的清水,煮沸饮用。有的人家,连煮沸这道工序都能够省却,所以自然会生病,有的得古怪的怪病,又不知道是因为寄生虫导致,只能够苦捱。

    底层百姓总是多艰辛。

    她低头看着那桶水,她说道。

    “其实净水片的利润很薄弱。我们自己生产,打虫药也已经把利润降低极致,几乎不赚什么钱。”

    “可是有些事情,做起来本来就不是为了赚钱,是为了良心。”

    原家是运道好,没有沾染那几门最暴富的生意也发达,赚来的钱还算清白。

    哪怕是如今,她脑海之中也有一百个赚钱的法子——眼下大家都游走在黑暗边缘地带,怎么捞钱怎么来,毕竟时局混乱如斯,可是原温初却始终有她自己的坚持,有些事情,不论旁人怎么去做,她绝不会动一丝半点的心思。

    “重要的还是改变人的观念,推动港城立法,再慢慢地推动到低层来,这需要……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十年也许不够,也许二十年,三十年……”

    “也许我都看不到那时刻的到来。可是这不代表我现在做的事情没有意义。”

    顾铮行听着她的话语,他缄默不语,隔了一会儿他才说道。

    “你的存在,就是意义。”

    他很少同原温初聊彼此心中最深沉的愿望,但是他觉得不需要过多说什么,因为彼此都懂得——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绝不能如此长久并肩,彼此,对于对方的爱意,更加深沉。

    贪恋美色是真。

    陷入人格魅力也是真。

    都说他贪慕美人容颜,可是她心比外貌更动人,而这种美,入魂魄,舍不得,又有几人瞧得见?

    他提着那桶水,很快走到了那小男孩的家中。他觉得距离很远,但是对于成年人而言,距离却很接近,里头传来了猛烈地咳嗽声,顾铮行把水放下,这样的人家,自然是用不起自来水的,这个小男孩急匆匆地跑进去,原温初看着黑乎乎的帘子,眉头紧蹙。

    而顾铮行则是没有畏惧这里头的环境脏污不堪,恶劣无比,他让原温初在外头等着,然后他打开帘子,走了进去。

    隔了一会儿,他又急匆匆地走出来,他看了一眼原温初,开口说道。

    “我去把车开过来,要送去医院,快不成了。”

    “你等我一会儿。”

    这青年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向外跑去,速度快得好似一阵风,而那个小男孩则是紧张不安地攥住原温初的衣袖,但是他双手漆黑,立刻在原温初的衣服上头留下了黑乎乎的手指印,这个小男孩看了一眼,懊恼无比地收回了手掌,却又不知道该往何处收。

    他脸上挂着鼻涕,瞧着的确狼狈,衣服上打满了各种各样的补丁,然后原温初听见他说道。

    “你们……是福利院的人么?”

    这么好心,一定是福利院的人吧。或者是教会的人……?

    原温初看着这个孩子紧张踌躇的样子,他纠结得要命,原温初问道。

    “里头的人,同你是什么关系?”

    这个孩子老老实实回答。

    “是阿娘。我父亲去码头干活——一开始是扛包,后来跑船,但是我听阿娘讲,后来轮船失事,就没了。”

    他的语气平铺直叙,甚至没有多少情绪在里头,但是里头隐藏的皆是苦难。

    “阿爷阿婆都得了病死啦。阿娘……病得好似也快要死了。我每日煮一顿粥给她吃。可是她还是一日比一日瞧着气色差……我想,也许,阿娘也要死了。等到阿娘死了,我这么小,没人肯要我,也许只能被送去福利院。”

    “你们是福利院的人么?”

    原温初默不作声,只是眸光有些幽深。隔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

    “再等一等。”

    “什么都会好的。”

    她不知道要多久——但是一定等得到。

    ……

    顾铮行开车把这个小孩的母亲送去了医院,这个小孩待在医院走廊里头,踌躇无比,他瞧着神色忐忑不安,顾铮行犹豫了一阵子,想了想,主动带他去旁边的旅店洗澡换衣。

    其实洗干净倒是一个颇为漂亮的孩子,睁着眼睛看着她,不哭不闹。原温初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顶,这样的孩子在港城多的数不过来——或许在眼下这个世上,也多得数不过来,没有谁在意,宛若野草一样。

    陈实在码头的时候,收留过一些,大概是在这些孩子上头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但是他这个举动,让人更加信服他,认为自己死了,这个码头大佬也能够照顾自家妻女,所以更加卖命跑船,更加凶悍办事。

    这个孩子,送到陈实那边,他应当能够照顾好。

    原温初在心里头叹气,她转过身,却看见一个人匆匆穿过长廊向着她走过来,光线晦暗,午后的日光投射在她身上,落下星星点点斑驳的光斑来,那个男人穿着深灰西装,从走廊走到疾步走到她面前也不过是几个呼吸,隔了数秒,这个男人抬起头同她对视,两个人打了一个照面,而原温初听见他开口说道。

    “你要查顾铮洲之前的那个未婚妻是不是?”

    原温初的神色有些凉。

    她不奇怪殷惜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做到他那个地步,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不足为奇,对面的男人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

    “你要对付顾铮洲,从那个女人下手走不通,那个女人很执拗,而且很袒护顾铮洲。”

    原温初默不作声,殷惜看了她一眼,看见原温初好似没有其他反应,他的呼吸都急促了一瞬,但是他自己适当地调节过来,然后他盯着原温初的那双瞳色浅淡的瞳孔,认真说道。

    “他真的不好对付。”

    原温初心想,她当然知道顾铮洲不好对付——否则也轮不到她来动手,只是殷惜都能把她解决掉,而殷惜则是继续开口说道。

    “原温初,做生意捞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有的事情……背后水很深,你若是插手进去,谁也护不住你。比如政局的那些动荡,还有沪城……我不知道你在筹划什么,但是做人量力而行,你只是一个人,□□凡胎,你成不了圣人的,天底下……可怜的人那么多,你怎么救得尽。”

    “你不要把自己也拖下水,你不要忘记……”

    原温初挑了挑眉头,然后她反问殷惜。

    “忘记什么?忘记我曾经纵身一跃的时候有多痛,忘记我原温初曾经被逼到走投无路,忘记我曾经无人肯帮无人肯护,走到最后的尽头看不见方向绝望到死,忘记你殷惜曾经冷眼旁观,看我怎么苦苦捱着,跌落悬崖最低?”

    她的面容,极冷。那张美貌绝尘的脸庞,上头夹杂那缕讥诮之色,几乎入骨,殷惜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而原温初则是走到他面前,她说道。

    “我什么可能还指望着谁来护我呢,殷惜。”

    “我自己能护住我自己同我在意的人。”

    “旁人做莬丝花,我是庇护旁人的大树,不一样了殷惜,什么都不一样了。”

    “我不是曾经的我,你也不是曾经的你。”

    “站在仇人的立场,我送你一句话。”

    “别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还有,我上次说你不配再见我,你忘记了么?”

    对面的男人,脸色有些煞白,夕阳的光芒落在地面上,他却站在背光处,感觉到了手脚冰凉的滋味,那种感觉,好似浑身得不到半点暖意,他深吸一口气,但是胸口仍然是凉透的,对面的女子讥诮的眉眼,是利刃出鞘,插得他的心一片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他的确不应当来见原温初,只是他忍不住。午夜梦回,他频频失眠,脑海之中缭绕的都是她的影子,前世狼狈的女子同今生嚣张绝伦的美颜大小姐的影子交织在一起,那美貌入他心底,成了他一生化解不了的鸠毒。

    来见她,是饮鸩止渴,可是他却不得不饮下这毒药。

    他站在那里,浑身冰凉,而从他身后则是走出一个高高英俊的青年,他神色高傲像是君主降临,瞥了他一眼,然后说道。

    “殷先生,这里不欢迎你。”

    殷惜沉默,然后转身。

    他有他的骄傲。他可以在原温初面前示弱,但是这辈子也只是在原温初面前示弱罢了,旁人……绝不可能看到他狼狈一面,尤其是这个青年!

    这个,眼下已经得到原温初的青年!

    他殷惜两世为人,从未羡慕过谁,但是唯独……面对顾铮行,他居然能够打心底里头升腾出几分艳羡之意,唯独只有顾铮行让他羡慕,因为顾铮行拥有他永远的得不到的东西。

    而听着殷惜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顾铮行紧紧抿唇,他的神色并未缓和丝毫,恰恰相反,他扭过头看向站在窗边的原温初,他沉默片刻,才说道。

    “纵身一跃……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很痛么?”

    原温初盯着他的脸颊。青年同她对望,他抿着唇,下颚的弧度都是死死绷紧着的,他看着原温初的眼睛,原温初似是听见这青年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抱紧了她。

    他抱的很用力,好似想要把她完完全全镶嵌进入他的怀抱里头,这么用力的一个怀抱,又炙热又滚烫,他只是拼命地用力抱紧她,好似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额上,轻轻摩挲,明明抱着的时候那样用力,可是摩挲着的下巴又显得小心翼翼,原大小姐听见他,自己回答了他方才的那个问题。

    他方才问原大小姐,那很痛么。

    如今他抱着她,声音又沙哑又沉闷,里头的心疼之意好似满溢,然后原温初听见顾铮行开口说道。

    “那一定很痛。”

    原温初瞪大了眼睛,他的怀抱那么暖,他用力抱着她,他说道。

    “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我为什么不能……更早一点,认识你呢。”

    他的呢喃声,好似能够沁入人的魂魄里头去。他知道……原温初做过一个梦,关于她的另外一段人生,他也知道,她的那个梦里头,她过得并不怎么愉快。

    但是顾铮行不知道,原来那个梦里的那个她,那么难捱过,跌落悬崖,被迫跳楼,还有什么痛苦,他几乎不能想象,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是绵延开来的疼痛。

    “你那段人生有殷惜,可是他冷眼旁观了是不是?”

    如果是这样,他恨不得拿刀子杀了他。

    原大小姐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然后选择了实话实说。

    “不……不算冷眼旁观吧。”

    “他也帮过我一些……也许是因为他心虚自责……也许是因为其他的原因。”

    “我说了,我的梦中,我被逼到那种处境,他殷惜并不是最主要的□□,究其根本,还是我过得太过懦弱。”

    所以她如今才会如此强硬。

    许多事情,在生存面前,是不值一提的。

    颜面是凭实力挣回来的,公平正义,得等到自己有本事的情况下,才能够得到手,她一步步走到今日,再也不会如同昔日那样懦弱退让了。

    顾铮行却还是心疼。

    他心疼于她吃过的每一道苦。

    原温初却挑了挑眉笑起来,她面容都是明亮的,夕阳快要落尽,但是剩下的最后一点光芒落在她的脸颊上头,她认真说道。

    “我天生就是一块硬骨头,我既然这一次活着,我就要拼尽最后一口气,把那些看似根本不可能做成的事情给完成。”

    顾铮行看着她脸颊,她的浅色眼瞳里头,野心明亮,张扬喧嚣,是人世间最美的光彩,而他低下头,亦是不假思索地吻上她唇瓣。

    他也要强,他亦是要做人世间最强大的那个人——若不是如此,怎么可以揽她入怀里?

    ……

    殷惜飞快地走出去,外头有车在等他,车里头的人,低下头对他致意,语气极为客气。

    “殷先生。您的吩咐我们已经照做了,新的一笔资金已经打入养老院同儿童救济院,但是这笔投投资的回报率很低很低啊,甚至可以说,根本不可能等到回报,对于殷先生您来说,做这样的投资是不是有点……”

    对方欲言又止,坐在车上的殷惜,他的指尖不动声色地捏紧了一些,但是他的语气却仍然没有丝毫变化,开口说道。

    “按照我说的做便好。”

    对方剩下来的话都被吞入喉咙里头,隔了半晌,才说道。

    “还有就是……顾家大少那边的生意跟我们不冲突,没有必要非得狙击他……这样做回报率也很低……殷先生,我知道你是商业奇才,也许你有自己出人意料的打算……但是殷先生,这样明显亏本的生意,以你的才华同本事,真的没有必要去做的。”

    殷惜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冷然出声。

    “到底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对方不说话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殷惜的指尖轻轻地触碰着眼前的椅背,然后殷惜冷然出声开口说道。

    “殷则虚最近表现的怎么样?”

    听到他提到殷则虚,对方明显一怔,犹豫数秒钟之后,方才迟疑着开口。

    “表现得很不错,谈成了好几个单子。他同两年前有天壤之别。不少殷家的老人都在称赞他,说他表现得同他那个已经去世的大哥颇有几分相似,总而言之就是颇为看好……”

    其实他不明白,殷惜为何要把殷则虚摆在殷家,殷则虚毕竟也是殷家的儿子,把他摆在殷家,不论怎么说,都还是等同于一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发,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把他远远打发掉,或者干脆每个月给他一笔钱,把他养废掉。

    不论怎么做,都比现在这样,让他掺和到殷家的生意里头强。

    而且殷家的那些老人,又都有些蠢蠢欲动,不知道打了什么主意,也许是想要借着殷则虚的身份来发作,多拱出几分利益,这些殷家的叔伯,都是一群喂不饱的家伙们,贪得无厌,根本不懂得要适可而止的道理。

    “对了,爷,还有一件事情,殷则虚最近去找他海外念书的时候的那个同学玉落,还约她一块去顾家的电影院看电影。”

    谈恋爱是正常的。

    但是他同玉落?

    殷惜好似嗅到了一点不大寻常的味道。他这个人,能够在商场鏖战并且大获全胜,直觉强得惊人,他几乎是一瞬间便立刻开口说道。

    “多盯着他一些,看看他的开销。”

    身旁的人点头记下,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有些战战兢兢地看向身旁的殷惜,而他眉眼之中,仍是一片淡漠,却让人感觉到仿佛是冰天雪地之中的无尽寒风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都打了一个哆嗦。

    然后殷惜坐在车上,他说道。

    “回公司,下午谈生意。”

    在殷家所有人眼中,殷惜是精密的,从来都不会出错,也没有任何个人情感的赚钱机器。但是在这个男人眼中……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这位港城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商界第一的男人,身上却有一种浓郁到化不开的悲伤之意。

    可是这个港城,难道还有什么人同事情,值得他悲伤么?

    ……

    沪城烽火尚未平息,医院的顶级病房里头,陈实带着花去探视岚帮上一任龙头程非迪。程非迪穿着病号服,他躺在病床上头,瞧着气色倒是极好的,抬起头看向陈实的时候,带了几分打量之意。

    他知道有人会接替自己,但是他之前也不知道,接替自己的人会是一个这么年纪轻轻的少年,他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港城那群……岚帮的老头子们,莫非是老糊涂了不成?当初他上位的时候,因为年纪轻资历浅,可以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那些老头子方才勉强点头,那一年,他也有二十七八岁了,在那群老头子眼中,仍然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毛头小子而已!

    可是眼前的这个少年……

    他瞧着可是太过稚嫩了一点,这么一个少年,就能接替自己,稳定沪城时局?

    是这个世界太疯狂么,还是那群老头子集体失心疯,亦或者这个小子给那群老头子灌了什么迷魂药不成?

    程非迪毕竟也是久经锤炼的人物,他眼中的那丝不敢置信一闪而过,然后很快变得镇定自若,他眯着眼睛,开口说道。

    “你叫陈实?”

    陈实嗯了一声。他走到程非迪身旁,看着他胸膛——他知道那里的伤口是什么样,他开口说道。

    “你自己受伤,让我接替你收拾烂摊子,这样的话,便不用得罪尽沪城的那些大势力,所以从一开始,就是打算让我做替死鬼的——不过反正也无所谓,你打定主意我把人得罪了,便会灰溜溜地逃回港城。”

    “东洋人出气,亦或者其他势力的针对,都冲着我来,你反正在医院里头,能够躲避过这旋涡。”

    “是不是?”

    他这句话问得轻飘飘的,好似没有什么烟火气,但是却一口道破了程非迪的打算,程非迪的表情有点难看,他盯着陈实的瞳孔,这少年给他的感觉着实不简单。

    虽然生得精致漂亮,但是不知为何,程非迪从陈实脸颊上,却仿佛能够感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煞气,都是走这条路的人,看得很是清楚明白,这少年估计是真的动手过,沾染过人命,才能如此若无其事,却又给人一种凶恶之感。

    程非迪沉默片刻,他才说道。

    “可是你既然知道,还是来了,岂不是代表,你自愿接下这摊子?”

    他抬头看向陈实,对面的少年淡淡点头,他说道。

    “的确如此。”

    “我自愿前来。但是却不是贪图你们岚帮什么,而是因为我要帮一个人。”

    他这句话说得冷静克制,程非迪脑海之中一瞬间闪过一道人影,他的瞳孔之中带了几分小心谨慎,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

    “港城那位……原小姐?”

    除了她,他想不出还能够有谁,有那个魔力,让人心甘情愿闯龙潭虎穴。而对面的少年则是漫不经心点头,他五官当真俊秀,瞧着倒是有些像是那些唱旦角儿的戏子,但是眼下这少年挑了挑眉,杀气却冲淡了他五官的俊秀之感,这个少年完完全全像是从黑暗里头走出来的,他说道。

    “是她不假。”

    “原小姐想要让沪城太平,所以我来了。”

    程非迪在心中腹诽,他可是听说过沪城那些家族,在他面前不止一次的吐槽过,这个少年可不是什么普通角色,他想要让沪城太太平平,就不该刚刚一来就杀得血流成河,以杀止杀——不过他毕竟已经退居二线养伤,眼前这少年做事手段是否太过凌厉也轮不到他评点什么,指点江山,所以他还是沉默许久,才平静说道。

    “那位原小姐的确是个绝色美人。不过她身边的人也很厉害。”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我身上的这道伤口,就是那个家伙一枪打进来的子弹——他的枪法很准,让我伤的很重又不至于送命。虽然这是我同他约定好的,但是他赠我的这一枪,我还是不会忘记的……”

    程非迪的眼底多出几分自嘲之色,毕竟是真的死生一线。他怎么可能真正释怀。而陈实看了一眼程非迪,他说道。

    “你还对自己挺狠的。”

    不是什么人都能够下得了这个决心,让人在自己的胸口上开枪,从这个角度来说,陈实倒也算佩服他这份决心毅力,不过他这么畏惧东阳人……生怕被东阳人追究责任的做法,陈实觉得大可不必。

    “不过是死了一个藤野丰而已。类似他那样的士官还有很多——他不是不可代替,东洋人想要得到利益,擢取到足够丰厚的利润,不会在意是谁在沪城。不过他们手伸得太长的确是一个问题……有的时候捞过界,只能砍断。”

    陈实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

    “我来不是解决问题的。”

    他下半句没有说完。

    他来,是替原小姐杀人的。

    ……

    港城仍然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原温初跟顾铮行站在港口上头,等待着那艘渡船——上头会有她要等的人。

    那个女子走下来的时候行色匆匆,她怀中还抱了一个大概一岁多点的孩子,显得极为怕生,小心翼翼地蜷缩在这女子的怀里,看也不敢看一眼。这个女子有点警惕地抬起头看向原温初,等到看见顾铮行的脸庞,流露出疑惑而又不解的表情。

    她显得很安静,也很腼腆,是个……很有旧时风情的那种哀怨大小姐,穿着的也是样式保守的一身旗袍,浑身上下透露出几分拘谨不安。

    原温初看着她点了点头,反而大方自然地伸出手。

    “我是港城原温初。很冒昧地邀请你来做客。”

    对面的女人警惕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开口说道。

    “我要见阿洲。”

    原温初仍然是笑眯眯地同她对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显得客客气气,但是对面的人盯着原温初的眼神却好似看见什么洪水猛兽,她看着原温初脸颊之上的笑意,呼吸在一瞬间急促了几分,转过身就要往外走。

    她怀中抱着的那个孩子,都仿佛感觉到了她的这份局促不安的紧张,张开嘴一瞬间哇哇大哭起来,而原温初则是叹了一口气,她说道。

    “为什么不听我说说话呢。还是说……你觉得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让你很不开心,所以你下意识想要逃避,根本就不想去听?”

    这个女子紧张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原温初的脸颊,然后又再度飞快低下头来,原温初听见她的声音,带了几分迷茫。

    “不,我不想听你讲话。阿洲不在这里,我要走了。”

    她话音刚刚落下,就从她面前钻出了一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而这个小姑娘呢,则是笑眯眯地盯着她看了一眼,不假思索地说道。

    “你找顾铮洲啊?他正在海外同洋人美女一同谈生意乐不思蜀,这边港城还有诸多名媛为了他倾心,翘首以盼等待着他归港,他这么开心,怎么可能还记得你?”

    这个小姑娘当然是童明月啦。

    她说道绘声绘色,有鼻子有眼,连顾铮洲怎么约旁人喝咖啡都说的得清清楚楚,而这个女子越听脸色越是惨白如纸,她的视线来回摇晃,神色不安,隔了好半天,她才说道。

    “我不相信。”

    但是她的不安,她怀中的孩子仿佛都能够清晰地察觉到,一下子哇哇大哭起来。

    童明月毕竟也只是一个小姑娘,一时之间也不好再咄咄逼人下去,看着眼前这个满面哀怨的女子,她忍不住嘀咕道。

    “真是造孽……”

    原温初亲自出马,她神色诚恳地说道。

    “能谈一谈么?”

    “我保证,说完之后,你若还想离开,我绝不阻扰你。”

    这个女子的眼神摇晃了一下,她沉默了好久,才勉强点了点头。她过往都在自欺欺人,她知道,可是只要梦境不被打碎,她就可以永永远远沉浸在自己编织的那场梦境里头,她看了一眼顾铮行,隔了好一会儿,她才结结巴巴地说道。

    “原来你没有死。”

    顾铮行看着眼前的女子,也叹了一口气。

    他的心情,也很是有些复杂。

    尤其是当他看向她抱着的孩子……心情更加复杂到极致。

    ……

    屏幕外头,谭青青攥紧了拳头,锤了一下男朋友的胸口,然后她说道。

    “你说这孩子到底是不是顾大哥的啊!”

    男朋友本来是不会回答她这种八卦又无聊的问题的,但是这一次不同,他有一种,几乎没有多少起伏的声音,干巴巴地说道。

    “不是。”

    他这个语气,听上去很像是存在某些问题,换做寻常时候也许谭青青就已经听出来了点端倪,不过她眼下被这紧张刺激的剧情所吸引,笑眯眯地转过脸看向自己的男朋友,然后笑意盈盈地说道。

    “诶?你说不是,就不是呀……”

    对面的男人嗯了一声。

    “我说不是就不是。”

    谭青青:“……?”

    诶,怎么觉得今天的男朋友……有点奇怪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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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论从身体还是从灵魂的角度来说,那个孩子都不是真正大哥的孩子,所以不必担心什么哈~~~噗。